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炎热的告别（上）
温昕站在住院部楼下等他。
住院部大门向里，在门诊大楼后面，出门就是一个小花园。
夏夜里，草丛中总是热闹的，不知道是哪种虫子在叫，这个时间点儿，住院部的大楼基本上已经安静下来了，看着楼上亮灯的不多了。
温昕腿上有伤，回医院前换了条宽松的长裤，还是会碰到伤口，租的房子里什么也没有，就拿清水冲了一下，膝盖上的伤走着会有点扯着疼，脚踝有点肿，但也还能忍，就是走路不太自然。
下来的早，他还没到。
面前是一个工工整整的圆形池子，有个路灯立在旁边，中间是一个大假山，假山周围围了一圈水泥平台，充当着乌龟的晒台吧。
池子里只养了乌龟，大乌龟，中乌龟，小乌龟。栏杆边上有一阶台阶，她踩上去看乌龟了。
她专心的看着，咦，这只没晾几分钟，又钻水里了，这只头扬的高高的，都能看见它脸上的花纹了。
张宇森手上拎了几大盒补品什么的，从停车场走进来，刚拐了弯就看见温昕了。
她今天扎了个马尾，上身短袖，下身长裤，黑白配，额前的碎头发因为她弯腰的弧度在空中轻轻晃着。
尽管在晚上，只有微弱的路灯和月光，也能看出，面前的这个女生，很白。
东西放在了地上，他也凑了过去，看看这池子里有什么宝物。
温昕吓一跳，差点踩空那阶台阶，张宇森直接揽了她一下，把她扶正了。
手松松的扶在了肩上，水泥台子上正好有一只乌龟在艰难翻身，几次尝试。
“它还能翻身吗？”温昕问张宇森。
“能。”简单又坚定。
“奶奶身体哪里不舒服？怎么样了？”
“食道癌中期，扩散了。”温昕没看他，还在看努力翻身的小乌龟。“过几天我和奶奶要回c市了，奶奶今天说想见你一面。”
“走，上去吧。”张宇森拿了根长点儿的木棍帮了那只小乌龟一把，它翻过来了，欢快地爬了几下。
住院部门口还有一个人在等，他等的人也到了。
“恭喜，恭喜，喜得千金啊！”
“谢谢，哎呀，还麻烦你们大老远跑过来，走走，进去看看。”结果大包小包的，脸上挂满了喜气。
张宇森收到她发过来的信息，从坐了很久的椅子上站起来，脖子带着肩背都是酸痛的，边往外走边活动了一下。
“叔，附近有卖礼品什么的店吗？”
司机叔叔是从小送他去上幼儿园的那种，对他熟的很，直接打开后备箱让他看，里面整整齐齐码了一排大大小小的盒子。
“谢谢叔，钱我后天给你。”
“好，不急，不急，去见人家家里人就是得带点东西。”
张宇森拎着东西和温昕一起进了住院部的门，他没想到情况这么不好，怎么开口安慰她，不是安慰的事儿。
空出一只手，牵着她，电梯里位置挺大，因为得放得下病床，光源也很充足，晃了一下胳膊，他看见了她胳膊上的伤。
“没事儿，蹭了一下。走，去看奶奶吧。”楼层到了，电梯打开，走了几步，连到了走廊，墙角上是一个牌子写着肿瘤科。
奶奶一看见张宇森进门就笑出来了，还在躺着，不怎么能说话，嘴巴还有些木。
“来了，快坐。”奶奶想动，可是刚坐完手术，也动不了。
护工阿姨看见，赶紧扶好奶奶，也笑着看着这一对儿年轻人，先出去了，让他们聊。
温昕侧着坐在了奶奶的病床上，张宇森坐在凳子上，奶奶还给温昕使眼色，让她给张宇森拿水果。
温昕拿了个橘子，在手里剥着，张宇森乖乖的凑到奶奶床边听奶奶讲话。
“叫什么名字？”
“奶奶，我叫张宇森，宇宙的宇，三木森。”
“好，真好。”
“温昕，把奶奶的包拿过来。”
温昕把包长着口递过来，奶奶伸手进去拿了个东西出来，只看见了玉石制的链子，每个珠子之间还有线编的一种很精巧的结。
奶奶之间放进了张宇森的手心，笑着示意他看。
张宇森伸开了手，手心里躺着一个观音，淡淡的清润的一个绿色，似是生机也带森意。
瘦长型的观音，翡翠很透，经过了人手，玉石也染上了些许温度。观音面容庄肃，看着茫茫众生，似是幡动，其实心动。
“奶奶，这个给我不合适，奶奶收起来吧。”张宇森伸手想还给奶奶，奶奶不收，表情也严肃了。
“孩子，奶奶跟你有眼缘，你把他它好了就合适了。”
很快，奶奶精神头就不足了，让温昕把张宇森送下楼，走之前还看着他把观音端端正正的戴上了。
护工阿姨回来了，再看一会儿奶奶，等着温昕回来。
张宇森在护士台借了那些清理，消炎伤口的东西，还有一瓶红花油。
小花园里有长椅，环境很好，适合病患散心，放松，两人再下来，背景音是虫叫蛙鸣的，池子里只有小乌龟，怎么现在还有小青蛙了。
温昕一条胳膊被他握在手里，随他摆弄了，棉签沾过药水涂上去，凉凉的，有一点蛰的感觉，眼睛一直放在他脖子上的链子。
张宇森看见她的小眼神，直接拿了起来放在她空着的那只手里，让她看。
链子够长，温昕一颗一颗转着数链子上有几颗珠子。
一共一百零八颗，在她肉眼观察下，一百零八颗，颗颗不同，有的飘黄，有的带点墨。
观音握在手里，温温润润。
“腿上也有伤吧。”
温昕把手里的东西，放回他胸前，“没有，没伤了，你赶紧回去吧。”
