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花开彼岸
京城里谁不知晓鲁王莲生的身世。那个棺生子从出生就被视为不祥之人,还在襁褓里就被扔到走过水还没有完全修整的鲁王府,从此不闻不问。
长到十五岁时,宗正司上了个立封号的劄子,而皇帝看到,愣怔了片刻,才记起那个早早被自己丢弃的孩子,又想起那个孩子的母妃,因着愧疚便顺着王府的牌匾赐给了他“鲁王”的封号。
在他十六岁时,王府来了位将军,说是来探望故人,年迈的将军看到瘦弱的莲生,不像个少年郎该有的模样,悲从心来,连连说道:“长大就好长大就好。”
莲生只是怯懦地站在管家旁边好奇地打量着老将军,在将军刚要离开时,似是一种天生的血缘吸引着,他怯怯地问了句:“阿翁,你是何人?可认识我母妃?”
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挺拔的身子顿了顿,抬头望向灰蓝的天色,叹息着说道:“殿下能问起您母妃,老臣着实感激,曹贵妃九泉之下也该明目了。”
数日后,莲生趁着府里的下人忙着准备中秋之礼时,偷偷从偏院那边的狗洞钻了出去,好不容易找到将军府,护院告诉他昨日曹老将军已北上了,莲生顿感失落,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还有远处高高的宫墙,他心里打定了个主意,便沿着通向城门的小道走去,到了城门口,看到盘查的禁军,赶紧伸手在地上抓了把泥灰往脸上身上一抹,便跟着一对老公婆出了城门。
一路上被野狗追赶过,也差点被人贩子抓住,在惊恐中饿的奄奄一息时,被一对来京城投奔的母女带回了破庙里,掐着两腮给了些才讨来的汤食,方才幽幽醒过来,他看着温柔的安抚他的女人,轻唤了声:“母妃。”
女人微微愣了愣,心下便明白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好在没有失了方寸,掩了掩眼底的情绪,温柔的说道:“好孩子,醒来就好,叫我舒姨吧,这是我女儿曼殊。”
莲生看到那个正好奇地打量自己的少女,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略带青涩的娇好面庞,不由得看呆了。
曼殊见他出神,弯着好看的眉眼冲着他一笑,像是一阵春风抚过湖面,丝丝情愫在初入尘世的少年郎心里浅浅地漾开,莲生不自然地撇过脸,耳根烧得发红。
舒娘见到他俩如此,低头轻轻一笑,赶紧打破道:“孩子,你这是要上哪去,城外可不安稳,已经酉时了,我们得赶紧赶到城中,再晚些城门关了可就麻烦了。”
莲生心知她说的属实,想到凭自己的能力是无法走到曹军大营的,也就放弃了,便随舒娘母女往城门那边走去。
到了城门口时,莲生看着夕阳下高高的宫墙,一片洒金下透出斑驳的威严,似一座大大的囚笼,锁住了皇城中的七情六欲。回头遥望着向北而去的方向,骨瘦的手紧紧地捏着衣角,他定会想办法找到曹家阿翁,再也不要困在那冷清的王府里这样的活着。
刚进城门,就看到守在门口紧张地走来走去的老管家,暼了眼仍未发现自己的老仆人,冷冷地说道:“宁阿四,本王在此!”
