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契(4)
蚂蚁新报:[枣榆城失踪女孩尸体今晚(10月8日)八点,经过警方的排查,在废弃公园中发现女孩尸体。据悉,女孩额头有重击创伤,身中五刀,死于失血过多。此外,女孩衣服被扒,但无性伤害迹象。具体情况警方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五刀?怎么这么残忍,连小孩都不放过?人家小朋友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还扒衣服……肯定心理变态,丧心病狂。]
[天啊是枣榆二小的,我女儿也在二小,害怕,最近要盯紧点了。]
[希望早点抓住凶手!]
[严惩,必须死刑。]
[不会跟家长有私仇吧?]
[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杀人啊,而且小朋友才十一岁……祖国的花朵,想想就痛惜。]
[太可怜了,家长细心呵护到这么大,却被坏人一下子毁了。]
[刚生完宝宝,看到这种消息太难受了。]
……
……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世界很大,四方皆黑,没有方向和尽头。你踽踽独行,漫无目的的打转,只觉得空虚乏味,甚至想要一死了之。
然后突然有一团火焰在你的手心亮起。
小小的,但很暖。
它是那么的可爱,是你的心上花,骨中肉。
每一次微妙的跳动,都好像跟你的血液流淌在同一节奏上。
可它又很微弱,周围的黑暗都想要吞噬它。
于是你升起千军万马都挡不住的气势,你要为这团小火苗保驾护航,直到它成长到能够独自存活,照亮黑暗。
你努力了很久很久。
小火苗越来越大,它开始懂得回馈于你,用稚嫩的橙黄色的小火焰在黑暗漆冷中温暖你。
你开心得直蹦,你畅想着未来它会长成什么模样,你小心翼翼地选择前进的方向,生怕走错地方,四周的乌浊会吞没你的小火苗。
然后……
猝不及防的。
黑暗中伸出一只手。
噗叽一下,把你的火苗掐灭了。
……
这是种什么感觉。
……
……
“你对这个小姑娘有印象吗?”
“没…没有。”
“有人看见她在你那里停了很久,你真的不记得?”
“这…我一个摆水果摊子的,每天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我哪能都记得。”
“你要明白,我们,在调查取证的这个过程中,如果,后期发现你有这个说谎的行为,我们很有理由怀疑,你在作伪证包庇凶手,甚至可能参与犯罪事实。”
“不是不是不是…我真的真的不认识这小姑娘。”摊主忙一抖手,身体前倾,生怕警察不相信他的话,“她…的确在我摊子前停了很久,但是…她也不买东西,你说是吧,这…这也不能耽误我做生意啊。我就,我就把她赶走了嘛。也没怎么样,就…骂了几句,那天我心情不好…”
“后来呢?”
“后来?”摊主迷茫地看着警察,“我也不知道啊。”
……
“5号晚上六点多,你有看到这个小姑娘吗?”
“没印象…”
……
“你看到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就是那个老小区嘛。生意不好做,我太无聊了,然后我就…欸?突然看见路上有两条狗在打架。你不知道,可有意思了,一条狗就这样,就这样歪着身子翘着腿扑,然后…”
“停停停,别说无关话题。我问你,你看见她进小区了吗?”
“咳,所以我都说了,我是在看狗打架…”
……
“那天是你值班,你为什么没在保安室?”
“人都有三急啊,总不能让我拉在裤|裆里吧。”说到最后,那人咧起嘴笑了起来。
“你去了多久?”
“不久不久,也就…二三十来分钟吧。”
“砰——”记录本被重重拍在桌子上,警察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盯着男人的眉心,“看着我们,再说一次,多久?”
“额…可能四五十分钟?我也记不得了…”男人摸摸鼻子,“解决完回来的时候,这不是旁边有人在打牌嘛,我就,小小的蹲了一会儿,嘿嘿,绝对——不超过一小时,我保证。”
……
“你跟单意是坐同一班车回家的,对吧?”
男孩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对这狭小的房间好奇极了,然后才耸耸肩随意的说:“不知道,有吗?我没看见她啊。”
警察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孩子就另眼相待,依旧公事公办的问道:“她是你们班学习委员,你们一起上的公交车,还住在同一小区。你没印象?”
男孩嗤笑一声:“警察叔叔,好学生跟坏学生…有壁啊。你不懂吗?”
“你六点下的公交,七点才到家,这期间你去哪了?”
男孩笑嘻嘻:“杀人呀。”
“严肃点!”
“杀人游戏啊。”男孩往座位上一靠,丝毫没有在被警察问话的紧张,“叔叔你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
“跟谁?”
