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要吻
朱棠惊讶地走进房门找孟见瑶的时候,她正坐在地上整理家具。
她整理房间时恬淡而平静的眼神和朱棠兴高采烈的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姐,你要采访?”
孟见瑶左手拿着剪刀,划开纸箱上的透明胶带,听见朱棠的话,抬起眼,有点疑惑的看了他一秒。
朱棠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一拍脑袋,纠正自己:“我听南华晚报的那个记者说,您同意采访了?”
“嗯。”孟见瑶放下手中的剪刀,打开纸箱的盖子。
朱棠在门口套上鞋套走到大厅,蹲下来,帮着孟见瑶把箱子里的东西搬出来,“姐,你拆箱子就行,搬东西我来。”
“好。”
孟见瑶也不矫情,起身走向另几个箱子,一一划开。
她户口虽在帝都,但从小就是在新城市长大的,虽然中间多次转学,但最深的记忆还是在新城。
这也是孟见瑶会把第一次巡展的最终站定在新城的原因。
新城是她的开始,也是她的终点。
所以在新城巡展收官后,她就开启了自己搬家的计划。
孟见瑶现在住的是奶奶买给她的公寓——原来是奶奶买了下来,想等孟见瑶来新城读大学的时候住着方便,没想到后来孟见瑶出国读书,也没在这边住。
孟见瑶从小就是和奶奶一起住,因此和奶奶感情特别好。
她家境其实挺好,但是父母并不相爱。
父亲去世后,母亲对她也不愿管教,剩下孟见瑶孤零零一个人。
那时候,是奶奶主动承担照顾她的责任。
后来孟见瑶因为母亲的关系一路转学,离开了奶奶身边,也离开了新城。
现在,她决定留在新城,这间留给她读大学的公寓大门也重新开了起来。
“姐,我有点好奇。”朱棠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堆书放到地上,直起身子,喘了口气往下说。
“你怎么会同意南华的采访?”
孟见瑶脑子里还在想那叠书该摆在那儿,就冷不丁听见朱棠这么跟她说,啧了一声,才慢条斯理地说:“我愿意。”
“······”朱棠看着孟见瑶侧脸滑落的头发,心里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她是在妥协。
在为了自己的目标进一步放宽自己的底线。
当然,她是有底线的放宽。
就比如地中海和接受采访,孟见瑶会选择接受采访。
不做违法乱纪、破坏伦理道德的事,是她的底线。
除此之外······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阻拦她。
但她心里一定不开心。
朱棠虽然平时不多话,但不是傻子,他知道孟见瑶心里不太舒服。
她一向都不喜欢这些应酬活动,但重要的还是会去。
这也难怪,毕竟现实很残酷。
哪怕是孟见瑶这样有点名气的摄影师,都需要在理想和现实中来回考虑。
光凭热爱摄影而选择这一行,是很难活下去的。
每个摄影师成名前都经过无数次的打磨和碰壁,最后才能称为一个“摄影师”。
而成名必然面临着一个问题——大数据时代,究竟是要顺应潮流去社交、去营销自己,还是要做自己,坚定不移地选择自己的路。
有些人会惺惺作态地享受流量带来的福利,有些人则是会沉着冷静的走自己的路。
孟见瑶是异类。
她向来不追求流量。
但她追求名利。
外行人会说她接商摄等行为不像艺术家,内行人知道这是需要糊口;内行人说她参加比赛的举动也不像艺术家,外行人会说她比赛拿奖也不是什么问题。
人是多面体。而旁人认识一个人只会从自己的角度——换句话说,你是其他什么样儿的别人根本就不在乎,他只在乎他看见的你。
所以孟见瑶向来不在乎别人的评价。
有人骂她野心勃勃,说她急功近利,学了点本事就拼命想要往上爬站到高处去;也有人说她雄心壮志想要拿第一、想要做到最好不是什么坏事。
但朱棠知道,没有人能真正形容孟见瑶。
她只是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要做到最好。
他不知道孟见瑶的执念是什么,但他很清楚一件事:
孟见瑶的毕生都将如熊熊燃烧的野火一般向自己的目标前进。
“诶?”
