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新律
“朝廷所颁新律有十八条。但是,还有最后一条极重要的尚未颁布,世人皆不知。冬月一过,新年之前,就会颁下来了。”范祈萱将卷册递给司游龙。“设女子科考,女子可于外朝为官。”
司游龙翻着那册子,果然寥寥数语讲了极惊心动魄之事。
“哥哥数月前飞书回来,让我在县中寻合适的可以举荐的女子。我原本……”范祈萱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也罢,如今我命该如此。不过,本县中最具学识、最是天地不羁身的女子,不就是游龙你么?”
司游龙怔住许久,直至眼前一片模糊。
“你不可推托。”范祈萱咬着牙,一把擦去脸上的水渍,“你若推托,就是我瞎眼了。”
“游龙万死不辞。”司游龙双目轻轻一滚,两行泪如泉流一般;双膝跪了下去。范祈萱赶忙扶着:“你他日是堂堂女进士,怎可跪拜我?”
司游龙这才抱着范祈萱的双膝痛哭起来。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卖豆腐的王家媳妇说的话可以反过来说。茧中虫无法体察万象,但咬破茧子的蝴蝶可以。司随死了,司游龙活着。司游龙可以。
镜子里的女人擦去了所有妆扮。她原以为她皮肤总是不够白是整日里做农活、去荷荡里晒的,但如今才知道这就是她真实的皮色。
游龙之姿。
她一夜无眠。
第二日开始范大小姐给了特权,司游龙每日仍旧服侍两位小姐,每夜则挑灯泡在书房里,人人都忽然称司游龙是减等的小姐一般。
而小小山阴县内,范祈萱成了望门寡还要守节一事早已沸沸扬扬。范家却一直极为安静,不作任何反应,只操持着婚礼事宜。
“曾家送来的。”范夫人叹气道,“叹萱儿气节,牙雕的针线盒一套。”
“其他同袍也零星送了些字画来。”范老爷检点着,忽而感叹:“可惜九江郡守蔡大人家蒙难,不然以我俩交情,此刻也收到他的心意了。”
“他们家也是忒惨了,推行新政遇地方歹人记恨,这些歹人还胆敢谋死了朝廷命官!”范夫人心惊胆战。“我真是不明白,从前日子好好的,怎么就要搞什么劳什子新政!”
“新律。”范老爷纠正道。他放下手中物件,神色复杂:“此乃朝廷力举,我等有何不同意的余地么?”
“可是要送了命的呀!”范夫人哀道。
“你别要妇人之仁。”范老爷沉声道。“既是如履薄冰,也要往前走。萱儿怎样了?”
范祈萱面儿上倒没有什么变化,每日却多了去检查司游龙用功的任务。“如今我们家,一个气节干云,一个当朝女进士,那可是多么出色了。”范祈萱十分欢喜。
“若是小姐你去赴考,必当高中的。”司游龙苦笑。
“休多说了。”范祈萱笑道。“给我看看你今日写的文章……”
二人说着,忽而有婢仆来通传:“洪公子急求见游龙。”
司游龙别过脸去。范祈萱意会:“不见。”
那婢道:“洪公子说不见则不走了。”司游龙道:“那就随他去。”
过了一会儿,那婢子又进来,递了一张纸条给了司游龙。司游龙打开一看,登时如沉江的铁石一般冰冷僵硬着。
“写的什么?”范祈萱问。
“没事。”司游龙勉强回神,道,“奴去见见洪公子。”说着便急走着去厅子里见那人。
洪让宜打着扇坐在椅子上吃茶,穿着红衣紫裤,戴着巍峨的金冠子,真个气派。他觑见司游龙来了,微微含笑,也不起身:“小娘子不好请啊。”
“公子要说的是什么?奴不明白。”司游龙远远站着,迎上他得目光。
“你还不明白?”洪让宜泼剌一声打开扇子,仔细看着扇子上洒金的点点。“你原应就是我们家的人。”
司游龙看向一旁,不接他的话。好半日她才开腔:“奴还是……”
“司随。”洪让宜淡淡地道。“我都给你公婆支了一年的薪金了,你这会儿逃跑又算什么?”
司游龙咬住下唇,把话说完:“奴还是没懂。”
“你别装了,司随。”洪让宜放下扇子。“你现在就合应随我回家去,闹大了范洪二府都不好看。”末了又加了一句:“尤其是目前萱妹妹要出嫁的时候。”
“公子也知道是这紧要关头呢?”司游龙一声轻笑。“公子若是愿意在这时候说这莫名其妙的事情,我看若是我们家老爷知道了,这洪范二家可要怎么相见呢?”
“占理的是我这边,你何苦冥顽不灵?”
“奴还是想听听公子讲讲,奴怎么就该是你家的人了?”
洪让宜飒地一收扇子,冷笑:“你本叫司随,乃若耶溪畔商贾人家张家媳妇,原在若耶溪上采莲;我欲请了你到我家舞乐队中做舞优,你家原是答应的,也已收了我家银子;不料却失踪在江边,人都道你死了。”
“我本早就怀疑你是司随。若不是那日在曾家宅子的花厅里,我在暗处候你,无意听到曾家那婆子说的你原就是个已婚妇人,处处一勾连,不就自然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么?”洪让宜得意地道。
“公子说了那么多,可有证据么?”司游龙道。“可有什么证据直接可以说明奴就是那个司随么?”
这个女人站得稳稳当当,丝毫没有惧色,俏脸上还泛着倨傲的意味,洪让宜着实意外。“你若仍是嘴硬,我便请你翁姑来一趟!”
“公子请便。”司游龙冷笑。“只是带了外头不相干的人来了我们范府,又说些没头脑的话,我们小姐、我们大人夫人会如何反应,这可就难说了。”
“还嘴硬,到时候你这是自讨难堪!”
“奴本就是死里逃生的人,不妨再死一次。”司游龙说着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