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叁拾伍回长乐未央
花绪帝国,蓝白凌府。
安眉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等她起来的时候,丫头已经推门进来,还给她端了一碗热乎乎的汤茶。
安眉杉抿了一口,问道:“这是什么?”
“醪糟!”丫头活力满满得答道。
她见安眉杉好像不太懂的样子,于是解释道:“一种米酒!”
“我知道。”安眉杉抬起头来,友好得笑了笑,“你怎么知道给我喝这个?”
“少爷交代的!”丫头重新端起碗来,示意她再多喝些,“少爷临走时候黑着个脸,好吓人啊,你们吵架了?”
“他把药师交代的事情都吩咐下去才走的,我想一定是他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对不对?”
“怎么会,”安眉杉淡淡道,“你家少爷哪里都好。”
“是吧!”丫头舒了口气,“我真怕你醒过来就要走,刚刚还在想该怎么留住你。”
“想出来了?”
“没有。”丫头摇摇头,“留不住心,留住人也无用。”
安眉杉有些意外,这丫头真是人小鬼大,自己的心却好像因为她方才这句话痛了一瞬。
是错觉么?
“小姐你要再睡一会么?”丫头收了碗碟,问道。
“不了,睡饱了。”安眉杉掀了被子,“我随你一道去厨房。”
丫头双眼精光一闪,知道中午又有大餐可吃,轻盈开心道:“好嘞!”
厨房里,食材比之前齐全多了,时下果蔬都有。
安眉杉注意到厨房里浸泡着一大缸用来做醪糟的糯米,锅子里还煮着一部分,还有已经蒸熟放在盆里等凉的,所有人好像都在忙着酒酿。
“这是……”安眉杉望着那惊人的分量,问道,“府上人都吃这个?”
“这全是供应你一个人的!”丫头回道。
“我哪里吃得下这么多?”
“不多不多!”丫头赶紧解释道,“少爷说按照药师的嘱咐,每天只给小姐用一小碗就够了!剩下这些是要赶在你离开蓝白之前酿好,让你带回清竹!”
安眉杉愣怔了一瞬,随即笑着说道:“那我可需要一艘大船。”
“安小姐。”厨房里的伙计们见到她都纷纷冲着她礼貌得点头问好。
“少爷说您身子畏寒,这甜酒您带回去,天长日久得就着鸡蛋或者汤圆煮一碗,对身体好的!”
安眉杉低垂眼眸,轻声道:“有心了,给你们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
伙计们心里憋着话,红着脸你推我搡的,最后还是把那丫头推到最前面。
丫头认命得叹了口气,抬起头,声音洪亮得问道:“安小姐!他们让我问你还回清竹么?我们少爷喜欢你,他们也都喜欢你,舍不得让你走!”
安眉杉被这直白的问话一时搞得不知作何反应。
那群伙计们见状赶紧开口:“不只我们喜欢您,府上的人都很喜欢安小姐您呢!”
“我们少爷还从没带人回府上住过!”
“可见,他对小姐您是真的上心!”
“吩咐我们做酒糟的时候,我们还说何必呢,只要安小姐留在我们凌府,只要小姐想吃想喝的,我们都准备好!”
安眉杉笑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开心。
“你们是喜欢我呢,还是喜欢我做的菜?”她卷起袖子挽起头发,“中午想吃什么?”
“我来剥葱!”一个伙计率先叫道。
“我来剥蒜!”又一个伙计争先恐后得叫道。
“你们口味好重啊!”丫头嫌弃得摇摇头,对安眉杉诚实道,“我想吃甜的。”
“好。”安眉杉点点头,“你们少爷喜不喜欢我不好说,至少你们喜欢我做的菜。”
丫头从一边探出脑袋,想看看是不是还能吃到上次的点心。
她咽着口水回味着上次被她眨眼功夫一扫而空的甜点,歪头对安眉杉说道:“只要少爷喜欢你,你就可以留下么?”
