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愿疯
宋寒时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他眼睛里面的红甚至有一抹妖冶。
为了达到目的, 他似乎愿意做任何事情,“就让我待在你身边,我做什么都可以, 哪怕你将曾经的一切都还回来, 我都甘之如饴……只要能够让我待在你的身边, 让我为你践行当初的承诺,就当是对我的惩罚, 阿照……”
“我求你……”
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不要不给他任何的机会……
剩下的话他已经说不出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荒唐到这种地步,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发不出任何音调, 只能从他的口型中依稀辨认出来他在说些什么。
夏倚照丝毫不觉得爽快, 只觉得难以置信,五雷轰顶。
她觉得这个男人好像已经毁了,毁得彻底。
她知道他有执念, 也知道他疯狂,可她不知道他竟然失心疯到这种程度。
他到底在说什么?
她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当初那样光风霁月、骄傲自若的他, 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不过是一个她而已,真的不必如此……
她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只是摇着头不断地后退, 像是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宋寒时,你别这样……你现在只是没有想通, 等你想通了, 便知道,哪怕过去那么长的时间,只要一直往前走,也会放下的, 你总有一天也会放下的……”
他们之间彻底决裂已经将近一年,她早就已经放下他。
她一直以为在过去的那段感情中是她付出的比较多,即便是这样她也走了出来,宋寒时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听着她的拒绝,面前的男人像是彻底疯了,“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他甚至都愿意和别的男人共享她,也愿意当她见不得光的地下恋人。
她还要他怎么做?
他已经卑微到这种地步,退无可退……
这甚至是比死亡还要重的筹码。
倘若这样都不能够换回她的一丝怜悯,宋寒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
“就当可怜可怜我,都不行吗?”
他的声音沙哑到极致,也可怜到了极致。
夏倚照这一刻的震颤,几乎是她这么多年来受到过最大的冲击——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宋寒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她喃喃自语着,神智终于清醒过来,忽然甩开他的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用力按在柱子上,却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企图让疼痛唤醒他,“你清醒一点!你不是那样的人!”
“宋寒时,倘若你真心爱一个人,是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她的!”
“可你当初也曾受过那样的痛苦,不是吗?春儿让你痛苦了,我的所作所为让你伤心难过了,你可以还回来,这些都是我该受的是我应当承受的……”
宋寒时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慌乱地去牵她的手,像是一个暴雨夜走失的孩子一样,茫然无措地望着面前的女人,“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给我一个机会,我求求你……”
可他越是这样乞求,夏倚照就知道倘若答应他才是真的害他。
“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真的很害怕……你想想宋回!倘若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这样,他也不会安心的!”
慌乱之中,她也只能够摆出宋回来,试图唤醒他。
她觉得他真是疯了。
宋寒时这才意识到,夏倚照兴许从来就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她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充满了压抑,可唯独没有爱、也没有不舍和心疼。
她像是在看一个这世界上任意一个发疯的人一样。
这个认知瞬间将他打碎,甚至碎得很厉害,任何的话语都没有办法挽救这一刻瞬间空旷的灵魂。
他喉咙里面发出来的声音就像是破旧的风箱,来回煽动,只剩下枯寂,痛苦,以及无穷无尽的挣扎……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还能这么痛。
一个人还能痛到这种程度。
痛到几乎他恨不得立刻死去,就连死亡都无法给他带来那种难以言喻的苦闷。
在这一刻,他忽然祈祷这个世界上若是真的有炼狱了该多好?他该多么幸运?
他可以去走一走,可以十八层地狱全部都走一遍,可以让他尝尽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一切——倘若那样就能够将他过去的罪孽洗清,干干净净地站在夏倚照面前,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可世界上真的有炼狱吗?
不可能。
他也许真的是个疯子,他思绪都是混乱的,看着夏倚照眼里的怜悯,他的自我也一寸寸破碎。
可笑的是,他还有什么自我?
早在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了自我,没有了尊严,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悲哀地求着夏倚照想要留在她身边的可怜虫。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愿意接纳他。
当初夏倚照尝到的痛苦,他仿佛尝到了千倍百倍。
原来被最爱的人伤害,是这样的感触。
仿佛灵魂被戳穿了无数个破洞,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从来没有这般自我怀疑过,怀疑自己身上的价值,怀疑自己就跟那最卑贱的泥土一样,否则为什么就连夏倚照都不愿意要他……
他们明明曾经那样相爱。
“你不爱我了是吗?”
喃喃地问完这一句话之后,宋寒时突然又笑了一下,自问自答,“你早就不爱了,你已经回答过我了……我怎么会又问一遍呢?”
