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肆拾回箭响离弦
“端素西北三城是去不得了,帝君什么都知道。”任远疲惫得闭上眼,“花向暖就是个累赘。”
乔枫沉不喜欢任远说的话,抬腿踢了他一脚,问道:“帝君知道花向暖有可能是他的孩子,怎么还下死手?”
任远也不知道啊,他现在头疼得要命只想睡觉,便随口回道:“说不定就因为这个,当初花怀安才带她离开揽月。”
乔枫沉听到他的话停顿片刻,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个从小就当做英雄来崇拜的人,那个总是从别人口中了解到的花怀安,虽说无凭无据,但是在乔枫沉的内心深处有种朴素的直觉。
他抛下一切头也不回得离开帝都……一定有苦衷。
乔枫沉又踢了任远一脚,任远纹丝不动得闭着眼,以为乔枫沉是要催他起来。
“外面雪下得很大,多休息一会儿不要紧,反正我是走不动了。”任远靠着墙壁就要睡过去,嘟囔着说道,“现在没有哪里是安全的,只要我们还在这该死的花绪。”
乔枫沉侧目看着已经鼾声如雷的任远,抬手将花笺传书轻轻搭在他脸上,静静说道:“我们改道儿去揽月帝都。”
震天响的呼噜声逐渐低下去,任远在花笺传书下微微睁开眼。
“我把事情想简单了,仅靠我们四个人根本不行,力量太有限。”乔枫沉说道,“刚出眉城就有这么多人追过来,说不定苏澜将军和花若昂将军也暴露了。我们消息太闭塞,得想办法了解最新情况,还得找个药师给向暖看看。”
“我们去帝都探探消息,可行的话,经由揽月再去端素。”
“揽月帝都由花将军执掌的第一兵团守卫,加上人多眼杂,我们想办法混进去。”
“继续待在这荒野乡村,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外面雪越下越大,细小破碎的落雪声堆积在一起也能覆盖一切。
“我同意去揽月帝都。”任远鼻息吹着纸张微动,“不瞒你说,我根本不在意端素西北三城,我只关心能不能找到革命军。”
“那你还找我们干什么,怎么不直接带着小十三溜之大吉?”
“我倒是想啊……”任远提起这个就苦不堪言,“我们本来好容易路上歇一下,结果她做了个梦,醒来就催命一样把我拽起来一路狂奔赶到这里。”
“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她也做梦?
“就知道你不会突然良心发现。”乔枫沉抬腿又揣了任远一脚,问道,“你们革命军在京城有联络点?”
任远带着戒心莞尔一笑,说道:“你猜。”
“她真是你的公主殿下,雪夜?雪皇罂倒台之后有阵子传说雪皇十三夜坠崖死了,直到雪皇默白成了气候公开承认‘白色獠牙’的身份,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雪皇十三夜?”
任远沉吟片刻,望着乔枫沉怀里蜷缩成球的甜斋说道:“我记得在岛上第一次见到雪夜,她手上插着砖石棍痛苦不堪,自己已经半死不活,却毅然决然撞进火堆,就为了救一只生命垂危的雪兽。”
“另外,她还打出了风穴地标。”
“就在不久之前,她为了给甜斋指路,不惜耗尽所有气力打出了风穴地标。”
“那是整个雪皇帝国仅一人才能使出的顶级御风之术,凌驾于它之上的就是……女王的风穴迷阵。”
“收藏在牵星天上王城的那个?”乔枫沉问道。
任远点点头,伸手从甜斋厚实的毛发中摸出那枚冰晶吊坠。
“不论她是不是公主殿下,我已下定决心要安然无恙得将她带回雪皇。”
乔枫沉不知联想到什么,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道:“那你想甩掉花向暖是不可能了。”
“在我看来,两个姑娘好像一体似的,没有什么能把她们俩分开。”
“你保雪夜,我保向暖,看来我们四人一兽今后就要相依为命了。”
他们两人交谈的声音又低又轻,反倒是外面落雪的声音更大些,如同思绪,沙沙作响。
乔枫沉不客气得将甜斋也放在任远脸上,拾起地上的剑起身去开门。
“喂,干嘛去?”任远抱起甜斋跟他到门口,“要走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外面下雪呢!”
