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陆晓儿再睁开眼时，入目是久违的天光，蓝天高远而澄明，惠风徐徐拂过，带来一缕鲜活明媚的花香。
是春天。
她去看身边的季夙云，他从瞬间的恍惚中回过神来，轻松地弯起眼，笑着说道：
“我们出来了。”
“是啊。”陆晓儿松了一口气，“憋死我了，我好饿。”
她修为提高后，食物需求就没以前大了，可渡过鬼界时一直提心吊胆，压力一大她就想吃东西，只能一直忍着，还好挺过来了。
现在当然要补回来。
打开储物袋，掏出小点心一口一个，吃得脸颊鼓鼓，直到□□分饱才停下。
停下了才注意到季夙云在看她，陆晓儿有点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又不是没见过，遂理直气壮地问：“你看我干什么？”
季夙云抿了抿唇，移开目光，正巧一只兔子从草丛中窸窣穿过，“……我在想，你想不想吃烤兔子。”
陆晓儿呆住。她迟疑了片刻，“不用了……吧？”
她注意到他脸上还沾染了少许烟尘，却半分未损于他无俦的俊美，想来是刚刚通过火焰时附上的。
莫名地，她有点想笑。
抬手轻巧地为他拭去那一丝痕迹，陆晓儿道：“我们也算是从火里过了一遭，劫后逢生，就放它一条生路吧。”
“你说了算。”季夙云自然毫无异议。
吃饱之后陆晓儿才有心力思考其他，想起了鬼界种种，“说起来，在鬼界说话的方式有什么讲究吗？我听着怪怪的。”
“是的，鬼没有发声器官，发出的声音乃是模仿生前之语，有特殊的调性，称为鬼话。”
“难怪你不让我出声……那我们明明没有被链子锁住，为什么那个鬼差跟没看见似的？”
“因为我使了一个小法门，俗称鬼遮眼。”
陆晓儿张口结舌，“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季夙云眸色转深，道：“在阴界内，我也当过鬼。”
陆晓儿心中一阵酸涩，她使劲抱住了季夙云，安慰道：“还好我们出来了。”
“是啊。”季夙云道，“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所得。以前，我总会不自觉受到瀚海宗心法的影响，反是到了魔界，脱离了灵气的桎梏，在剑道之上实现了突破。”
“真的吗？太好了！”陆晓儿真心感到喜悦，他离自己的理想更近了。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修炼有成，纵然在那样的逆境下，也不曾自怨自艾，化劣势为动力，只专注于自身的目标，终于臻至化境。
“等回了修仙界，我再帮你好好调养，务必不留下一点隐患！”陆晓儿信心满满。
“好。”
“不过不知道我们现在离修仙界有多远，先到有人烟的地方找份舆图吧。”
两人到了最近的城池，却发现路上尽是烽烟，农田荒芜衰败，城门口更是守卫森严。
“站住！什么人？”卫兵亮出了武器。
“我们……”还没等陆晓儿想出借口，卫兵就皱起了眉头。
“形迹可疑，抓住，带走！”
“欸，等等，我们犯了什么罪？”陆晓儿赶紧问道。
“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任何可疑人员都不能放过，你们的穿着样貌一看就有古怪！”
不提那女子身形丰腴却生得俏丽动人，而站在她身边的男子更是风神如玉，尽管不言不语仍气势迫人，卫兵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等人物。
不论如何，还是抓起来再说！
陆晓儿有点心塞。
作为修仙者，小小一众兵卒她当然不放在眼里，可是修仙界有严厉的规定，既不能干涉凡俗界世事，也不能在凡人面前露了行迹。
难道要乖乖束手就擒？她不由得向季夙云投去了为难的目光。
季夙云对她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上前一步，道：“素来听闻你们首领求贤若渴，大战在即，我们正是打算前来出一份力，你们就是这种态度吗？”
说着随手取过卫兵手中的铁剑，轻轻一划，剑风拂过处，木叶潇潇，城门口那株百年老树仿佛一瞬遇冬，枝干却未伤半毫。
卫兵还沉浸在这一幕的震撼中，季夙云已经将剑抛还给他，他接着剑还不知所措，呆立少倾，才呐呐道：“冒犯了……请跟我来，我，啊不，卑下这就请人去禀报上官。”
接下来的态度可谓是礼遇了，先是为二人安排了一处房间，又奉上了各色茶点。
陆晓儿还听见一些士兵在悄悄议论。
“这世上竟有此等奇人来投，咱们王上果然是天命之人。”
“可不，听说啊……咱们王上可是见过仙人呢！”
“真的？说来听听！”
“……”
剩下的话却是一听就是想象捏造的故事，陆晓儿边听边摇头，正想拉着季夙云去其他地方逛逛，就听得外面一叠声的行礼声：
“王上！”
陆晓儿好奇心起，回头去看，出乎意料的，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柬溪！怎么是你啊？”
柬溪穿着一身绛色的华袍，头戴银冠，与他清浅的瞳色相得益彰，看见她，眸中更泛起异彩连连。
周围的士兵还想呵斥她，立刻被柬溪制止。
“都下去吧。”
“可是……王上！”
“我说下去！”柬溪气势威严，那些随从们不得不听从离开了。
和当时的小可怜相比，柬溪的变化令陆晓儿暗暗惊讶。
“我都不敢认了……”她感叹道。
“我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柬溪微微一笑。
“你怎么变成王上了？”
“当初我们被送了回来，也得到了不少补偿和恩惠，可是昏君当道，民不聊生，我们何尝又能置身事外呢？我本来也没有什么牵挂，便也顺势举了反抗的旗帜，磕磕绊绊地打赢了许多仗，方有了如今的势力。”柬溪简单地叙述了一番。
