第7章 第7章
第七章
施小草的东西不多，她在早上十点田美英出门之后，拎着自己的包离开群租房。
她去的地方是个街道妇女再就业中心。这个地方她是从群租房的一个大姐那儿听说的，类似公办的中介，各种活儿都给介绍，而且还提供临时的床铺给刚刚进程务工的女性。
一张床二十块钱一天，一个屋子可以住六个人，最长能住二十天。
施小草想在再就业中心登记个人信息，可是听说找工作还要交一百块钱，当时就不干了。
她心想大街上免费的工作有都是，我干嘛要花钱让人给我工作？
她于是上街自己找。她能吃苦又不挑，只要离再就业中心近点儿的工作她都愿意干，没用几天就在一家家常菜馆找到一份工作。
一个月休息两天，每个月三千，好处是这个家常菜馆是个夫妻店，老板娘两口子很实诚不压工资，干满一个月就发钱，坏处是人家不供住。
施小草心想一个月三千块钱还要自己掏房租，这样算起来，那赚的就没有火锅城多了。
她打算在一年内存够五万块钱，这样才够她三年的学费食杂费。她不能一边儿备考大学一边儿打工，她知道自己没那个本事。
她转身就走。身后老板娘看她年纪小小，俊秀漂亮，叹了口气，把施小草叫了回去。
“这后面有个杂物间，你要是敢住，我给你腾出来。”老板娘四十来岁，目光在施小草的脸上看来看去，问道：“你这么小，又长这样，你爸妈咋想的让你出来打工？”
施小草摇头：“我没爸。我妈身体不好，我得赚钱给我妈治病。”
老板娘听了叹息，更加可怜她：“怪不得。不然谁家舍得这么小的孩子出来吃这份儿苦。”
施小草可没觉得自己苦，她现在过的日子是她从小长这么大，最省心最舒服的日子。
不用提心吊胆被人卖了，不用起早贪黑做牛做马给施秦寿干活，不用看着向兰受难而心如油煎。她如同一个乞丐一样容易满足，有饱饭可吃，有床铺可睡，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于她就是好日子了。
如何让一个吃烂菜叶长大的人，去生出奢望满汉全席的心？所以她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可怜。
但是她也没反驳老板娘。她从小的生活环境，让她远比很多同龄人想得深。
为了拒绝别人对自己出身的窥视，她早已放弃跟这个世界上任何不相干的人谈论自己。她有时候觉得人们的同情也好，善良也罢，都不见得是针对自己的，很多时候，人们对她的同情仅仅是人们在释放他们想要释放的良心。
想通了这一层，她对人们看自己时，那些同情的眼光，那些不加掩饰的怜悯与施舍，都能抱着平常心。
她接受，但并不感激涕零；她也回以善意，但只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回报。
这一方面是因为她自以为揣测明白了人性，另一方面也因为她将自己看得极低，视自己如尘埃，从不觉得人们对她的善意是因为自己值得别人疼惜。
她甚至觉得现在的生活是个梦——美梦，早晚有一天，恶魔会从天而降，毁了这个梦。
不然的话，她怎么能这样自由地活着、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和金钱，甚至还能自由地畅想属于自己的未来呢？
她不是该蜷缩成一团，被打得遍体鳞伤，每天都吃不饱，就连去上学都要跪地乞求吗？
所以这样的她，对工作十分珍惜，对眼前的生活也十分珍惜。哪怕这个工作每个月只有三千，哪怕她知道自己很可能只做一两个月，就得另寻出路，找份赚钱更多的工作，她对眼前这份儿三千的工作都非常认真，绝不糊弄。
她当天从妇女再就业中心搬了出来，因为再就业中心的会计不在，她没取出住宿押金，她记着回头找个休息日过来拿，就搬进了家常菜馆的杂物间。
杂物间潮湿阴暗，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隔着一层薄薄的墙皮，入夜之后外面大街上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因为紧挨着饭店的后厨，晚上还有老鼠出没。
