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买剑还剑
“等等,还你的定礼。”
尤三姐抚摸着鸳鸯剑上精致的纹路,一边听着外面柳湘莲等人的动静,等他们说完了话要离开之际,才恍然回神转出屏风,开口叫住他。
她的神色还有些恍惚,惨白着脸走上前去将双剑递给那长相俊美的男子,说出的话却十分坚决:“柳公子,自此以后,两家再不相干了。”
柳湘莲初见三姐,见是这么一位古今无二的绝色美女,眼前已是一亮,又瞧她不顾矜持当面退还定礼,发狠与他断绝关系,心下也暗暗佩服她的刚烈。不过……
他接过自家的鸳鸯剑,真心实意地道了恼,不顾贾琏的阻拦,飞似的离开了。
尤老娘还想挽回这个女婿,不甘心的追出了门,可她哪里拦得住年轻体健的柳湘莲,贾琏见走了柳湘莲,颇觉婚事要遭,想着能避一时是一时,打马回了荣府。
尤老娘与贾琏道别后,怏怏地回来见二姐三姐。
她一向知道这个女儿最为泼辣烈性,不想她刚烈至此,定礼一退,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了。再想找这么好的女婿,只怕是难。
可怜女儿花容月貌,谁见了不爱,偏生不能叫女儿抛头露面去选婿……
“妈,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三姐忽然出声问道,尤老娘一懵,才明白自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妈也是为你好啊,那柳、”
三姐脸色本就不好,听她要说柳湘莲,更冷了下来,“你再提他,就真是逼我去死了。”
说罢站起身来,循着记忆回了闺房。
尤老娘知道女儿今日必然伤心,也不阻拦,由得她去了,只与二姐哭诉。
可她哪里知道,三姐今日乃是真正险死还生,要不是站在屏风后的那一阵恍惚,此时三姐就为了在柳湘莲面前明志而自刎了。别说女婿飞了,连女儿也没了。
三姐坐在床边,看着往日她悬挂鸳鸯剑的位置,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方才听到柳湘莲来的消息,她便悄悄去偷听,他找了接口要退亲,三姐回房取剑时,已经心存死志,总归前路已断,不如叫柳湘莲认清她三姐,知道她不是那等无耻之人。
可她悄悄回到屏风之后,忽有灵光乍现,天文地理、生活起居无所不包,走马灯般晃得她头昏脑涨,直把自刎明志之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往后的路或许很难,但绝不至于死。
三姐越是回想那似真似幻的种种神异之事,越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轻易寻死觅活。
三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想了多久,直到外面叩门的响声才将她拉回现实。
“姑娘,吃饭了。”
听出这是丫鬟春月的声音,三姐答应下来,一边往外走,脸色又冷了下来。
为何?
如今在尤家伺候的两个丫鬟春月春花,还是贾珍找来的,她们母女三人,一应衣食住行、材米油盐,兼使唤的丫鬟长随,在二姐嫁于贾琏之前,就没什么不是贾珍父子供养的。
要问这不是嫡亲的姐夫为何如此殷勤,那不是看在尤氏姐妹皆是绝色,想沾惹一二吗?
三姐暗恨自己不懂事,老娘性子软又贪图富贵,二姐更是水性,生生叫那两人占了便宜。
世间上的风流韵事,吃亏最大的还是女子,污了名声,二姐给贾琏做了外室,已是好姻缘了。到了她头上,柳湘莲恐怕是听说了只言片语,就忙不迭地来退亲了,这辈子想找个看得过眼的人嫁了,只怕难上加难。
她正是因为未来无望,兼想在柳湘莲面前争一口气才意图自刎明志,可转念一想,嫁不出去就不嫁了,她有手有脚,怎么就养不活自己了?
二姐已瞒着荣府里悄悄嫁给了琏二,住在小花枝巷中,母女三人沉默的吃完了中饭,三姐便说要清点一下家中的财物。
自从她收了柳湘莲的定礼,贾氏父子已有月余未登门了,虽有粮米遣人送来,银钱却不见一分,几人将现银归置一处,统共数出了将近七十两银子,再有一些首饰摆件,只要母女俩勤俭持家,过活二三年不是问题。
三姐又同二姐道别:“此处终归是你新家,我与母亲不好多留,仍回家去住,一应物件都是现成的。此后我出门做事,赚的银钱与妈度日。”
尤老娘听了三姐这话,呐呐半晌,她知道三姐烈性,不愿再与贾家父子牵扯,但……
“若是这二三年过去,又该如何?”
“妈,大姐姐会奉养你的,能吃饱穿暖,还要如何?”
