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魔王与天使
随着记忆的枷锁破碎。
汹涌的往事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淹没了少年。
这一天，李锡尼终于回想起了一切。
那是一个，曾经被遗忘的故事。
倘若人的记忆是一座宫殿，殿堂里是曾经他去过的地方，有瓦勒里乌斯家的庄园，也有第五区那间狭窄破旧的小木屋，还有曾经跌摸滚打过的地下世界，乃至到诺玛城的小宅，降下神罚的诺亚平原，以及圣三一学院，光明神国等等。
宫殿的最深处，就是在遥远的过去，那座冰冷黑暗的，没有一丝光线的实验室。
最多只有三四岁大的小男孩，蜷缩在黑暗的墙角里。
不哭，也不闹。
“这一世，我的名字叫做瓦勒里乌斯·李锡尼。”
男孩轻声说道：“呵，我是一个地球人，一个本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一个异世界的来客，一个破解了胎中之迷的人。带着前世的记忆经历一次新生可真糟糕，你一个成年人，处于婴儿状态，被父母哄着。但是，我还挺喜欢我的父母的。”
“只可惜，重活一世，我的运气并不是很好。目前我对这个世界，还没有认识，我只知道我出生在一片冰海之上，父母带着我被人追杀，听说还是魔族。”
他低着头说道：“这应该还是一个剑与魔法的世界，力量体系倒还挺高的。最初我还期待，自己在这个世界能够有一番作为，体验一下超凡是什么感觉。”
男孩叹了口气：“可惜，我高兴得太早了。”
“当我的父母带我回到人类的城市以后，变故就来了。最初是我的父亲死了，他临死前接到了皇帝的命令，似乎是因为没有带回神孽之子，受到了责罚。”
“但实际上，我的父母谈话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他们找到了，但又不确定。”
“最终他们决定瞒着那位皇帝，声称任务失败。”
“因此，我的父亲就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连夜联络了远方的朋友，想要带着我逃走。只可惜，她晚了一步，就在那天夜里，她遭到了袭击，有人把我抢走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猜她的结局或许也是死亡。”
男孩用力抓着地板，指甲摩擦着地面，鲜血淋漓。
“这个黑暗的实验室，就成为了我的世界。”
他抬起双手，动了动双腿。
铁链碰撞的声音，如此嘶哑。
“以那位皇帝为首的某些人，在对我进行实验。哦，我刚才有句话说的不准确，我已经体验到了超凡了。因为我生下来就是超凡，拥有不死之身。”
“我的不死之身，似乎吓到了那些人，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个体，他们对我进行了疯狂的研究。肢解，焚烧，精神轰击，灵魂撕裂。我的精神曾经崩溃过无数次，最终我变得麻木了，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我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到最后连饥饿和干渴都感觉不到了。我觉得，我的不死之身对我而言，真的是一种诅咒，生不如死的诅咒。”
“尤瑟·维亚·塞尔瓦托，我记住了这个名字，这是皇帝的名字，他跟一个叫做第一始祖的人，是这个实验的负责人，对我做了惨无人道的研究。但是我从他们的言语里听出来，他们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人，生怕他们的研究，被人发现。”
“那个人的名字好像叫，盖乌斯·弗洛丝蒂安？感觉是个很厉害又很正直的人物，真希望他能来救救我啊。啧，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今天假装昏迷的时候，又听到他们的谈话了。他们想把我献祭给一个天使，天使是什么东西？我还真的不知道，是长着翅膀的鸟人吗？”
“我在这里，已经渡过了二百七十一天零十五个小时三十七分二十五秒。这里太无聊了，数着时间过日子，自己跟自己对话，是我唯一消遣方式。”
“虽然我是一个成年人，但我还是很害怕，很绝望。”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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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使堡，无尽的光和热里，融化的通天塔上。
葳尔蒂亚娜跪坐在地上，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那双暗金色的眼眸低垂着。
落下了一滴金色的眼泪。
随着脑海的最深处，二十二年来从未被触及的枷锁破碎。
记忆像是海潮一般袭来，带着波涛汹涌的悲伤。
葳尔蒂亚娜看到了一座白色的城堡。
空荡荡的，宛若殿堂一般奢华的城堡，却是那么的空旷幽寂。
穿着白裙的小女孩，在巨大的宫殿里游荡，孤单寂寞。
“我的名字叫做葳尔蒂亚娜·维亚·塞尔瓦托，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被关在这个巨大的城堡里，白色和黑色就是我的全世界。”
“我只知道，每天会有人来给我送饭，很好吃。还会有人教我识字，并送来一些书籍，告诉我一些常识。比如，人是有父母的，世界上有太阳和月亮，一天的交替循环是二十四个小时。人的性别有男有女，以及什么是魔法，什么是术士。”
“我今年九岁，已经在修行魔法了，教我识字的仆人告诉我，只要我努力修行魔法，就可以让我的父皇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我的父皇，为什么要他喜欢我呢？”