外面的厚重天幕已经染上一层迷蒙白光,地上积雪浅浅薄薄,天快要亮了。
冷风一吹,任远就停在门口不肯再迈步。他怀里的甜斋小毛球倒是不同,睁眼见到雪立马醒了盹,迫不及待得挣扎着跳下来拽拽得跟着乔枫沉走了。
“甜斋,回来!”任远正喊着就看到乔枫沉并不是要走,而是手起剑落劈了路边树上好些枝干下来,于是他打了个哈欠改口道,“是该烧点柴火,好好干。”
乔枫沉蹲下身在那些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枝干里面挑挑拣拣,似乎不是在搞柴火。甜斋小毛球虽然第一次见到雪,骨子里却对故乡最常见的景色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只见它又打滚又跳跃又追着自己尾巴转圈,变着法儿得在雪地里撒欢。末了,它卧在雪中伸出舌头细致得舔毛,身上的污渍和血迹不见了,渐渐恢复最初雪白的样子,变成一个圆滚滚的白团子。
任远正琢磨着乔枫沉打算干嘛,就看到他终于挑了一根自己满意的,唤了甜斋一声往屋里来。
临近天亮,附近房屋仍然全部静悄悄的,附近连声鸡鸣犬吠都没有,更别提袅袅炊烟。
“这镇子有点瘆人。”任远在乔枫沉和甜斋进屋后关上门,“我们路过地界石附近看到好多死人,也没人管就随便堆在那里,脸皮都被人撕掉了似的。”
甜斋进屋抖抖毛把身上的雪花甩掉,先是竖起耳朵听了听里屋动静,然后就窝在乔枫沉脚边重新团做一个球闭上眼休息。
“地界石附近我没注意,路上倒是见过一个满脸是血的活人跑过去。”乔枫沉将树枝立在地上比量好长度,然后掐头去尾取到中间最牢靠的一段,开始修理两端扎手的刺楞。
“你来的时候这里就没别人?”任远问道。
“没有,门一推就开,屋里像是准备好才走的。”
乔枫沉一边修整手里木棍,脑海里盘旋着任远刚刚说的话。
脸皮被人撕掉似的?乔枫沉对这种描述有点印象。
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身临类似情景,更没有来过这个小镇,一切看起来莫名其妙。
满脸是血的人,带着鬼头面具的人……那面具里头应该放着药草,是有用的。
以前读过的书里好像这样写过?哪本书呢?
乔枫沉手里的木棍已经初具模样,任远看出来他是在做简易手杖。
里屋雪夜和向暖她们还没动静,任远弯腰从冰冷的地上抱起甜斋小毛球,靠着墙壁坐在乔枫沉身边。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种说法,”任远挠着甜斋脖颈,压低声音说道,“当年花怀安带着歆悦帝妃刚出生的孩子叛逃揽月帝都,是风穴地标指的路。”
乔枫沉手上动作一滞,说道:“我记得你刚说过,那是仅雪皇女帝一人能使出的招数。”
“不错。”任远微微用力,他的手掌周围便浮动一丝温柔流转的风。
“我们曾以为所有御风之术都不能离开施术者而独立存在,但是风穴地标却可以彻底脱离施术者凝结成一个恒定风点,为特定的人指引方向,甚至助力加速。”
“这种高阶御风之术已经达到令人望尘莫及的程度,就更别提女王的风穴迷阵了。它的横空出世完完全全打破当时的所有认知……尽管那是个不被神明祝福的日子。”
“那时候雪皇罂还不是女帝,而是帝妃。”
“她在夫君,也就是当时的雪皇帝君在一场雪地围猎中意外受伤、不治而亡,而她肚子里正怀着和帝君的第二个孩子,消息传到宫里,她情急之下就开始腹痛不止……”
“早产?”