想要改善气氛一样,朱棠呵呵两声,把孟见瑶装衣服的箱子拆开,帮她把衣服搬出来。
一个并不算太大的东西顺着翻倒了的衣服口袋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是啥?”朱棠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小东西,看了眼,“姐,这个打火机是你的吗?”
孟见瑶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有什么与以往不同的情绪从那点裂缝里透了出来。
她嗯了一声,走上前从朱棠手中接过那枚打火机。
银质的打火机做工精致,小小一枚放在手心里,看上去还挺新,一看那人就没买多久。
孟见瑶的手指摸上打火机的上缘,“哒”地一声滑开打火机的盖子,大拇指按在遂火轮上,一簇明亮的火焰瞬间燃起。
她眨了眨眼。
某个男人的模样顺着火焰在她脑海里燃烧起来。
她确实是没想过,还会再遇见他。
从南州到新城,他们跨越了一千多公里再见面。
所以那天,大概是被他眼前的烟雾迷了眼,她主动和他说:“我是孟见瑶。”
对面的男人估计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没说话,孟见瑶又重复了一遍,“我是孟见瑶。”
他笑了一下。
笑声很轻。
他夹着烟的手顺着自己的方向转了一下,当在孟见瑶面前的烟雾果然消散了开。
这时候她才发现,男人自始至终一直盯着她看。
他那双狭长而迷人的眼正在看着她。
他眨眼的频率和正常人无异,但被那样一双冷傲又迷人的眼盯着,多少会有些不自在地思考自己今天的衣服装扮够不够漂亮。
但是孟见瑶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或者说她暂时想不到。
她只是怀疑他是不是没听到,不厌其烦地又说了一遍:“我是······”
“我记住了。”男人认真看着孟见瑶的视线动了动,淡声说:
“贺连召。”
他说话的嗓音和腔调有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和傲慢。
按照孟见瑶的逻辑,她该继续说点什么的。
但她现在说不出来。
她只觉得,贺连召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鼻尖嗅到的冷冽香气好像是给了她提示一般,孟见瑶的脑中陡然充斥了一股诡异浓郁的香气,还有电梯间里的对话——
“······不守规矩·····”
“要不是他大事拎得清,······有些小事我就随他去了。”
“这人放队里跟定时炸弹似的。”
“贺连召这小子,天生适合干这行。”
“······”
有点不敢置信一般,孟见瑶又盯着男人看了一眼。
如果她没理解错,那两个人应该是在说贺连召不守规矩个性散漫吧······
这一眼,她撞进了男人深邃的目光里。
孟见瑶本来该脸红的,但此刻她只想笑。
像是一种偷窥了别人秘密一般的好笑。
她低下头,小小声地笑起来,唇边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贺连召。”
“好笑?”男人的嗓音不喜不怒,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抖落些烟灰,看上去确实很恣意。
“没有。”孟见瑶忍住自己的笑,“我记住了。”
贺连召很了然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
孟见瑶也没打算继续往下说。
她出来的时间太久了,再晚回去就不合适了。
所以她只是扬了扬手,跟贺连召小声说了句再见。
贺连召:“再见。”
说是再见,但两个人都知道,能再见的概率太低了。
怎么会有人,能够这样反复的,遇见三次呢?