“跟别的几个坏小孩呗。”
……
“有新发现。”
“在麻袋和死者衣服上采集到同一指纹,但库里没找到匹配者,凶手不是惯犯。”
“杀人手法生疏,但出手却没有犹豫。不是情绪到极点后的爆发,就是潜在犯的初次犯罪。”
“根据侧写,凶手身高160-170,男性,跟死者认识,年龄…未成年。平时学习成绩不好,经常惹事,应该是班里的刺头。”
……
……
这是种什么感觉。
能有什么感觉。
单斌根本没想这么多,他就是……想杀人而已。
头顶是肃穆的蓝底白字,“公安”两个字像是一把锐利的剑高悬着。
单斌匆匆踏进去。
他走路时一只脚稍微重些,腿微微屈着,似乎有伤。但动作却很急,甚至撞倒了一把空椅子,哐当的砸在地板上,沉闷而短促。
“凶手是谁?听说你们已经找到人了,到底是谁!!?”
“只是嫌疑人,还没确认。”被扯住的正是其中一个负责此事的刑警,他认出单斌,冷静地回应道,“请你冷静一下,在真相查明前,我们有义务保障每一个公民的权利。”
单斌:“杀人犯有什么权利!他有什么权力杀人,啊?”
男警强调:“是嫌疑人。”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杀了我的可可,是谁!?”
“单先生,请您相信我们。法律会为您的女儿伸张正义,所以,请安心等待消息,好吗?我们要去进一步取证,所以,麻烦您…”他示意地指指胸前被拽起的衣领。
单斌怔忡着松开手。
“谢谢您的理解和配合。”男警匆忙离去,警车呜呜地走远。
单斌站在空荡的大厅,头顶的天花板很高,是他踮起脚怎么也触碰不到的地方,玻璃门外是难得的晴天,可他却觉得阳光怎么也照不进来。
他就这么站着,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想起网上说最冷的早晨将至。
可今年是那么的冷,寒意见缝插针的刮进骨头缝里,哪还分得清哪天的早晨更冷呢?
阳光的角度倾斜。
渐暗。
他的身边来了一拨人,走了一批人。
奇怪,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来干什么呢。
单斌拖着沉重的脚步,不知所以的走着,莫名就来到了枣榆城第二小学的大门口。
正值放学时间。
孩童们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出学校,像只小动物一样冲进父母的怀里。笑得多开心。
那对母女拉着手,这对父子驮着走。
女孩儿撒娇的说要吃冰淇淋,家长义正言辞的说不行,天太冷。其实,冷不冷的又有什么关系呢,说的好像你没在大冬天啃过棒冰一样。
人在小时候,总是难以理解父母。可长大后,就会渐渐长成父母的模样。
亘古不变的传承。
为人子女,然后为人父母,最后老去。
人的一生很短暂,可是又很漫长。他家可可才走了个开头,未来还有长长长长长的路要走。
所以……可可呢?
单斌看着准备关门的老大爷,认真道:“我家可可还没出来。”
“啊?是吗?”老大爷的眼睛有点花,他凑近瞅了瞅单斌,觉得挺眼熟,“那再等等,再等等。”
半小时后。
老大爷问:“这老师都走光了呀,小伙子,你家孩儿已经回家了吧?”
单斌看着他认真说:“不对,我家可可还没出来。”
老大爷不太确定地嘀咕:“是吗?”
一辆白色大众经过校门口,超出十几米后突然一个刹车,兹拉的刺耳。
接着,车子慢慢往回倒,车窗跟着摇下来,从外面只能看见女人秀发飘在身后,银白色眼镜架在小巧的鼻子上。
“大爷,可以关校门了。”
“小杜老师啊。”老大爷打声招呼,“可是,这位家长……”
“关门吧大爷。”杜老师说完,看向呆站在一旁的单斌,“单意爸爸,上车聊吧。”
……
……
“单意是个乖孩子,也是个好学生。”
“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带她。”
“五年多来,她总是很认真的完成老师布置的每一项任务,不管是枯燥简单的抄写作业,还是惹人嫌弃的倒垃圾。”
“她就是那种…看见黑板没擦会马上擦干净,地上有纸屑会捡起来放在手心里,甚至在放学后都要数一数班里的扫帚有没有少一把的那种孩子。”
“我当时就在想,谁家能有这么懂事的孩子…太让人羡慕了。”
“但后来我才发现……”
“孩子太懂事,是因为小时候过得苦。”
“所以才没有任性的资格。”
“……”
“……”
“我有段时间很心疼她。直到有一天,她对我说…”
“她说…你知道吗,老师?”
“我有一个全世界最最最厉害的爸爸。他会自己搭房子住,会亲手给我做小床、小桌子,不管多忙,他都能在我放学的时候像超人一样出现。”
“我觉得别人家的爸爸都没有我爸爸厉害。”
“……”
“……”
“节哀。”
“警察会还给她一个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