施小草当天晚上紧紧盖着被子，她能感到老鼠从自己的被子上跑过去的声音，心里一边儿想着明天去买老鼠药，一边儿沉沉地睡过去。
第二天她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被子上被老鼠咬出来的洞，心里第一次产生了片刻的动摇。
或许——自己应该去找一些板子，把通往厨房的那个口子给堵上？
老板和老板娘来开门的时候，听施小草说被子半夜让老鼠给咬了，两口子互相看了看，还以为施小草会借机甩袖子不干了。
毕竟哪有小姑娘不怕老鼠的？
这种工作遍地都是，在哪儿干不是干？何必吃这种苦头？
哪知施小草洗了手脸，系上围裙，就开始干活了。她干活的时候手脚麻利，根本不用老板娘支使，擦桌子椅子，拖地，清洗厨房，手里拎着一桶水，拿着两块抹布，她走过的地方一水儿的透亮，就连用了多年烟熏火燎的桌子椅子，看着都新了许多。
她打扫完卫生，片刻都不歇着，坐下帮老板娘洗菜。
“小草，你怎么这么会干活？”老板娘看着施小草擦过的桌椅，心里感叹，就连桌椅缝隙中的油污都除掉了，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做到的。
被打出来的啊，施小草心想，嘴上很甜地回答：“我妈身体不好，我要多干点儿活，她就能多休息一会儿。”
这话所有年长的女人都喜欢听，当了妈的老板娘更是喜欢，她目光盯着施小草，使劲儿打量一番，然后笑着说：“要不是你太小了，我都想让你当我儿媳妇了。我儿子在工地上开车，一个月也不少赚……”
“阿姨，我还小呢，谈啥对象啊。”施小草脸上笑嘻嘻，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睛。
“可也是，才十六，是太小了。你还没吃早饭呢吧？阿姨给你做个面吧？”老板娘可能是太喜欢了，主动说道，目光在施小草忙得通红的脸颊上逗留，越看越觉得这小姑娘长得太好了。
纯粹的美人，五官和肌肤每一处都长得透透的精致，尤其是眼睛，温柔又刚强，看着就不一般。
施小草让老板娘稀罕得不得了。
施小草点头，擦了擦脑门上溢出来的汗，对老板娘说：“我是挺饿的。阿姨我等会儿多干点儿活儿，你能让我多吃一碗不？”
老板娘都逗笑了，心想不管外表多懂事，到底还是年纪小，一张嘴还是孩里孩气，“吃多少碗都行，咱们这开的是餐馆，最不缺吃的。”
“那阿姨你教我怎么做面吧？这样我明天可以早上起来先打扫卫生，干完活我自己就能给自己煮面了。要是你跟老板不嫌弃，我还可以给你们做。”
老板娘听了，心想这小姑娘是真勤快啊。她这个家常餐馆开了五年多了，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勤快的小姑娘呢。
老板娘于是手把手教她，教的时候，老板娘看出施小草虽然年小，但是明显习于家务，看来施小草见工的时候说的父亡母病，确实是真的。
这孩子应该在家没少干活，老板娘看施小草娴熟的切菜手法，在心里想到。
将猪油、虾皮、小葱、紫菜，各种调味酱汁儿放在碗里，冲入煮面的开水，等面熟了放进水里，再煎一个荷包蛋放在上面，一碗营养丰富的虾皮紫菜面就成了。
“要是有高汤，用高汤煮的面会更好吃。”老板娘看施小草吃的香甜，笑着对她说：“等以后我教你怎么熬高汤。”
施小草嗯嗯地答应着，狼吞虎咽地吞面，一抬眼看见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她呆了一下，将面生硬地吞进肚子，她不懂地问老板娘：“阿姨你笑什么啊？”
老板娘被问得一愣，摸着自己的脸颊：“我笑什么？”
施小草点头，指着老板娘的满面笑容：“笑得可灿烂。”
老板娘不能回答说自己喜欢看她，呵呵一下不吭声了，继续手里的活儿。老板拎着一桶油从旁边经过，对施小草说：“你阿姨喜欢你！笑成那个样儿没准儿是核计等你长大了，骗你给我儿子做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