楼梯间实在有点黑,孟见瑶本想掏出手机点个手电筒,才发现手机没拿下来,唯一能照明的工具还是——快用完了的打火机。
她有点无奈地摇摇头,任命地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反复按了几次。
那火苗像是跟她作对一样,一会儿凭借快要燃尽的灯油亮了一秒,一会儿又陡然暗下去,让人哭笑不得的。
“孟小姐。”
贺连召在背后叫她。
孟见瑶回过头,怀中陡然坠落了一个冰冰凉的小东西,她下意识伸手去够,才发现握在手心里的是贺连召的那枚银质打火机。
孟见瑶抬起眼。
此时她已看不清贺连召的表情,但无端的,她就是知道,贺连召在看着她。
“谢了。”孟见瑶点开打火机,那抹明亮的光瞬间照开了一小部分的路。
和手电筒的光比起来不算什么,但有总比没有好,至少她不需要摸黑往外跑了。
推开楼梯间的门时,来自外界大厅的灯光倏然照亮了孟见瑶整个人。
久在暗处,她有点不适地眯起了眼。
手中的打火机触感冰凉。
孟见瑶回眸,对着贺连召说:“贺先生。”
“如果下次我还能再见到你。”
“我会要你的微信。”
说罢,她没再管贺连召说什么,反手关上了楼梯间的门。
但其实,孟见瑶听到了他的回应。
他说:“好。”
银质的打火机还在燃烧着。
孟见瑶有点无趣地扣上了打火机的盖子,把打火机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冲着朱棠摇摇头:“没什么。”
她以前也偶尔会发呆,朱棠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帮着孟见瑶拆纸箱去了,临走之前不忘提醒孟见瑶,“姐,我们今天得快点,明天有个商摄。”
“好。”
孟见瑶把自己的衣服都整理好摆放进卧室的衣柜里,只是又不自觉地又想到了那枚打火机。
冰凉的打火机却透着一种来自陌生人的暖意。
孟见瑶抿了抿唇,第一次觉得有点可惜。
她后知后觉:
他们很难再遇见了。
她也很难加上他的微信了。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能够让一对陌生人······
擦肩而过那么多次。
然而现实很快就让孟见瑶打脸了。
因为确实有这么巧的事。
孟见瑶的摄影工作一般是由朱棠来处理的。
他们摄影师是真的很有自由,但也是真的没钱,所以一般产品拍摄、活动现场、写真之类的他们都会接。
孟见瑶没混出名头来之前,在国外,只要是合法的,几乎什么活儿都可以接。所以她在公园给人拍过游客照、去山上代拍过景物、还去别人家里给人拍过遗照。
学摄影太需要钱了,而她又不太愿意要母亲的钱。
她母亲庄婉序女士也乐得她独立,自孟见瑶17岁考入大学之后就再没给过她生活费。
后来孟见瑶小有名气,生活水平改善了一些,接的活儿报酬也慢慢高起来,总体水平也逐渐高大上了。
比如这次,朱棠就给她接了一个拍摄宣传片的活,给她预留了较长的一段时间来拍摄。
其实倒不是拍摄的难度大,就是要求比较高。
因为是给新城海上搜救队拍摄宣传片。
在此之前,很多人都没听过海上搜救这个职业,也没怎么了解过,所以朱棠跟孟见瑶降解工作的时候还备份了一份资料。
“新城市的海上搜救是我国大陆现有四个商用救助飞行队中驻守新海海域的重要保障,求救电话全天24小时开启,电话是0592-57······”
“5734110。”
“对,0592-5734110······”朱棠猛地一抬头,“老板,你怎么知道的?”
孟见瑶努了努下巴,示意桌上朱棠打印出来的文件。
朱棠啧啧两声,“您看得可真快。”
他又重新读了一遍:“电话是0592-5734110······”
“行了。”孟见瑶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朱棠的话,“说重点。”
“好好好。”朱棠不小心扯开话题,又马上讲回去,“他们这个企划比较大,估计是要面向全国,所以请的不止我们一个摄影师。安排给我们的任务就是拍摄人物宣传照、宣传片即可,不需要参与别的内容。”
“另外,基地的某些地方需要保密不能拍摄,这里都有备注了。”
“我们明天要去基地看一下相关情况,然后基地那边会做一些讲解。”
“行。”
再交代了几个重点,朱棠也不再停留,孟见瑶的目光从打印好的纸页上移,落在朱棠离去的背影上。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
在见过基地以及了解过相关情况之后,就进入了拍摄阶段。
这个企划挺大,所以孟见瑶负责的板块也相对少。主要的全景还是交给无人机来摄像,其他的部分不归她管,孟见瑶也懒得去搭理。
“喂。”年轻女生喊了孟见瑶一句,把手中的文件一甩,扔在孟见瑶面前的桌上,“这是你的。”
她的语气生硬,动作也不甚温柔,整得朱棠都多看了她一眼。
孟见瑶不太在意地拎起桌上那叠打印好的文件,随便翻了一下,大致是她要拍摄的人物名单。
“喂。”那个年轻女生趾高气扬地盯着孟见瑶看了一下,“你负责的这块可是重中之重,拍得好点,可别给叶老师拖后腿了。”
孟见瑶抬起眼,淡声问:“叶老师是?”