安眉杉笑了笑,说道:“清竹是我的家,我总要回家的。”
“那就把这里当做你的家啊!”丫头着急得喊道。
“我保证……”安眉杉顿了顿,“我走之前一定给你做好多甜甜的点心,让你吃个够。”
丫头刚要美滋滋得点头说好,突然意识到安眉杉还是要走的意思,当即吸溜着鼻子失望道:“不好。”
晚上,安眉杉嗅着被子上凌峰腾的味道,连着几天做了相同的梦。
梦里有她素未谋面的父母,面目模糊,可是非常疼爱她。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不大的房间里,桌上都是她爱吃的东西,爹娘会把她最喜欢吃的摆在她面前,还不停给她夹菜,她的碗里不一会儿就堆得像个小山。她用力想要看清楚娘的脸,可是怎么都看不清,始终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她知道娘在对她笑。她顺着墙壁向屋梁上看,是她在松州住的地方,可是下一瞬,她的家又变成蓝白凌府的样子,院落白墙上洋洋洒洒堆满花骨朵,美得惊心动魄、不似人间。她拨开花枝,站在花影里,看到廊柱下站着两个孩子,男孩顽皮,女孩腼腆,正努力挺直腰板量身长。她走过去,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发顶,望着廊柱上的刻痕,笑话男孩还没有女孩长得高。
她听到凌峰腾的声音,好像在唤她。她转身抛下两个孩子,循着声音一路追过去,府上的人态度和蔼可亲,都对她很好。她是府上受宠的大小姐,不必费力得讨好谁,不必小心翼翼得戴着面具示人,不必担心随时找上门来的仇家,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她终于找到他,那个英俊潇洒、一侧断眉的男人,他炽热得望着她,向她求爱。她走过去仰起头,迎接他湿热而绵长的吻,睁开眼,发现自己耳边发间簪着一朵冰白的花。她将花朵取下来,开心得张开双臂搂住他脖颈,紧接着双脚腾空被抱了起来。
忽得,她看到天上斗转星移,白日里下起夺目流星雨,绚丽穹顶映在她琉璃般澄澈的眸子里,如同镜像,不染一丝尘埃。
她孤身站在牵星王城最高的石岛之上,脚下是千岩河纵横捭阖、浩浩汤汤。
是幸福让人眩晕,还是高处不胜寒?
也许,我只想不顾一切得飞奔投入他的怀抱。
听到敲门声,安眉杉悠然睁开眼睛,充分满足之后竟是怅然若失的淡淡忧伤。
日光透过窗纸柔和得洒满房间,丫头照例端着一碗热茶走到床边,安眉杉接过来,迷迷糊糊分不清时辰。
她闭着眼啜了口,一股熟悉的清冽茶香在口腔弥漫开来,她睁开眼惊诧得问道:“这是什么?”
“不好喝么?”丫头有些慌,“步骤没错啊,我用一起送过来的露水泡的,还放了些花蜜。”
安眉杉瞬间清醒许多,她看了看眼前丫头,又看了看握在手里的清茶,一度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这是春夜竹,你不知道?”安眉杉若有所思,“清竹帝国很有名的一种茶。”
丫头摇摇头,说道:“少爷没告诉我这叫什么,只说等你好些就泡这个给你喝,他说怕你想家。”
趁着安眉杉放松心思的晃神功夫,丫头注意到她枕边一个坠着穗子的东西突然开始发光。
“他回来了?”安眉杉问道。
丫头想说没有,又怕安眉杉伤心,便俏皮得问道:“你想他了?”
安眉杉看着她,眯起眼睛说道:“你真的只有十一岁?怎么感觉你懂得比我还多?”
那丫头到底是孩子心性,此刻已经完全被那个流光四溢的东西吸引住。
“好美啊!”丫头惊叹着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东西有灵般飘洒着主动绕上她指尖,“这是……?”