三姐眼界大开,气性越发强了,大有老娘不听她的话就离家另过之意。
尤老娘一辈子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如今女儿态度坚决,她只得应下,心中还是盘算着三姐的婚事。二姐出嫁从夫,妹妹又态度坚决,便叫下人拎了包袱送老娘和妹子仍回原处。
及到家中,稍稍归置一二便能住下,尤老娘又故意来问柴米油盐的琐事。
三姐也不介意她面服心不服,将自己所想如何应对贾氏父子,如何打发了丫鬟自己干活,一一叮嘱了老娘。收拾了十两银,便要出门。
尤老娘忙叫道:“我的儿,怎么不叫春月跟着你出去?”
三姐回头,淡淡扫了她一眼,尤老娘想起待会就要把丫头们都遣走,讪笑道:“你拿了银子要买什么?”
“我本得了鸳鸯剑,爱它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如今没了,自家去买一把,往后有人来犯,只拼我这条命罢了。”
尤老娘听了三姐这番豪言壮语,震悚不已,回过神来三姐已出了门,她不敢违逆女儿的话,忙带了丫头和身契去找尤氏,只盼早早了结这事,免得惹急了三姐。
三姐出得门来,鼎沸的人声如浪潮般涌来,愈是身处闹市,她又是庆幸又是欢喜,若是死了,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尤家虽攀附着宁国府,但家中终究败落,三姐虽是未出阁的小姐,但逢年过节和热闹日子,也常常出门玩耍,对京城东边宁荣二府这一块并不陌生,从相熟的脂粉店中打听了铁匠铺的所在,便一路目不斜视的去了。
三姐自知姿容甚美,街头巷尾总有些闲人泼皮爱撩拨欺辱脸嫩的姑娘媳妇,尤其盯住她这样美貌的。于是她便挺直了腰板,摆出一副肃容,目光炯炯,大大方方的走在街道上,步子稍快,却不显得心虚或害怕。
四周的摊贩偶尔有认识三姐的与她说话,她才露出些笑模样,不敢多说,推说有事寒暄一二就走了。
她轻轻捏着拳头给自己打劲,步子越来越轻快,有时听到路人议论她的话,也随风过去了。
这段路不长,三姐到了那铁匠铺时,才感觉到额头的汗水,忙用手帕擦了擦,才靠近铺子。
临界的一间屋子里俱都是些笨重的大件,把人的视线吸引了大半,三姐驻足在门口,打量着这些她不大认识的农具。
尤家虽有几亩地,可都是用来收租子的,尤氏母女压根就没见过,更别提下地了,三姐对农具的模糊印象还源自早上那乍现的灵光。
可就算是有灵光相助,三姐也辨认不出这些铁器的好坏,只听得后院金铁之声交击,劲风呼啸不断,却不知铁匠手艺如何。
三姐只出门一会,便甚觉自己无知,一腔热血渐渐平复下来,更下奋发之志。
默默看了一会,三姐便开口喊人,可惜第一句话她思量再三该如何说,却淹没在打铁声中并未传进后院。
三姐鼓起勇气,大声叫道:“老板,有客人上门了。”
喊出第一句话后,三姐浑身都僵住了,不自觉的打量四周,却发现根本没人注意她。
街市之中大声喊叫根本不算什么,何况是铁匠铺门口?
三姐看后院还没人出来,不由得踏进店里,又笑着连喊了三四声。
“来了来了,”里间一个利落的汉子掀开门帘走出来,“你这女子怎得如此吵嚷,又不是叫魂……”
他何曾瞧见过三姐这般人物,当下就呆了一呆,只疑是太阳晃了眼。
三姐悄悄退了一步,恰好站在门边上,一边打量着摆放的农具,一边问:“这些可都是你铺子里的东西?可还耐用?损耗几何?”
话一出口,三姐便后悔自己仓促之下未将话问圆满,还有轻视他家手艺之嫌,她装作仔细看铁器转了身,只拿侧脸对着铁匠。
那汉子却没如三姐所想那般发怒,一边盯着三姐,一边夸耀自家祖传的打铁手艺,“……姑娘,你满京城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金铁匠的名号,因我手下出产的农具能使百年不坏,都叫我打铁的双手做‘点金手’呢!”
金铁匠自吹自擂一番,将三姐心中恐惧去了大半,她一边点头一边暗笑:这铁匠看着不过四十许人,也不知何时出师开始打铁,竟也能说自己经手的东西百年不坏?
金铁匠看美人一笑,骨头都轻了几两,殷勤问三姐要买什么用具。
“我要一把剑,开刃的剑。”
三姐仍旧笑着,沉缓却坚定地说出这句话。
金铁匠脸色微变,打听道:“不知姑娘为何要买利器?我店中有新打的交股剪,做工十分精良。”
“难道朝廷不许买卖一把长剑吗?”三姐不接茬,话语中满是笃定,她就不信有钱买不到东西。
两人对视片刻,金铁匠败下阵来,“还请姑娘入内,详细说说你想要什么样式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