他哽咽着声音,“你也不要我了,因为不爱了,所以不要了……”
无论做什么,她都不要他了。
他抱着夏倚照的腰,忽然哭了起来。
夏倚照浑身一僵,在那一瞬间感觉到浓浓的悲伤。
只是她抬起双手,看着他乌黑的发丝里面已经夹杂着一两丝白发,最终还是垂下手,想要将他推开——
“别这样……”宋寒时哑声道:“真的别这样,我很害怕……”
别不要他。
夏倚照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无力。
她想要的结局是两个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而不是看到他现在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片刻之后,男人的声音似乎止住了一些,可那隐忍而压抑的哭声,却让夏倚照心里面越发不是滋味。
她真的从未看见宋寒时哭过,哪怕是掉一滴眼泪。
他最多是红着眼眶,猩红着眼睛在她面前展示出脆弱的一面,但那都是转瞬即逝。
她从未见他像现在这样,哭得像个孩子。
可她也是真的不明白,倘若他真有那般爱,当初又为何会耐不住寂寞?
这样浓稠的氛围,在萧屿的出现之后戛然而止——
夏倚照一抬头,便看到脸色黑沉的男人,脸色沉得吓人。
她看着他,他却直直地盯着宋寒时,只一瞬间夏倚照便感觉身前一空,萧屿已经攥着宋寒时的领子一拳揍了上去——
“你把她当什么人!”
他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上,宋寒时还未反应过来,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随即眸光开始聚焦,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
他似乎清醒过来,从地上爬起来,也回敬了一拳过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萧屿的怒气丝毫不比他的小。
他眼睛血红地看着他,“你把她当成什么人!”
若不是他有事要与夏倚照商量,还听不到宋寒时方才那一番荒唐至极的话!
他说要给夏倚照做小?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冷笑一声,“你想要给她做小?也不问问她愿不愿意!像你这样的人,早就应该被弃之敝履,你自己守不住承诺,也以为她跟你是一样的人吗?”
说完他扬起拳头,又是狠狠一拳打了下去——
宋寒时的嘴角很快就淌出了血来,吐出一口血沫,眼睛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刚好缺一个发泄的缺口,二话不说便又一拳还了上去,“那又如何?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寒时冷笑,“还是你想做正宫压我一头?”
“你究竟把她当做什么?”萧屿没有躲避,直直受了他一拳,“倘若你真心待她,又怎会这般糟践她?”
他听宋寒时刚才说出的那话,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有径直冲到他面前将他打死!
他怎能如此荒唐?用那些话去污了夏倚照的耳朵!
脸上传来一阵难以忍耐的疼痛,似乎还不能抚平他心中的怒火,他一想到是这个男人给夏倚照带来那样大的创伤,心里的愤怒便难以抹平。
方才又听到那番话,他甚至开始后悔,十年前为何没有横刀夺爱?
宋寒时对夏倚照的感情是如此疯狂,又如此自私。
他从未想过夏倚照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是固执地想要留在她的身边。
他不考虑夏倚照的感受,也不考虑什么是她真正想要的,更不会考虑夏倚照听到这些话是怎样的感受!
他只想成全自己心里的执念,其余的一切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从来不曾为夏倚照考虑过,又怎么好意思在这里表现这样的深情?
简直是令人作呕。
夏倚照就这么看着他们两人打了起来,心底是一片荒芜。
她捧着自己的脸,缓缓滑下,终于开始审视自己的这一生。
她原本以为她和宋寒时只是有缘无分,但到底也携手走过一段路,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变成仇人。
可到现在她才恍然发觉,也许从一开始宋寒时就戴着面具在接近她。
她爱上的那个人也不过是他表现出来的假象。
如今揭开层层皮囊,现在这个人才是真实的宋寒时。
这样疯狂、让人害怕的宋寒时……
远处是轰鸣的雷声,明明是晴天,却忽然下起暴雨。
这个诡异的天气说变就变,很快便听到外头雨滴打在地上的声音,两人的打斗声也渐渐减弱,仿佛隔着一层雨帘。
夏倚照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
方才她受了太大的震撼,实在是需要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雨让自己清醒过来,好让她知道这不是在梦境中,也不是在一场虚妄的幻境里头。
太好笑了,真的太好笑了。
她曾经爱上的那个鲜衣怒马、玉树兰芝的宋寒时,方才站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地要做她见不得光的情人……
这些年来,她爱上的都是一个怎样的疯子?
暴风雨中,他们打了个畅快。
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才消弥了这一场战争。
宋寒时就这么躺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望着雨滴不断地往下坠落,双眼空洞,周身没有一丝生气。
萧屿的气息还有些急速,喘得剧烈,哪怕是闭上眼睛,也无法平息心腔的起伏。
片刻之后,他才沉着声音道:“从此以后,不许你再出现在她面前。”
宋寒时本如同一个毫无生气的死人,听到他这般话语,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萧屿看到的仿佛是一个傀儡。
宋寒时淡淡道:“你又算她的什么人,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萧屿一下子便攥紧拳头,却又松开,语气有些讥诮,“你想做小,她也不一定让你做,你这般自作多情,到后来只会惹了她的厌恶,又何必做出这般可怜的姿态?”