“所以说，你们现在是又快要打仗了？”联想到那些士兵提及的只言片语，原来是这么回事，陆晓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觉得格外欣慰：“有出息啦柬溪！”
柬溪含蓄地笑了：“多亏你们当初的襄助，我才有今天。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好好一尽地主之谊。”
陆晓儿正想答应，季夙云冷声开口：“现在正是两军备战的关键时期，我想，我们还是不便多加打扰了。”
“不会……”
柬溪还欲辩驳，季夙云已经转向了陆晓儿，道：“况且，出来这么久，我想师父他应该也担心好久了。”
“说得也是。”这么说来，的确不宜久留了。陆晓儿随即直接道：“对了，柬溪，我们想要一份全境舆图，能麻烦你帮忙吗？”
柬溪勉强笑了笑，“当然，我这便让属下送来。只是，你们这就要走了吗？我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一直想报答你。”
陆晓儿听了弯起了眉眼，“有舆图就是帮大忙了，谢谢你，柬溪。”
“我其实还想说……”
柬溪沉默了。
后面的话终是咽下了，没有说出口。
他是她随手相助的一个人，于她而言，他的存在比流星更短暂，这份短暂的相遇，只有他一个人耿耿于怀。
窥见仙界的那一角，他以为他是特殊的，但是不是，他只是在门边绕了一圈，又回归了平凡。
如果他曾经还抱有过奢望，如今才知道仙凡之别好似云泥，他已经获得了凡间的无上权势，却仍好似不值一提，连心事都不敢倾吐。
陆晓儿却误解了这份犹豫，“在城门口那些为战事效力的话皆是托辞，我们是不能干涉凡俗界的。不过，我相信柬溪你一定能赢的！等你当了皇帝，一定可以为百姓带来福祉。”
她还是那样，总是让人看见美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柬溪明白，他一生都到不了仙界的高度，但凡间的土壤依然可以开出满园的芳菲。
“我会努力的。”
拿上了舆图，辞别过柬溪，对照一番方向后，二人继续踏上了回程之路。
路上，陆晓儿看了一眼季夙云，虽然他没说什么，但她也隐约感觉出一丝不寻常。
“我怎么觉得你突然急着走？”
“没有。”
“真的没有？”
“……有。”
陆晓儿差点笑翻了。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呀？我跟柬溪只是朋友。”
“你一直盯着他眼睛。”季夙云还补充了一句，“以前那会也是。”
陆晓儿稍微有那么一点心虚。
“以前是以前……而且我哪有一直盯着……”她小声嘀咕。
最初见到柬溪的时候，她的确非常喜欢那双眼睛，但现在不一样了。尽管柬溪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不过她已经不再有那种被蛊惑的感觉了。
“好了，不要生气嘛，”陆晓儿采取怀柔政策：“我最喜欢你！”
“最？”这是一个危险的语调。
“对啊，”陆晓儿开始扳着指头数数，“我还喜欢师父，师父的珠雀也算，丹宝，还有板栗烧鸡，脆心麻花，芙蓉糕……”
自己十根手指数完了，又去拉季夙云的手来算，得出结论：“可我最喜欢最喜欢的还是你！”
面对这样真诚热烈的话语，季夙云的心简直化成了一滩水，全然没脾气了。
等抵达修仙界后，感受着久违的灵气，陆晓儿第一件事就是为季夙云祛除了体内残余的魔气。
接着季夙云就突破了。
小雷劫出现得令人措手不及，声势浩大，还好他们所处的地界是一处荒野，没有造成其他影响。
陆晓儿被季夙云第一时间送出了雷劫范围，免得被波及。
这是晋升大乘的四九雷劫。
万丈张牙舞爪的电光中，唯季夙云手执长剑卓然伫立。雷霆咆哮着，怒吼着，释放出无穷的威力，一道比一道强盛，一道比一道酷烈，却仍然无法撼动那个坚定的身影。
终于，最后一道对上最后一剑，在漫天散落的雷光里，季夙云收剑入鞘。
竟是轻轻松松尚有余力。
回到陆晓儿身边，就对上了她满是钦佩的目光。
“季夙云，你太厉害了！”
季夙云浅浅笑了一笑，但他注意到了陆晓儿一丝细微的低落。
“怎么了？感觉你有点不太开心。”
“不是不开心，就是……”陆晓儿吞吞吐吐，“我在想，要是你飞升了还一直卡在金丹期怎么办。”
她越说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突破金丹我就是侥幸，歪打正着，可那么久了还停在初期，离中期还有一截，我天赋又不高，不，其实是很烂……”
可谓是十分沮丧了。
“那我就不飞升，等你。”季夙云不假思索地道。
陆晓儿想一定是方才观雷劫时站的不够远，不然心里怎么会酥麻麻的呢。
“那还是算了。等你先飞升看看仙界是什么样子，先帮我探探路吧。”
“我是说真的。”季夙云语气郑重，“压制修为的方式有很多种，在修仙界，我还可以帮你一起找寻修为增长与突破的契机。”
“可是……”陆晓儿本能地想拒绝。
她绝不希望季夙云为了她放弃任何事。
“对于修行，你实在不用担心我什么。因为我的大道，我再清楚不过，”季夙云缓缓道，“我挂念的只有你。如果说我有心愿，一定与你有关。”
他的声音有着特殊的质感，似松枝上风抖落的薄雪，凉凉的，低低的，混合着年少梦境般的朦胧，清寒又蛊惑。
陆晓儿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了季夙云怀里，不让他看见自己通红的脸颊。
“那……再说吧。”
终是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接下来的路途就极为顺利了。而越靠近剑宗，陆晓儿的心情就越是激动与期待。
师父肯定担心坏了，但是她好好回来了，还带了季夙云一起！
可等他们到达剑宗宗门外时，感受到的却是一股不安而凝重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