“嘘~”安眉杉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狡黠得笑着,“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
昏天黑地忙了好些天,凌峰腾终于抽出时间回趟凌府。他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刚好看到厅里桌上摆着几盘罩起来的菜肴,便拿起筷子吃起来。
吃久了兵团的伙食,加上他母亲苏澜也不是会居家做菜的类型,他还是第一次尝到这么美味可口的家常菜。吃进嘴里的饭菜,出乎意料得合他口味,他本来还站着打算将就扒几口,结果吃着吃着就坐下了。
“我的天,少爷回来了!”丫头看到他,惊讶道,“你还知道着家啊?”
“去。”凌峰腾递给她一个空碗,“再给我盛碗饭。”
“好吃吧?”丫头问道。
“不错。”凌峰腾点点头。
“知道安小姐的好了吧?”
“这是她做的?”凌峰腾记得上次看到她做的一桌菜还都是清竹式样,这次可都是他们花绪的菜色,还有几道蓝白海产。
“她为了做出我们吃得惯的口味,天天追着我们要反馈呢。”丫头撇撇嘴,忿忿不平的样子好像白白便宜了自家少爷让她颇为不满似的。
“吃吧吃吧,这都是她留给你的。”丫头说着把重新盛满的饭碗放在他面前。
“瞧你没规矩的样子,小心将来没人要你。”凌峰腾调侃她。
“谁稀罕。”小丫头蹦跳着去旁边椅子上盘腿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得给凌峰腾讲这两天宅子里鸡毛蒜皮的琐碎事。
凌峰腾吃着盘里的菜,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得听她在那里一个劲叨叨,突然发觉不对劲,停了筷子蹙眉问道:“安眉杉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不知道吧?”丫头说道,“她一日三餐都做少爷的份,备在这儿等你随时回来吃啊。”
“每天?”
“每天。”
凌峰腾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继续吃。
一顿饱餐之后,好像暖了胃,也暖了心。
凌峰腾端起茶碗漱过口,轻车熟路走回自己屋,习惯性得直接推门进去,转身闭合门才想起来床上还睡着个姑娘。
这感觉有点奇特。
他轻咳一声打算赶紧出去,却注意到桌上有人动了笔墨,镇尺下压着一沓纸。凌峰腾走过去拿起最上面一张,纸上字迹劲瘦有力、雄浑大气,真不像个会下厨的女子能写出来的。
眉杉黑木烧成灰……灰烬煮水?这是什么?药方?凌峰腾没太看懂内容,似乎和正让他头疼的瘟疫有关。
安眉杉听到动静,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屋里的凌峰腾。
“回来了?”
她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说话拖着慵懒尾音,自然而然的态度好像她是家中等夫君回来的娘子,这让凌峰腾有点出神。
“嗯。”凌峰腾低低得答应着。
安眉杉随意裹了个毯子从床上下来,看到凌峰腾手里捏着那张她今天刚写好的单子。
“这上面是提升眉杉木汁液浓度的法子。”她走近凌峰腾身边,继续说道,“将眉杉木树干中蕴含的汁液与灰烬煮的水调和在一起,能使眉杉木汁液的浓度翻倍,增强抵抗瘟疫的效力。”
“你可以按照这个方法兑一部分眉杉木的汁液,分给蓝白居民。眉杉木不容易短时间培育,这样虽然比不上从黑木里面直接提取,但是聊胜于无,喝下去也能起到一定效果。”
安眉杉翻着之前写好的几张纸,自顾自说道:“我还写了好多应对瘟疫的方法……”
安眉杉说着看了凌峰腾一眼,发现他正在一言不发得看着自己。
打从他进屋就一直是她在不停说话,也许自己多事了?