那女生大概是那个叶老师的助理,听到孟见瑶的话,瞪大了眼:“叶川雄老师,你居然不知道?”
孟见瑶的眼神动了动,“叶老师让你来跟我说的?”
女生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你别管那么多,别拖后腿就行了。”
看着那女生急匆匆转身就跑的背影,朱棠啧了一声,“这助理还真嚣张。”
孟见瑶不语,转身顺着指引往拍摄场地走,一边走一边翻阅那叠资料。
“《交通运输部新城第一救助飞行队》。”
她在心里默念出来。
说来好笑,这支飞行队曾是她的救命恩人——两年前她坐渔船去拍日落,结果遇上风浪差点命丧海底,还差点被穷途末路的渔夫□□,临危之前她赶紧拨打求救电话,在紧要关头被搜救员救起。
因为那次,她去学了自由搏击和防身术,也将那串救命的0592-574110牢记于心——当然,这是后话了。
资料第一页是一位女机长。
留着不长的发,干净利落,目光炯炯有神,像一颗灿星一样明亮。
很清澈坚毅的眼神。
孟见瑶不是一个喜欢分析别人的人,但这确确实实是她见到她的第一感觉。
听到朱棠的话,孟见瑶只是笑笑,“不是她。”
“不是那个助理?”朱棠社会生活也算是有一定经验,马上反应过来孟见瑶的意思,“叶川雄让来的?他也是真够小气的。”
朱棠一边说一边帮孟见瑶推开室内拍摄场地的门。
彼时孟见瑶正往下翻到下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
一张熟悉的脸。
戴着黑色墨镜,微卷的发,锋利不羁的下颌线,还有红而薄的唇——
上面正写着几个大字——
副机长贺连召。
孟见瑶的唇往上勾了勾。
她不是喜欢浪费的人。
包括机会。
来了,就抓住。
······
“我去你今天怎么做发型了?”
“这不是要拍摄吗?我做做发型怎么了?那召哥不还戴墨镜?”
“他什么时候不戴墨镜?你什么时候做发型?”
“你这叫东施效颦。”
“诶怎么还人身攻击起来了?哥,你说这里离谱不离谱······”
被点到名字的男人只是满不在乎地把手机屏幕暗灭:“他又没说错。”
王堂是他们队里年纪最小的,现下被贺连召打击,瞪大了眼,有点心碎:“哥,您不爱我了吗?”
贺连召伸了个懒腰,说话的语气懒散,带着点气音:“从来没爱过。”
王堂还想再说点什么,被郭鹏打断了,“别难过,他除了爱他那个小对象他还爱谁?”
王堂还想再反驳点什么,拍摄场地的门别人打开了,他们几个都下意识看过去——
进来的是一个女人。
穿着马丁靴、长裤,挺高的,得有一米七了,看上去英姿飒爽。
她身后还跟了个比她略高些的小男生,挺年轻的样子。
王堂小声呢喃:“好漂亮啊。”
确实很漂亮。
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面前的女人确实皮相骨相皆难得的美貌。光是一抬眼一挑眉,就是聊斋志异里的女狐狸精,美艳不可方物。
倒不是四海八荒第一的美貌,却是很有味道、很烈焰的美。
就是这气质吧,过于冷淡了些。
看上去冷漠不可攀。
孟见瑶的视线又扫过眼手中的资料,唇边蕴了一抹笑意,对着某个角落看了眼,笑说:“大家好,我是孟见瑶。”
“这次负责大家的摄影工作。”
王堂跟美女对视到,脸一红,话都说不流畅,转头磕磕绊绊地和贺连召说:“哥,我怎么觉得她是在看你?”
王堂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因为孟见瑶不久后就趁着人还不多,光明正大地走过来,非常认真地叫住他:“贺先生。”
面前还在发信息的男人很快就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侧过头,冷淡却认真的目光盯着孟见瑶。
她神色如常,从兜里掏出手机,动作干净利落地划了一下屏幕,不知道在操作什么,随后推出了手机。
屏幕上是黑白相间的二维码。
“加个微信。”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