“听说那是雪皇帝国历史上千钧一发之际,王城无主,而默白殿下年纪尚小,许多势力企图趁虚而入,朝局不稳、暗流涌动,内战一触即发……就在那时候,尚在生产中的雪皇罂殿下初次施展了女王的风穴迷阵,将风刃高度压缩实体化构成人型,守卫季白王城整整十三个日夜没有断绝。”
“雪皇罂在嫁与帝君之前本就出身帝国古老的贵族世家,有皇家血统又受人拥戴,便顺理成章登上王位继任雪皇帝国帝君,而在那场危机中诞下的孩子……就是雪皇十三夜。”
“顺理成章……”任远一字一顿得品着这个词儿,“后人总是说得轻巧,殊不知女帝继位太多非议,要不是被风穴迷阵压倒性的力量震慑到,恐怕雪皇政变已经提前发生,谁会知道今天又是一番什么光景。”
“据说女王的风穴迷阵第一次展现的时候场面宏大壮观,高密度御风之术具象化成的兵士个个踏风饮血和精灵们一同守卫王城,可惜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任远攥紧拳头,眸色深沉,“季白王城再次迎来女王的风穴迷阵,就是七年后雪皇政变、女帝身殒。”
“照你的说法,”乔枫沉彻底停下手中动作,“这天下只有雪皇罂会使用风穴地标,如果真是她给花怀安指路,说明什么?”
“说明当年我们雪皇的女帝很可能是和花怀安提前谋划好的,她至少知情……”任远想了想又矢口否认道,“但是花绪帝妃是苏歆悦啊!西北三城纯血统出身苏氏歆悦!就算你爹再厉害,能厉害过吟唱么?没有苏歆悦的首肯,他怕是连孩子一根头发丝儿都动不得。”
“除非就是她让花怀安带走孩子。”乔枫沉皱着眉头说下去,“如果是苏歆悦、花怀安加上雪皇罂联手……”
任远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道:“这太离谱了!”
“苏歆悦千里迢迢从端素西北三城嫁到揽月帝都,出于什么理由非要这样做?”
是啊,那之后没多久苏歆悦就去世了,怀安将军府也一并覆灭,有什么理由非要送走那个孩子?
跟恶灵有关吗?帝君会对那孩子不利?那当初又何必嫁到帝都,留在端素城不就行了?
乔枫沉想不明白,又开始收拾手中的木棍。
“我好像摊上大事儿了,现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竟然同时有花怀安隐秘的独子、苏歆悦和花绪帝君的小女儿,雪皇女帝真假不明的皇女……”任远掰着手指头认真数算了一下,拍拍小毛球的脑袋感叹道,“甜斋啊,我总觉得我们这个组合危险得要命。”
“先顾眼前吧。”乔枫沉将制好的手杖杵地上试了试,说道,“向暖她突然间又盲又哑,过上几个时辰保不齐还会又聋又瘸,那才真要命。”
“这么些年,花绪帝君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那个孩子,也不知道花怀安带着她到底去了哪里。”任远幽幽道,“你说……他还活着么?史上最强花将军?”
花绪帝国,蓝白港湾。
凌峰腾心事重重得走在回凌府的路上,昔日人满为患的港口空空荡荡,到处都是搁浅闲置的船只,管制级别在一天之内由宵禁直接升格为全城戒严。
繁华熙攘的蓝白城突然没了人气,显得破败许多。
“少帅……凌小少爷……”
凌峰腾拐进街道就听到有人正小声喊他。
“先生,就算是您老人家也得服从命令,不能随便开门……”
凌峰腾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拽进医馆,接着就是先生劈头盖脸一顿问。
“安小姐怎么样,身子好些没?我嘱咐你给她煮醪糟都照做了么?她脉象本就虚弱,小产过需得好好养着!”
夫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怎么做这种不成熟的事呢,想过和她成亲么,你爹远在京城知不知道?”
凌峰腾一脸懵,嘴瓢道:“什么?您说说什么?”
“上次你大半夜找我看的那位姑娘小产过,不是你的错?”
“小产?”凌峰腾像是不明白这两个字似的,狠狠地用脑子理解了一下。
先生后面说了什么,凌峰腾没怎么听进去,直到回了凌府推开自己房门,他才觉得脑子清醒一点。
床上没有动静,安眉杉似乎还睡着,凌峰腾回身关上门在桌边坐下。桌上茶盏里残留着泡透的春夜竹,青色叶片已经全部舒展开,他抬手倒了一杯尝尝,已经淡的没什么味道。茶盏旁摆着安眉杉总带在身边的折扇,凌峰腾闲来无事便拿起来一节一节展开。
丫头曾说安眉杉有个私藏宝物,是个坠着穗子的东西,听她乱七八糟的描述很像自己送给安眉杉的这把折扇。
但她说那宝贝会发光还会动?是这个么?会动是什么意思?