“你知道当初清竹帝国爆发‘眉杉’,属松州最严重,我自小在松州长大,能接触到很多关于如何应对瘟疫……”安眉杉看着凌峰腾仍然不说话,摸不准他的意思,便逐渐放慢语速解释道,“我想……或许能帮上将军……”
凌峰腾放下手中薄纸,喉结上下滚动:“你……”
安眉杉隐约在凌峰腾眼中看到些柔情,似乎对她不再那么抗拒,安眉杉感觉他接下来要说的,应该是很动听的话。
她往他身边靠近些,笃定他不会拒绝自己。
气氛正好,机不可失,于是她踮起脚尖,用力拉住凌峰腾衣领,仰头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凌峰腾身上有琥珀和雪松的味道,安眉杉闭着眼,脑海浮现绵延不绝的山脉和弥漫山间的雾霭。
她喜欢他的气味,贪恋他的气味,沉浸其中让她觉得安稳,好似不再需要面对浮世万千,他的怀抱便是此生所求。
安眉杉以为自己了无牵挂也无所畏惧,却在尝到春夜竹的时候后知后觉得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害怕。
独在异乡为异客,无所依靠的漂泊感,让她格外想念自己的国和家。
她的根,深深扎在清竹帝国的土地,那是所有枝枝蔓蔓的生命源头。
凌峰腾微微抬手,安眉杉顾不得多想,紧张得张开双臂,像梦里那样紧紧搂住他脖颈,贪婪得索取她想要的一切。
下一刻,凌峰腾挣脱她的双臂,硬生生将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猛地将她推出去老远,与自己分开。
安眉杉踉跄着退后几步勉强站稳,有些狼狈得垂下头,默默舔着嘴唇扯出个自嘲的笑。
果然,现实和梦境是不一样的。
他还是会拒绝我,一如往常。
她在视线中凌乱的发丝间难堪得盯着自己的脚尖,受伤的内心仿佛被全世界抛弃。
娘,要得到一个人的心好难。你是怎么让爹倾心于你的呢?
听说你们非常相爱,如果你还活着,我一定要缠着你亲口讲给我听。
“安眉杉,”凌峰腾轻叹一口气,声音低沉,“把头抬起来。”
安眉杉在短短几瞬,神情恢复清醒凉薄,准备接受凌峰腾的指责和怒气。
这次大概真的会被扫地出门。
下一刻,一只生着厚茧的大手勾住她下巴带着她抬起头来,安眉杉不解得看着面前男人,凌峰腾轻笑了下,俯身吻上她柔软红唇。
安眉杉觉得凌峰腾好像夺走了她身边的所有空气,让她呼吸困难。
招架不住他的来势汹汹,安眉杉本能得想要推开他,却反而被他更加牢牢得禁锢在怀中。
安眉杉索性放弃抵抗和思考,任由他带着她向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安眉杉觉得那些一度消失的空气突然大片大片涌回自己身边,她终于可以呼吸了。
安眉杉面色绯红,男人高大的身形笼罩住她,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像一对真正的恋人。
安眉杉不可思议得抬头望他,眼神中有愉悦,有不解,又有期待。
她愣在那里,雕塑一般直勾勾盯着他看,看得凌峰腾开始浑身不自在。
“看这么认真?”凌峰腾拿不重的力道弹她脑门,挑眉道,“想什么呢?”
“就这么……完了?”安眉杉意犹未尽得问道,语气里有明显的委屈和失落。
“不然呢?”
“你……”安眉杉咽了咽口水,“这是耍流氓!”
凌峰腾捂着嘴差点笑出声。
安眉杉揪住他衣领,杏眼弯弯,用探究的眼神笑着问道:“为什么吻我?”
“没忍住。”凌峰腾手指拂过她黑瀑倾泻的长发,看着她琉璃一样的浅色眸子,“我想取悦你,又不想伤害你。”
“那就不要忍啊……”安眉杉不依不饶。
“喜欢?”