可怜两个字似乎是刺痛了宋寒时的耳膜,他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你有本事便去做阿照的正宫,否则没有资格管我。”
“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么?
坚持到这种地步,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可悲。
远处一阵脚步声响起。
两人都闻言看去——看到夏倚照不知何时回来,身上已经被雨给淋透。
乌黑的发丝粘在皙白的脸庞上,黑白分明,更衬得她身上有一种脆弱而割裂的美感。
她淋了一场雨,想要去想通一些事情,但好像又没怎么想通。
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绷紧了嘴角,缓缓走了进来。
宋寒时下意识地站起身,第一反应竟然是,“快去换一身衣裳,仔细着凉。”
话音落下,萧屿已经取下身上的外衣罩在了夏倚照身上。
“去换身衣服。”他在她耳边沉声道。
夏倚照对他点了一下头,眼睛一转不转看着宋寒时,“我可以和他单独说说吗?”
萧屿闻言动作似乎有些僵硬,目光紧紧锁在女人的侧脸上,有些犹豫。
他在担心夏倚照会心软。
那般卑微着祈求的男人,他看了都要诧异,若是夏倚照再心软一些,兴许就要糊涂答应他。
他还未说话,夏倚照又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的肯定让男人一顿。
夏倚照开口对他说:“放心,我只是跟他说清楚一些事情。”
萧屿握着她的肩膀,手忽然一重,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相信她。
夏倚照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这才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男人。
宋寒时直直地看着她,看着她身上披着别人的衣服,自嘲地笑了一声,“上一次在河边,我怕你着凉,给你披上衣裳,你却那般嫌弃……”
他的声音沙哑,无比失落,还带着浓浓的自我厌弃。
夏倚照心里一痛,实在是不愿意看他这副模样。
这无关于情爱,她只是真的不愿意看好好的一个人被嗟磨成这副模样。
她本来以为他们两个人都能够向前看了,可谁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宋寒时,我们好好谈谈吧。”
……
那一场雨来得很快,也去得很快。
来去匆匆,仿佛像是下错了。
那一日的事情,就像那一场暴雨一样,之后便了无踪迹。
夏倚照再也没有提起过宋寒时,而宋寒时也再也没有出现在夏倚照面前。
萧屿无数次地想问,那一天他们两个之间到底说了什么?
可是看到夏倚照的脸色,却也只能够欲言又止。
罢了,只要那个人不再出现在她的生命当中,他便将那一页也翻过去。
即便心中好奇,也只能够强行忍着。
那一日的插曲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一醒来什么都不剩下。
夏倚照也不愿意回想起那天的宋寒时。
她吐出一口气,有些走神。
一旁的萧屿看了她一眼,那些匠人们也都看着她,“怎么了,将军?”
夏倚照回过神,摇了摇头,对他们笑了一下,“抱歉,刚才有些走神。”
那些匠人没有放在心上,又将方才灵渠出现的问题与她说了一遍。
夏倚照蹙起眉头,很快便进入状态,又和他们讨论起来。
一旁的萧屿抽空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之后宋回也再也没有提起过宋寒时。
仿佛他这个人从他们的生活中已经彻底消失。
只有夏倚照知道,半夜惊醒时,她会突然看到一张血淋淋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然后沙哑着声音,无比失落地喊她,“阿照……”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过来,眼尾是一片红色。
她对宋寒时的爱意早就被消磨干净,可他那日的表现着实是吓到了她。
夜晚惊醒过来,再睡过去是不可能了。
她起身想去外面散散心,迎着月光,却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走过去,看到萧屿的时候有些诧异,“皇上,怎么是你?”
萧屿看见她,似乎有些拘谨,但神色如常,“昨日听你的侍女说,这段时间你被噩梦缠身,所以去找民间术士想了些办法,本想等你熟睡之后再实施,看来是没什么用处。”
夏倚照闻言忍不住莞尔,倒是没有跟他计较侍女的事情,“我以为你不会去相信那些东西。”
“以前不信的,只是现在有了害怕的东西,不得不信。”
夏倚照闻言好奇地看着他,“皇上还会有害怕的东西吗?”
“自然。”萧屿忽然停住脚步,看向她,即便什么都没说,夏倚照还是能够看清楚他眼中的情绪。
她停下脚步,垂下眼眸,知道他心里面想着什么,可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萧屿像是看出她的为难,叹了口气,对她道:“你不必有压力,我不是宋寒时,即便你不回应我,我也不会如何。”
只不过是留有遗憾,但不会寻死觅活。
夏倚照闻言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想笑,那笑容里面还掺杂着半丝苦涩。
倘若人人都能想开一些,兴许就不会活得这么累……
她已经半年没有再见到宋寒时,可他那日的表现让她心中惴惴不安。
她真的很担心,他若是想不开……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萧屿忽然淡淡道:“宋寒时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