在宁管家的惊呼声中,值守的禁军赶紧跪了一地,莲生抬手止住了管家的聒噪声,转过身对舒娘母女说道:“舒姨,可随本王回府暂住,等找到要找的人再离开也不迟。”
舒娘看着偌大的京城,人海茫茫哪里能这么轻易找到离家已久的夫君,想到自己救的那个孩子的身份,便点头应了。
王府里多了两个人,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舒娘的女儿曼殊是个活泼的性子,自小在乡下长大,没有大家族的规矩约束,生的天真烂漫,自从进了王府,总喜欢跟在莲生屁股后面“莲生哥莲生哥”地叫,宁管家看到时常板着个脸想要训斥,但看到自家主子看向他的眼神,也就低头不敢再多言了。
几月后正值隆冬里,鲁王府中的消息传到了宫中,端坐在殿里的皇帝在谏官重复了好几次后,才分清鲁王是哪个皇子,沉吟了片刻,便道:“鲁王也到了该外放的年纪了,前些日子曹将军归朝,朕见他年迈,不如命鲁王为节度使辅佐之,也好在沙场上历练历练。”
殿下众臣子议论声起,自开朝以来就没有皇子进军中历练的,更何况还是个羸弱的鲁王,皇帝的这个决定让大臣们惶恐,但君意已决圣心无法揣测,虽有异议也只能附和。
圣旨传到王府时,正在书桌前教曼殊习字的莲生愣了愣,这应该是他长到十六岁的年纪里头一次有宫里人过来,携着府中众人领了圣意,宣旨的内侍把圣旨交到莲生手中时,满脸笑意的说道:“鲁王殿下恭喜了,曹老将军原是曹贵妃的父亲,殿下这次去北边有人照应,圣上也就安心了。”
直到内侍出了府,莲生转身欣喜地对曼殊说道:“阿殊,我可以找阿翁去了。”
曼殊含着泪花笑着点了点头,她知道莲生的心愿,虽有不舍但却也真心为他高兴。
夜里,曼殊瞒过隔壁屋里的舒娘,偷偷溜到前院书房里,推门间正遇到准备回后院的莲生,两人同时一愣,莲生瞧见外面刮着的寒风,赶紧让她进了屋里,昏黄的油灯下,曼殊低垂着眉眼,纤细的眼睫映在白得透明的皮肤上,粉色的脸颊带着娇羞,少女的心事怎么逃得过心思缜密的莲生,迟疑道:“阿殊,等我挣了军功,定会向陛下给你求一门好亲事,鲁王府是你的家,将来兄长一定会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看到曼殊瞬间红了的眼,轻呼了口气,戚眉小心询问到:“好吗?”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曼殊推开扶着她双臂的男子,带着怨恨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便哭着跑了出去,莲生无措地看着被推得来回晃动的门,苦涩地笑了笑,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怎么给得起她想要的,更何况皇子的婚姻也由不得自己,对于曼殊的情意他只能辜负了。
次日,莲生刚洗漱,宁管事便过来报说舒氏带着女儿一大早离开了,临走时留了封信给他。
急急打开信,过了会儿,管事便看到鲁王出神地望着窗外的一颗已经落了叶子的海棠树,只听到一声叹息,莲生小心地折好信纸放到了他最爱读的一本兵书里,对着还等在一边的管事吩咐道:“本王离开后,把阿翁留给本王的暗卫派去城南宴家。”转过身盯着宁管家油滑的一张笑脸,沉声说道:“务必照看好舒氏母女!”
宁管事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活了十几年的人,虽仍瘦弱不堪,却已隐约可见不容违抗的王者气度,似是从城外找回的那日起,鲁王就不再是以往小心谨慎的那个孩子了,心下一禀,臣服道:“诺!”
赶往北边的路途上,越来越干冷的气候让莲生不适,陪着他北上的还有阿翁府上的柳管家,他得了阿翁的命令,沿路护送着自己。
看着被冻伤的手脚,哪怕柳管家给他用了军医制的最好的冻疮膏,他还是被冻得连行走都困难,莲生作为一个没有吃过生活苦头的皇子,这一路让他更是明白了行军的不易。
一路停停歇歇,原本一个多月的路程延长了大半个月,等莲生进了军营里时,已经夜里了,阿翁出去巡察去了,营中一个小兵负责接待了他们一行人。
莲生睡不着,起身出了帐篷,这里是最北边,虽然已经二月里了,但天气还是阴冷的让人心慌,夜空下清冷的月光照着还未消融的冬雪,让莲生更是生出一股子思念,抬头望向那轮明月,该是十五的日子了吧,朦胧的光晕里突然出现了曼殊如花的笑靥,微微皱眉,自嘲地笑着,她大概已经恨透自己了吧!
“臣见过鲁王殿下。”声音浑厚有力,面容矍铄不似已至花甲之人。
转过身,看着眼前躬身行礼的老将军,年少时就已读过不少他战场上的事迹,带着崇拜又带着血亲间的孺慕,他快步上前赶紧扶起,“曹将军快请起。”
曹将军看着几月不见的莲生,比起头次相见,成熟了不少,可能是这些日的赶路,稚嫩的面庞多了些风霜,脸色不再苍白的过份,而是显出些许蜜色,暗暗点头,长满老茧的手心扶住莲生仍有些单薄的肩膀,朗声说道:“殿下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