“很舒服。”安眉杉回味着刚刚那个吻,语出惊人道,“你还伸了舌头……唔……”
安眉杉话没说完,就被凌峰腾黑着脸捂住了嘴巴,他已经后悔了……后悔当初进了门,没有马上出去。
他不该忘记,面前这个女子,顽劣起来简直没个边。
而他,竟然鬼迷心窍得吻了她。
他突然松开手,逃跑一样大步往门外走,生怕听她多说一句话。
安眉杉看出他的心思,笑得更放肆了。
“将军害羞还是生气了?明明是你占了便宜,干嘛黑着脸跟自己吃亏似的?”安眉杉夸张得学着凌峰腾蹙眉的样子,小跑着跟上他步伐,“说起来,你从哪里搞的春夜竹?这个时节,早该没有了,有也不是最好的味道。这时候□□夜竹的都是大傻子,相当于花十倍的价格,买了个寂寞。”
凌峰腾终于忍无可忍得回过头看她。
安眉杉一点不害怕,扬起脸眨眨眼,笑问道:“将军刚进门时候想说的是什么?”
凌峰腾只是短暂得停留片刻,随即就转身离开。
安眉杉想都没想就跟上去,可是凌峰腾开门走得急,安眉杉紧跟在他身后,直接被弹回来的门板撞倒在地。
凌峰腾没想到会这样,赶紧回身过去扶她起来,着急得问道:“撞疼没有?”
安眉杉其实不怎么疼,可是听到凌峰腾这么问,立马摸着毫发无伤的额头,坦诚道:“疼!”
凌峰腾轻笑着刮了下她鼻头,说道:“是不是给你找了个诓我的理由?”
“我还另外想了个理由。”安眉杉俏皮得噘噘嘴,“你们花绪气候太干燥,我的脚上裂了好多口子,一走路就疼得不行,鞋底简直又冷又硬。”
“怎么办?”安眉杉撒着娇,“我走不了路了,要将军抱我起来。”
“遵命,我娇贵的公主殿下。”凌峰腾宠溺得服从她,抄起双腿将她抱了起来。
安眉杉对这种叫法很受用,靠在他坚实的怀里,心情好极了。
凌峰腾将她抱到床上,给她脱掉鞋袜,当即捏着鼻子露出个坏笑,说道:“姑娘的双足美则美矣,就是有点味道。”
“尝尝?”安眉杉同他调笑,“跟蓝白的水一样有股淡淡的咸味,应该合你胃口。”
“啊!”安眉杉话音刚落,凌峰腾就在她光洁的脚背落下一个吻,意外之举惹得她一声娇羞。
“是挺合我胃口。”凌峰腾趁着她把脸埋进被子,抬起她脚跟左右查看,发现她所言非虚,安眉杉的脚跟上皲裂了好几道深深的口子,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这虽然算不得伤,可是走起路来无时无刻不在疼,非常折磨人。
凌峰腾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好不容易养好你的肩伤和手伤,结果脚上又……”
安眉杉躲在被子里,双手绞在一起,下意识用指甲掐在右手无名指的指根处。那里愈合恢复得非常好,已经看不出曾经受过伤。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高兴。
“回头用热水泡泡脚,我拿些脂膏过来,多涂几次就会好的……”凌峰腾抓住安眉杉试图缩进被子的双脚,竟然冷得像冰一样。
他久在兵团,向来杀伐决断、说一不二,负伤都是家常便饭,撇开他父亲凌若昂不提,她母亲苏澜又是个刚强的女人,他哪里做过这种照顾人的细致活儿,凌峰腾觉得眼前这姑娘简直就是个瓷器娃娃,动不动就受伤,天冷还会肚子疼,区区一片薄薄的门板都能把她撞飞,须得小心翼翼得倍加呵护才行。
凌峰腾干脆将安眉杉的双脚放在自己腿上给她按穴位,他的掌心很烫,力道有些重,但是尚且可以接受。
安眉杉脚趾微微蜷曲,紧绷的神经逐渐舒缓下来,慢慢放松了身体。
凌峰腾一边认真给她捏脚,一边说道:“外面……情况很严重,蓝白这几天的瘟疫致死率虽然不高,但是病发率已经覆盖到三分之一。帝都已经下令阻断南北方的交通要道,南方所有城池,除了枫溪,几乎全军覆没。若事态继续恶化下去……”