凌峰腾聚精会神得看着折扇上俗气的风景画,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
想来那丫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每次回来她都第一个跳出来扯东扯西,这趟回来倒是清净,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距离凌峰腾几步之遥的帐子里,安眉杉舒服得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翻了个身才醒过来。她张开眼就看到帐外坐着的男人,隔着几层薄纱,男人的轮廓棱角分明,身形挺拔健硕。
凌峰腾应该没有发觉她醒了,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安眉杉便默不作声得躺在床上肆无忌惮得盯着他看。她埋在被子里的右手下意识抵住无名指根曾经受伤的地方,心里偷偷得沿着他的侧影裁剪出一副小像,欢喜得从头看到尾。直到看到凌峰腾手里的折扇,安眉杉这才神色微动,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站了起来。
她随意披了件外袍在身上,头发懒懒得散在肩头项间,伴着一室旖旎走到凌峰腾身后亲昵得揽住他的脖子。
“在看什么?”
安眉杉带着余温的衣裳蹭到凌峰腾冷峻的兵团制服,凌峰腾不为所动,仍在聚精会神得欣赏扇面上的风景画。
“这里……”凌峰腾目不斜视,指着画中一角,“我记得不是这样。”
在安眉杉看来,那些风景画都一样,她压根不关心,更没仔细瞧过。
凌峰腾指的是极其细微之处,安眉杉耐着性子看他指的地方,不明所以。
“上次我看到这里明明走势向上,现在却向下。”凌峰腾终于肯看安眉杉,眼中却尽是戏谑,“是不是很神奇?”
“我不记得。”安眉杉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最初看到他的满心欢喜被兜头一盆冷水彻底浇灭。
她松开凌峰腾的脖颈,裹紧自己衣裳,淡淡道:“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安眉杉说着倒了一杯半冷不热的水凑到嘴边要喝,却被凌峰腾挡下来。
“你小产过?”
安眉杉身体僵了一瞬,从凌峰腾手中挣脱,坚持喝了下去。
凌峰腾见她没有否认,心里大体有了定论,坐下说道:“路过先生那里,是他告诉我的。”
“很失望?”安眉杉嚼了一口嘴里的茶叶,“是不是连最初那一点点心动也没有了。”
凌峰腾有很多可以说和应该说的,出口却问了一句:“你在清竹成亲了?”
安眉杉愣了一下,回道:“没有。”
这次换凌峰腾意外了,失了分寸得追问道:“他人呢?”
安眉杉咽下口中茶叶,道:“你说洛衡扉?”
“洛衡扉”三个字一出,凌峰腾立马有了反应。
安眉杉趁热打铁:“他不同意我留下孩子,所以……”
凌峰腾判断着话中真假,不紧不慢道:“他的年纪足够做你父亲了。”
安眉杉轻松得笑笑,坦白道:“其实我能跟着他习字,和出身没什么关系。”
“他常常会到松州教一群穷孩子写字,那段时间我刚好被家里赶出来自己住,我就混在那些孩子里。”
“被家里赶出来?”凌峰腾问道。
“大概因为我是女孩儿又没有爹娘撑腰,家里觉得我好欺负就不让我在家住着,把我赶出来单独圈了片地方让我自己待着,还说女孩子念书没有用,不准我去书院。”
“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菜?”安眉杉又倒了一杯茶放在手边,“因为嘴馋想吃又没得吃,逼得我只能自己动手。”
“我爹生前多少有些威势和影响,家里虽然苛待我,但还不敢饿死我,普通菜果至少送得及时。”
“有段日子的确挺艰难,熬过去就好了。”
“我习字特别努力认真,很快就得到洛衡扉的青睐,他有时会将我带在身边去其他城池见见世面。”
“他对我很好,从没有人对我那么好,况且他还是帝国第一兵团长,谁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清衡扉大将军,他抬手就能呼风唤雨,几乎无所不能,我特别崇拜和憧憬他。”
“那时候我根本看不到别的,他占据了我的整个世界。”
“我以为那就是爱情。”
凌峰腾有些不悦,道:“你那时候才多大,十几?他怎么敢真的动你?”
