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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飞蛾
她耳垂戴着一对珍珠耳环,表面镶嵌璀璨玉石,随着摇动的动作,摇曳出明亮的光晕。
姜曜一只手挑开她的耳环,低沉的声音问:“我原来送你的耳珰,不喜欢戴扔了吗?”
姜吟玉挣扎不得,被他吻得脖子发软,手撑在桌案边,声音都变了:“没有扔,胡人女子非要逼我换下原来的。”
她推了姜曜一下,后背与他紧贴得更紧。
姜曜仍然强迫她,将她困在桌案边,紧紧环绕住她,姜吟玉后颈又僵又软,害怕他会出下一步动作,然而许久,他也只是抱住她,将脸颊埋在她颈间。
姜吟玉腿脚无力,缓缓坐到凳子上,他冰冷的衣袍罩在她身上,道:“让我抱抱你。”
他果然没有再动,然而就像一匹狮子,蛰伏在她身后。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
姜吟玉道:“外面还有士兵,不要让他们进来,看到我们这样抱在一起。”
姜曜俯下面,声音低低的:“柔贞,你以为我将你带回来,是为了什么?”
在此话落地后,他覆在她颈侧轻轻啮咬一口。
他的唇瓣向上,沿着她纤细的脖颈往上走,衔住她耳珰,又吻住了她的耳垂。
当那细密感落到她耳后时,姜吟玉手腕骨往桌案上一推,像是在忍受着什么。
桌上的茶壶被碰到,里面的茶水全都流下,滴滴答答,顺着桌子边沿落下。姜吟玉的裙面一片潮湿,衣料变成了潮红色,勾勒出窈窕的腰身。
她被他吻得脖颈快要向另一侧肩膀倒去,扬起头,唤道:“皇兄。”
她眸含水光,求饶时,声音就像一一双玉葱般的手,轻轻挠着人的心尖。
这个时候,帐子外响起脚步声,像是有士兵朝这里走来。
帐帘子被掀开,冷风漏进来。
姜吟玉根本来不及躲,也没法躲,感觉姜曜的唇瓣一停,呼吸顿在她颈间。
外面那士兵问:“殿下,可要给公主收拾出一间帐篷来……”
可大概他瞧见了殿内的一幕,声音就小了下去。
士兵放下帐篷帘子,很快退了出去。
姜吟玉转过眼来,脸颊透红,与姜曜对望。
大概是被打断略有不悦,姜曜松开了她,站直身子,走到衣架边,去解身上衣袍。
姜吟玉手搭在桌案边,勉强撑起身子,看一眼身上湿透的红裙,转头道:“我去我的帐篷。”
姜曜正在解衣袍。
姜吟玉看着他动作,心越跳越快,当他的外衫褪下,露出上半身紧实的肌肉时,姜吟玉赶紧侧开了眼。
虽然如此,她的眼角余光还能瞥到他的肌肤。
姜曜的身段极其修长,喉结浮起温柔的弧度,腰身颈瘦,线条流畅,小腹上的肌肉蕴藏着昂扬的力量。
即便只是匆匆一瞥,也深深刻入了姜吟玉脑海。
那是男人与女人,天生完全不同的力量感。
姜吟玉目光不知放在哪里,最后落在地面上,看他迈开步子走来。
姜吟玉撩目看他,他寒潭似的双眸,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旋涡,一瞬间就将她所有的视线都扯了进去。
他左肩上缠了纱布,上面仍然可见鲜血。姜曜给她看身上的伤口,牵过她的手,抚上他的纱布。
姜曜问:“知道这些怎么来的吗?”
姜曜看着眼前人,少女三千鸦发垂落在后,她安静了好一会,才抬起一双麋鹿般的眼睛,柔声问:“是为了我才留下的吗?”