凌峰腾抬头,看到安眉杉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继续道:“还有在眉城外面袭击你的那帮人,我已经查清楚他们底细,混在商船里过来的,人数不只这些。”
“安……”凌峰腾哄小孩子一样柔声说道,“外面很危险,暂时待在凌府,不要出门。”
“将军要囚禁我么?”安眉杉声音软糯暧昧,眼神清亮明媚。
“可以么?”凌峰腾眸色灼灼,透着危险。
“可以啊,”安眉杉缓缓说道,“囚禁我一生吧。”
凌峰腾将她已经暖和过来的双脚裹进被子里,莫名得笑了一下。
“那时候,你要说什么?”安眉杉好奇道,“刚进门的时候。”
“谁教的你写字?”凌峰腾夸赞道,“你写得一手好字。”
安眉杉沉吟片刻,回答道:“洛衡扉。”
“三朝帝师、竹林卿相洛应钟之子,洛衡扉?”凌峰腾有些震惊,“清竹帝国现任第一兵团长,清衡扉大将军?”
“我记得和你说过,”安眉杉轻笑,“我出身还不错。”
“你是什么出身?”
安眉杉静静看着他,莞尔一笑说道:“将军不是在查?”
“安……”凌峰腾眸色微动,“还在记恨我发传书核实你身份的事儿?”
“怎么会?”安眉杉将手伸进被子里,顺着吊坠摸到扇骨,“怕你查不成?”
凌峰腾站起身,说道:“好好休息,我得走了。”
安眉杉轻轻拽住他衣袖,从项间取下一串眉杉黑木制成的朴素首饰,放在凌峰腾掌心。
“我的护身符,替我守护你。”安眉杉仰头看着他说道,“将军要平安无事啊。”
花绪帝国,蓝白驻扎兵团军营。
“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搞到的春夜竹派上用场没?”副将倚靠在墙边,看到凌峰腾走进来,念诗一样文绉绉道,“以爱为名的牢笼会让人心甘情愿收起所有獠牙和刺,束手就擒。
“这种变相将人□□排除在兵团之外的招数,我确实想不出来。”副将佩服道,“老大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凌峰腾没好气得剜了他一眼。
“多亏少帅提醒,不然我们还真以为是内部渠道出了问题。”传令兵上前禀报,“当初咱们调运木材,加上后来围攻眉城,雪皇默白每次都算在我们前边,果不其然,跟少帅之前猜的一样,他们在蓝白确实有个联络点。”
“查到了?”凌峰腾问道,“在哪儿?”
传令兵还没来得及回答,站在一旁的副将没来由的先咳嗽了一声。
凌峰腾看了他一眼,心理上缓了缓,道:“说。”
传令兵深吸一口气,说道:“蓝白凌府。”
凌峰腾眨了眨眼睛,传令兵重复道:“少帅……所有关于咱们兵团动向的传书,都是……从您府上发出来的。”
“说起来,从咱们抄了那座岛开始,这位清竹使者就出现得很是蹊跷。假使她和雪皇方面有所联系,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但是,清竹帝国又确认了她的使者身份,那么这是她个人行为,还是清竹帝国的意思,性质就有很大不同,眼下得先控制住她……”副将察觉到凌峰腾情绪不对,直起身问道,“你不方便出面的话,我来?”
“不是她。”
凌峰腾冷不丁三个字,噎住了副将后面所有想说的话。
“喂,老大……”副将道,“您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啊……”
凌峰腾突然想起府上那丫头曾叨叨着说过安眉杉有个私藏宝物之类的话,他脑子一时理不清头绪,肃声说道:“再查。”
“一旦查实,我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