张宇森直接蹲下去，拿手背碰了下她走路看起来不太对劲那条腿的脚踝，她猛的往后缩了一下。
让他站起来，他轻轻的捧起来了她的脚踝，把她的鞋脱了，搓热了红花油给她揉脚踝，脚踝上青紫一片，还有些红肿。
“你这是怎么了，跟谁斗殴去了？”
“我，我那个，骑车摔了一跤。”
“行啊，还会骑车了，挺棒，长大了。”他用干净的手拍了一下她头。
蚊子也上赶着来凑热闹，张宇森把她膝盖上的药涂好了就赶紧把裤腿给她放下了。
温昕又想试着转移话题了，可惜她本来就不太会聊天，张宇森听她说了一会儿，看她努力笑着，手舞足蹈的，不看了，伸手搂住了她。
大手罩着她的肩头，罩的严严实实的，让她把心放下。
“奶奶的事儿，我会托人再去问问，再找点别的办法，知道你难受，可也得顾好你自己，才能照顾好奶奶，奶奶那么好，一定会好起来的。”边说还边拍拍她，跟哄小孩儿睡觉一样。
被他抱着，很踏实，很有想把自己还有所有东西都放空的冲动，可惜不能啊。
早上再起来，不是太阳升起，是另一番天翻地覆。
林知雨信息轰炸，还给她发了视频，动图，班群里有人发了几条消息之后马上撤回，就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时差让她看到的时候已经差里几个小时，新闻是半夜上的，视频里，那个少年一如既往的显眼，表情却是冷淡的。
张宇森妈妈酒店面临收购，收购他们的公司是温氏。
新闻一出，在学校里已经掀起了巨浪，知道他俩关系的都表示出了震惊。
动图是周围人的激烈和坐在中心的他的入定形成了强烈对比。
学校里他原来的一波迷妹，眼泪已经快把学校的论坛淹了。
酒店要么走破产程序，要么对外寻求收购，新闻里还说了酒店新项目是总裁一笔一划亲自画的设计图，也不忘提及前几天拖欠员工工资的丑闻。
张宇森和他爸商量着已经把a市不在公司名下的房子挂出去卖了，只不过一时半会儿，没有那么快，钱到不了手。
视频里两拨人会面，单薄的是他，最难过的也是他。
折叠床上没铺什么东西，硬的，她撑着坐起来，觉得妈妈现在可能还在a市，想去找她。怎么就非他家的酒店不可吗？还有他家酒店出问题了，他妈妈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
倒霉的事儿都跟她有关，自己又沉在自己的事儿里，对他来说又意味这什么呢？
微信响了一下，闫西和发的，“特效药s市有。”
校网里有人为他不值，说她红颜祸水，也有人说她狠。
相关的帖子倒是在一条一条消失了，有一个帖子倒是很快成了热门，“别成天关心人家的家事了，该等通知书的等通知书，该写暑假作业的写暑假作业吧，帅哥是美女的，作业是你我的。”
给奶奶收拾好，等医生来查房，温昕打算去找妈妈一趟，她想，她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之前软的不行，现在来硬的，已经把她架起来了，看她怕不怕摔。
昨天晚上还算是护工阿姨的加班了，也没有另外给人家结费用，现在是借着钱在花，一分一厘都是欠着别人的。
医生查完房让温昕出来了，单独跟她说，“情况，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可以准备一下进一步开始化疗治疗，但是一天也有一天的钱，你想想，看看怎么弄，小姑娘，你和你奶奶都很坚强了。”
温昕去找到了温理，几天就让她体会到了沧海桑田。
酒店的水晶灯，让她眼花。
“妈妈，张宇森家的酒店……”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书房里还有别人，是视频里介绍的酒店副总。
“妈妈，是你做的吗？他妈妈现在刚刚做过手术啊”温昕自己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了，那个人刚才看见她就出去了。
急的眼泪直流。
“温昕，不至于，这是市场选择，不是你们这些小朋友可以改变的。你看，哭有用吗？”
“妈，别这样。”
“可以，分手。”温理直接挑明了。
温昕抿着嘴，在忍。真的还是妈妈吗？好想问问她啊。
“他现在卖车卖房，你们在一起闹着玩还有意义吗？两天时间考虑，我请的肿瘤专家和我的行程也只能再等两天了，答案满意我高价收购给他们平账，留牌，你可以撑，但是奶奶不能等了。网上怎么说的你有看的了。”
“好，我答应，还有吗？还有什么？”声嘶力竭地让温理看见了年轻的自己。
“医院的事儿不用管了，跟他说清楚，好好休息，该回到正轨了。”
来之前看网上的帖子，她打了几百个字删删减减，最后还是没敢发出去。勇敢看来她还是真没有。
“明天出来一趟吧。”
“好。”
勇敢都用在他身上了，狠心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