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茉莉（1）
茉莉出生那天，父亲容老爷院子里精心照料的一盆虎头茉莉正好开了，花香幽远，淡绿的重重花瓣像极了团团宝珠，容老爷一高兴就顺着花给她取了个“宝珠”的名字，她生下来时很瘦小，连接生的婆子看了都摇头，为了涂个吉祥顺遂，又取了个带着花的乳名，茉莉。
长到十六岁，家里来了一位长辈，带着一个青衫的年轻人。
早上梳洗时便听姆妈说父亲的一位好友今日会到访，昏黄的镜中，看到姆妈一脸欢喜地看着自己，茉莉心里似有什么溢满，顿时羞红了脸，眨巴着一双杏眼对着镜子娇斥道：“姆妈——”
少女娇软的嗓音听得侯妈妈心里融融的，她的小姐长大了，也要定亲了，想到早逝的先夫人关氏，她又可怜小姐没有亲生母亲的操持，而老爷那个出生望族的继室王夫人可不是个善茬，心里未免有些唏嘘。
茉莉在小丫头榴丫的撺掇下，趁侯妈妈忙的时候，两个人溜到正厅的屏风后偷偷瞧着，隔着一层薄薄的绢纱，隐隐看到青衫下修竹般的身姿，乌发白玉冠，衬得人风雅出尘。
茉莉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长这么大头次见到家里以外的男子。就那么一瞬，翩翩少年郎的俊雅便落入了她的眼里，愣怔间回头榴丫早已不在，拎着裙摆准备溜走，远远就看到继母王夫人一行正往厅堂这边走来，心里一阵懊恼，焦急地猫着个腰赶紧从偏门离开。
王夫人领着大女儿宝卿进了厅堂。宝卿比茉莉少一岁，容貌娇艳，才情更是不下于男子，才十五岁的年龄已经是闺名在外。刚过及笄之年提亲的人已快踏破门槛，容老爷对这个女儿很是满意。
慕艾的年轻人看到如画上仕女般的女子，举止娴静，盈盈浅笑间便乱了他的心，不是没有见过比容家小姐更好的女子，但能乱了他方寸的也就她一个，低头抿了口已温热的茶水掩住眼里的失礼，而宝卿却羞红了脸，低头若无其事地端着贵女该有的样子。
“宴兄，这是拙荆和小女宝卿。”容老爷似是看到了小辈间的往来，笑着介绍道。
“嫂夫人安好，犬子清歌，今日我们父子叨扰了。”
宴老爷声音浑厚清朗，常年随军练就了爽朗利落的性子，他这次带小儿子回来也是为了明年的春闱。刚回京便先到容府拜访，算是让清歌在容家露了个脸，也好为后面的亲事作准备，当年容家可是应了他们家一门亲的。
晚宴宾主尽欢，送走了宴家父子，王夫人便在书房跟容老爷说起了当年的那件事，对于匆匆定下的亲事，她并不满意，但是当年容家那个境况下也只有远在漠北的宴家愿意出手帮扶，容老爷感激之下便许了这门亲事。
“老爷，当真让宝卿嫁到漠北吗？那个地方我怕卿姐儿吃不了苦。”王夫人戚眉担忧地询道。
“我明白你的心思，但君子重诺，我总不至于又反悔吧，好好安抚卿姐儿，请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一段日子，不要让我们容家的女儿在宴家被低看了。”
王夫人自知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京城里门当户对的贵胄不少，以老爷在官场上的经营，给宝卿择一门中意的亲事不难，其实也并不一定要嫁自己的女儿，当初承诺的也只是嫡女，至于哪个也没有明说。她看了眼书桌前在写着什么的丈夫，脱口的话硬逼着吞进了肚子，她得想想其它法子！那个野丫头老爷平常不闻不问，但也是那个女人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她没有自信他会答应。
茉莉在书房里磨蹭到很晚，她一个下午都在纸上写写画画，勾勒了好半天，总觉得不满意，她寻思着下次让她看得更清楚些幸许会画的像些。
姆妈给她拿来的吃食摆在桌上已经凉透了，榴丫撑着快闭上的眼睛不满地砸吧着嘴巴，“我的好小姐，该就寝了，再晚了姑姑该骂我了。”
茉莉抬眼看着满脸睡意的小丫头，觉得有趣，低低地笑了笑，也不为难她便收拾了一下，选了一副最满意的便回房了。
榴丫在打扫屋子的时候看着满地的纸团，皱眉摇了摇头，她心疼地拾起纸团，这些正好可以给家里的小弟弟练字用。
躺在床上的茉莉脑子里一直想着今天在厅堂里的那个男子，听姆妈说他叫清歌，很好听的名字！心思婉转的少女默默念着，绵绵情意在心里蔓延开，一夜梦里都是那个人。
早上姆妈喊了她好几遍才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娇声嘟囔着：“姆妈，你吵到我了。”