“是的，我只有一个父亲，没有母亲。我很好奇，但没有人能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被禁足在这个巨大的城堡里，我只知道仆人们其实都很怕我，他们暗中讨论我是怪物。我并不在意，我只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有我的计划，因为仆人们要来送饭的原因，所以封锁城堡的结界是有解开的方法的。他们并不知道，只有四岁的我已经是四阶的术士了，我轻松的记下了他们的术士，第一次打开了城堡，偷偷的跑到了外面。”
“阳光，树林，花鸟，蝴蝶，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到了夜晚，我遇到了他。”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被人抬在担架上，遍体鳞伤，浑身是血。我被吓到了，差点吓出了尖叫声。可他却似乎察觉到了我，努力的抬起那双几乎被戳瞎的眼睛，然后朝着我所在的地方，竖起了一根手指，抵在了唇边。”
“嘘，那是他要说的话，他在提醒我不要出声，否则会被发现。”
“然后他朝我笑了笑，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他人的笑容，虽然看起来血淋淋的很吓人，但我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快乐。”
“这个世界上，有人对我笑了，他……不怕我。”
“我记住那个时间，每天深夜的时候，我都会偷偷的跑到城堡外去看他。”
“他也每次都会准时被人抬着出现在我的面前，每一次都是不同的伤。”
“我感受到了愤怒和悲伤，他那么的小，他会做什么错事呢？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我还见到了我的父皇，还有一个很讨厌的男人，他们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情？你们居然还笑的出来吗？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那么残忍？不行，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那天晚上，我又听到了他的惨叫声，我害怕地哭了。”
“如果再这么下去，他会死的。那样的话，我就再也见不到他的笑容了。”
“我有一个大胆的计划……我要把他救出来，然后带着他逃跑。”
“我很强的，毕竟我是大姐姐。”
“等我，我来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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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一天我见到了光，对我来说是那么的耀眼。”
“就像是浩劫余生终见陆地，沙漠中的旅人见到了绿洲，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像是做梦一样，地牢的大门被打开，穿着白裙的女孩带着阳光闯了进来，她二话不说掰断了铁链，背起我就往外跑，她还说她叫葳尔蒂亚娜，是大姐姐。” “我说我是成年人，实际上比你大多了。可她却听不懂，执意说她是大姐姐，让我什么事都听她的，她要带着我离开，去外面的世界流浪。”
“她从裙子里藏了蛋糕和一袋牛奶，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她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笑得很开心。我发誓，她就是我命中的女神，我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好她。”
“太久了，我被黑暗吞噬了太久，是她把我解放了出来，给我了第二次新生。”
“除了我的父母以外，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想，她是命运赐给我的天使。”
“哪怕拼上我的不死之身，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绝不！”
“可是她却说，她是大姐姐，她保护我就好了，她很厉害的。但我觉得她太小太笨了，于是给了她很多的指导。有一个成年人的思想，加上一个拥有超凡力量的小姑娘，我们很轻松的偷到了一些钱，还有一些物资，储存在背包里。”
“那一天，我们迎着阳光，开始了逃亡。”
“我很害怕，她也很害怕，无论如何我们两个只是小孩子，对这个未知的世界充满了恐惧。于是我为了哄她开心，开始给她讲地球上的故事，讲述起我的家乡。”
“我描绘着那个美好的世界，还有属于我的，那个美好的国家。”
“她很心动，也很喜欢我描绘的那些故事，她说她是皇帝的女儿，如果有一天成了皇帝，她也要打造这样的国家，这样就可以更好的保护我了。”
“我跟她说，当了皇帝可是要对人民负责的哦。”
“她认真的点头，表示她记下了。”
“我还对她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即便是这个世界，也应该有沙滩和大海，还有在海面上起伏的海鸥。海平面升起的太阳，还有静谧的月光。”
“有猫，有兔子，有小狗。我们可以在海边建造一个小屋，养很多宠物。”
“她开心的笑了，她的笑容就像太阳一样明媚。”
“我们无止境的奔跑，我累到喘不动气了，她就背着我跑，奔向世界的尽头。”
“她还问我，我喜欢什么东西。”
“我犹豫了一下，我说我喜欢太阳，因为她笑容像是阳光一样明媚。”
“然后，黑暗就再次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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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撕心裂肺的痛。”