“这不怪他。”安眉杉手指摩挲杯口边缘,“我一开始只想要爱情,后来才发现只有爱情是远远不够的。”
“跟我想要的相比,爱情根本微不足道。”
凌峰腾本就不悦,当他看到安眉杉垂落地面的衣袍下面还赤着脚,断眉锁得更深了。他拉着安眉杉坐在他刚刚坐的椅子上,单膝跪地抬起她双脚放在自己膝上给她暖着。
“所以……”凌峰腾猝不及防问道,“是他派你来花绪,让你借着处理岛上事宜的机会和雪皇默白里应外合、传递消息?”
安眉杉像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懂,错愕得问道:“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屋内,安眉杉和凌峰腾僵持在那里,谁都没有说话。
“少帅!”门外敲门的人有些着急。
“安……”凌峰腾说道,“兵团已经锁定你,现在是非常时期,瘟疫在全国各地肆虐,他们想找个理由把你扣在蓝白很容易。”
“我不想看到你吃苦头,在他们闯进来把你带走之前和我交个底吧,我可以帮你……”
“你怀疑我?”安眉杉这才彻底明白,原来凌峰腾同兵团里那些人一样都怀疑她做了些事情。
说不定她在蓝白逗留这些时日,他对她的温情全部都是伪装。
安眉杉失望得看着他,神情凉薄。
外面的敲门声很吵,凌峰腾一脸担心她的模样,轻声唤她:“安……”
安眉杉的神情迅速淡下去,在她听来凌峰腾原本温柔富有磁性的声音现在更像一种循循善诱。她将双脚从凌峰腾手中抽出来,别过脸去抱膝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
凌峰腾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整了整制服,开口道:“进来。”
府上管家和兵团的人一起来的,上了年纪的管家急出一头汗,见到凌峰腾便不住得抹着眼泪说道:“少爷!姚羚死了!”
这消息来得突然,凌峰腾一时没反应过来。
“姚羚?”本来生闷气的安眉杉听到这话扭过头,赤着脚走过来,“我身边那个小丫头?”
凌峰腾看向兵团传令兵,传令兵看着安眉杉似乎有所顾虑,不过还是点头证实道:“发现的时候她人浮在海面上,这会儿已经捞上来了,副将军现在就在那儿守着呢。”
“不该这样啊!她心思单纯,来到府上就每天快快乐乐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管家递上一封信,哭着说道,“这是在她房里发现的自书。”
凌峰腾展开信粗略扫了一眼,安眉杉也凑上来想看。
“穿好鞋再来。”凌峰腾扭头对她说道。
安眉杉点点头,凌峰腾就带人赶去海边了。
安眉杉在所有人离开之后,收起那副无辜又担心的表情。她也不急着穿鞋,而是随口哼着小曲儿坐回桌边,慢条斯理得给自己沏了壶新茶。
春夜竹的醇香味道随着热气溢出来,安眉杉瞥了一眼桌上折扇,端起茶盏凑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吹吹热气抿了一小口。
“差点意思。”
花绪帝国,北部城镇。
任远、乔枫沉和甜斋守在屋外得以小睡片刻,大家警惕心强睡眠都浅,听到里屋有声音,便纷纷揉着眼睛直起身体打哈欠。
乔枫沉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顿时被后背伤口传来的剧痛整得精神无比。
他余光瞥见是雪夜出来了,便随口问道:“她都吐出来没?”
“嗯……”雪夜四处打量着找任远一直系在肩上的布袋,“薛公临行前不是有给向暖的药么,我想试试那个……你们看我干什么?”
雪夜说完了话,任远和乔枫沉一点反应都没有,两个人都用十分不正常得眼神直直盯着她的脸。
半晌,任远问道:“屋里……没有镜子么?”
“要镜子干什么?”
“脸上……”任远走到她身边,“不疼?”
“有血是吧?”雪夜不以为然,“刚刚有点痒,我就随便抓了几下,好像是抓破皮了。”
雪夜说着又想抓,却被任远一把拽住。
他看着雪夜血淋淋的半张脸,有些吓坏了:“这可不是破皮那么简单。”
看着雪夜的样子,蒙尘的记忆渐渐苏醒,丝丝缕缕涌入乔枫沉脑海。
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他百无聊赖得窝在探梅书院的一颗花树下翻看随手摸来的书卷,那一段文字描述着某种病症的典型症状:面部又痛又痒,伴有灼烧感,紧接着皮肤大片溃烂,患者开始梦魇缠身,而后……
乔枫沉缓缓站起身,在神识震颤中终于回想起那个可怕的字眼。
“眉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