“哎呦，我的小姐，赶紧起来了，今日姑奶奶不是邀了您去王府赏花的吗，听说可是有很多贵公子到场。”姆妈哄道。
她昨日可听到丫鬟们私下议论老爷有意把二小姐指给宴家，想到大小姐还要长二小姐一岁，指望夫人来操心他们小姐的婚事，还不如趁这次机会把小姐推出去见识一番。
茉莉是闭着眼坐在妆台前梳妆的，姆妈黄氏看着小姐懒散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她这个小姐对什么事都不上心，虽然老爷看在已故关氏的情份上已经对大小姐够宽容了，但也抵不过一次次失望的消磨。黄氏似卯足劲地给她打扮，她要让她的小姐有容府嫡女该有的矜贵，至少不能被二小姐给比下太多。
榴丫抱着个铜制的妆奁，站在一旁看着小姐一副不情愿的表情，替小姐不平道：“姑姑，小姐不愿意去！”
黄氏停下手瞪了眼榴丫，呵斥道：“小姐就是被你这丫头带坏的！”
榴丫知道黄氏生气了，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怪脸，不敢再说什么。
茉莉从镜子里看着他俩的一来一去，心里烦闷。她也知道姆妈是为了自己好，但有宝卿在的地方哪里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去年在姑母家躲在院子一处假山旁晒太阳，就听到丫鬟们私下议论他们容家，无非是啐自己的一些话，后来她便极少再去这些场合，表姐之前邀约了几次见自己心不在此便也作罢，但这次是姑母亲自下的帖子，不去怕是又得被父亲说道。
等茉莉梳妆好赶到厅堂时，王夫人他们已经早早等在里头了，看着迤迤而来的茉莉，宝卿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而王夫人却讥诮的轻笑了一声，也没多理会她，起身便带着一众女眷出发了。
到了王府，姑母看到王夫人，高兴地吩咐女儿蕊姐儿招呼娘家人。
蕊姐儿玉蕊跟茉莉差不多大，比起宝卿来，他俩最要好，生母关氏跟王妃容氏原本就是闺中密友，所以一直以来容氏就很照顾失恃的茉莉。
蕊姐儿知道她不喜热闹，便把她安置在西苑的海棠园，又着人搬了把铺了厚厚毛皮子的摇椅，一应吃食俱全，茉莉满意地看着蕊姐儿的安排，躺在摇椅上弯眼笑道：“好姐姐，还是你知我心，多谢了。”
蕊姐儿看着懒得像只猫的茉莉，摇摇头叹了口气，只落下句让她不要忘记下午的花会便离开了。
茉莉眯着眼看了看已正当头的太阳，二月间的日头正暖和，拢了拢搭在身上的薄毯子，摇着摇椅顺手抄了本书就看了起来。
宴清歌寻着一路风景走到了西苑，看到满园的垂丝海棠，粉粉的花朵开的正盛。西苑不大，靠东边院墙处有栋两层高的望风阁楼，这块地是整个王府地势最高的地方，从阁楼上可以看到整个王府。
他悠闲地登上顶楼，手扶着栏杆低头俯视时，便看到阁楼左下方的一处花荫下有个把书盖在脸上正打着瞌睡的人，看穿着是位女子，而且应该也是个小主子，他头一次看到这样行止不羁的贵女，虽然漠北民风开放，女子活泼些，但贵族小姐也是端庄优雅的。正在心里计较着，便看到瑞王爷家的小郡主带着几个仆从过来了，他听到郡主叫她“茉莉”，连名字都取得那么随意。
茉莉的美梦被蕊姐儿吵醒后，很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蕊姐儿没有搭理她，示意一边的仆从把这只懒猫扶起来，茉莉不耐地任人把她架起来，蕊姐儿指挥着带过来的梳妆丫鬟给她好好整理了一番。
茉莉正郁闷间抬头便看到阁楼上正噙着笑看着自己的宴清歌，脑袋轰隆一下就清醒了，赶紧站好了，端着最标准的贵女模样，就这么迈着袅袅婷婷的步调出了西苑。而阁楼上的宴清歌见到判若两人的茉莉，一脸愕然，随后想到刚刚她似乎望了眼这边，摇头哑然失笑，他觉得有点意思！
一路上蕊姐儿狐疑地打量着她的反常，实在忍不住问道：“容宝珠，你中邪了吗？”
斜了眼蕊姐儿，没理她，就这样继续走着，直到拐到梅苑她才松懈了下来，吐了口浊气，抬手抹了抹出了一层薄汗的额头，幽幽地说道：“阿蕊，你们平常端着不累吗？”
蕊姐儿愣了下，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什么，戚着好看的眉，呵斥了句：“容家老大，舅母真该好好管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