“到最后，我们还是没能逃出那个巨大的皇宫，我们最终还是被我的父皇，以及那些可怕的人抓回来了。不仅是他，连带着我，都受到了惩罚。”
“但是按照他的吩咐，我们在沿途留下了很多很多的痕迹，他说有一个叫盖乌斯的人很厉害，可以拯救我们。我相信他，所以我就那么做了。”
“哪怕被抓的前一秒，我还大声的喊叫了一声，我希望那个叫盖乌斯的人能够听到，能够有所察觉。这座皇宫里的人，全都是恶魔，全都是坏人。”
“我是那么的喜欢他，那么的喜欢外面的世界，是他跟我一起到外面的世界冒险，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风景，哪怕作为回忆也可以让我毕生珍藏。”
“只可惜，只有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可以让我去回忆。”
“我开始悔恨，我太弱了。如果我是皇帝就好了，如果我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术士就好了。这样的话，就没有人能剥夺我们的自由，就不会有人能够伤害他。”
“无论是父皇，还是那个可恶的第一始祖，统统都杀掉好了！”
“我可以和他自由自在的，在太阳下奔跑。他说要带我去看海，还要去极北的地方看雪，带着我堆雪人，打雪仗。在海边建小屋，养宠物。”
“那么多美好的愿望，那么多没有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喜欢的他。”
“我说过我要保护他，可是我没有做到。”
“接下来，更让我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我偷听到了父皇的谈话，他说那个孩子的身上有某种特质，要用他来喂养我，创造出最强大的天使。”
“我害怕极了，我不想吃了他，如果没有了他，我怎么办呢？”
“我的父皇说，只需要抹去我们两个的记忆，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完成这一切了。最终，我会成为最强大的兵器，而作为养分的他，将会被我吞噬。”
“不，我不想忘记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忘记他。”
“你，你叫什么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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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最后，白色的实验室里，消毒水的气味在弥漫。
男孩和女孩分别穿着拘束衣，躺在各自的病床上。
他们的眼睛被黑布蒙住，耳朵被耳罩封死，呼吸平稳。
仿佛睡着了一样。
“就这样吧。我将动用我的记忆系魔法，消除他们相关的记忆。”
尤瑟戴着皇冠，背负双手，漠然说道。
第一始祖双手抱胸倚在身边，好奇问道：“你确定这样不会有问题吗？如果到最后真的出现了意外怎么办？我想，我们可能已经被注意到了。”
尤瑟面无表情说道：“如果真的泄露了什么，那就策划一场灾难，让我们两个消失就好了。我的记忆系魔法，可以让我转生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你呢？”
第一始祖笑道：“我活了那么多年了，自然有求生的手段。真可惜，如果不是因为盖乌斯和霍德尔两个人联手太强，我们也不至于被逼到这个份上。”
尤瑟沉默了一秒：“不过，我们会回来的。盖乌斯，是一个很好的替罪羊。提前做好准备，当我们再次回归王都的时候，这一切的罪孽，都会由盖乌斯来承担。”
话音落下，他抬起一根手指，轻声说道：“记忆，消除！”
轰。
男孩和女孩的精神世界，向着无尽的深渊坠落。
然而就在这时，冥冥之中似乎响起了隐约的呢喃声。
“瓦勒里乌斯·李锡尼。”
“葳尔蒂亚娜·维亚·塞尔瓦托。”
“不想分开。”
“不要分开。”
“不想忘记你。”
“要永远记得你。”
“能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会找到你的。”
“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把你找回来。”
“这个世上一切的罪与罚……我们一起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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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锡尼头痛欲裂，汹涌的往事伴随着曾经的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从遥远的过去重新归来，他忍不住仰天发出凄厉的吼叫声，一双眼眸里留下了猩红的血。
他想起来了，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照进黑暗里的阳光。
无法触及的，世界的风景。
还有牵手时触碰到的温暖。
那个仿佛能够驱散一切阴霾的笑容。
那些不能忘记，却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东西。
他和她忘记的誓言。
因为要保护他，所以她想要成为最强的术士。
因为想给他一个家，所以她下定决心要成为皇帝。
因为他说要对人民负责，所以她就成为了一个好皇帝。
因为他不在了，所以她一生里没有任何喜好，只是周游了世界，漫无目的寻找。
因为他说喜欢太阳。
所以，她就真的成为了太阳。
她或许忘记了他，可是她又从来没有忘记他。
李锡尼被巨大的悲伤和愤怒所淹没，脑海里一片空白。
数十年前的呢喃声，仿佛又回荡在耳边了。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罪与罚，我跟你一起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