姜曜走到榻边,拿出药瓶,来给自己换药,道:“确实是为你留下的。我南方半年的战线压成两个月,在战场上受了伤。”
他话语平常,像是在谈论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姜吟玉眼睫微颤,目光落在血迹上,声音轻轻地道:“对不起。”
姜曜在昏黄的烛光中,抬起眼看她,缓缓开口:“你不用向我道歉,你想带你的母妃走,想要躲避流言蜚语,选择和亲,我都知道,也可以理解。”
“只不过是,你逃你的,我将带你回来,我做我的。”
他想明白了,根本不用她喜欢他,只他喜欢她就行了。
姜曜起身道:“今夜宿在这里,我让人给你准备沐浴的水。”
姜吟玉摇摇头,欲说不行。他眼底无情,冷冷地看着她,眉眼秀丽无双,周身的阴鸷却若有若无,看得身前少女,渐渐停下了说话声。
士兵很快送进来的浴桶与热汤。
帐篷里热气弥漫,浴桶里水雾氤氲升起。
姜吟玉看出姜曜眼底的不悦,知道今夜无法躲避离开。
而她确实也需要沐浴。连夜来的奔波,她满身都是风霜尘土。
姜吟玉没当着姜曜面解衣裳,而是穿着衣裙,小腿跨入浴桶中,一直到整个身子,隐没在热水之下,才去解身上裙裾。
衣裙沾了水,黏腻贴在身上,潮湿且沉重。
姜吟玉长□□浮在水面上,去看床榻边男子,姜曜正在翻看军报,神情专注。
姜吟玉放缓了动作,尽量不发出一点水声,可还是架不住,她将沾了水裙裾放到架子上,发出了窸窣的响动。
床榻边男子,朝她这里看来一眼。
姜吟玉与他隔着雾气对视一眼,压低身子,转过身,只将背影留给她。
很快,她听到了身后纸张继续翻动的声音。
她尽量忽视帐子中男人的存在,去洗身子。过了会,外头传来士兵的声音,像是有人有要事禀报太子。
姜曜起身走出去,姜吟玉心中一直以来紧绷的情绪落下,加紧手上沐发的动作,想赶在姜曜回来前,穿戴好衣物。
然而就在她沐浴完,握住自己潮湿的发,发现了一件极其要紧的事。
衣架上,并没有女子的衣裙。
上面唯有一件男子干净的外袍。
是她太倏忽大意了,刚刚直接穿着裙子就入了水中,哪怕那衣裙穿了许久脏了,也能作蔽体一用,不会让她像现在,在水中出也出不来,万分尴尬。
时间一寸寸流逝,姜吟玉长发贴在背后,伏在浴桶旁,此情此景,只能朝外唤一声“皇兄”,希望姜曜能进来,帮她找一件衣裙。
帐篷外无人回应,只有风声。
他大概是被人喊走处理要事了,一时半会无法回来。
浴桶中水温很快冷了下来,姜吟玉露在外面的肌肤起了一层战栗,压低身子,锁骨隐在水下。
渐渐的,她的目光,落在了对面衣架上那件男子的外袍。
她只犹豫了一刻,便站起身,淌水走出浴桶,去拿那件外袍。也偏巧是这一刻,她背后一阵冷风袭来,姜吟玉还没来得及将外袍穿上,便飞快地转过身来。
姜曜放下帘子,朝她看过来一眼。
姜吟玉握着他的衣裳,挡在自己身前,遮住风光。
然后她便见,姜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那眼神不含任何男女间的杂质,只是纯粹的打量。
他在看她挡住心口前,那件属于他的衣袍。
姜吟玉解释道:“我没有旁的衣物穿了。”
渺渺水汽中,少女如依偎了一层云雾,她琼鼻红唇,眸若秋水,眉眼里蕴着一股慵懒的气息。双肩如玉,往下是蓬蓬雪山藏在衣袍后,玲珑曲线依稀可见。
姜曜只看了一眼,便偏开了视线,走向床榻。
姜吟玉见他神色没变,这才捞过他的衣袍,披到身上。
然而当她转过身来时,映入姜曜眼帘的景象,并不比方才见到的好转多少。
他的衣袍宽大,对于女子来说极其不合身,此刻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丝绸顺着她的体型滑下,有些东西欲盖弥彰,反倒若隐若现。
姜曜搁下军报,让她过来。
姜吟玉赤足走来,衣袍被微风吹起,露出纤细笔直的小腿。
姜吟玉试探性道:“皇兄这里还有别的衣袍吗?”
姜曜盯着她的面颊,她好像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容貌有多出尘,她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浓丽炽热,能将全天下所有男子的目光都吸引住。
姜曜道:“没有旁的衣袍,明早我会让士兵去大昭边境,给你带一套新的衣裙。”
姜吟玉道:“我知晓了。”
那今夜,她只能先穿着他的衣裳入睡。
姜吟玉目光投向他身后,那窄窄的床铺。
军中的营帐,为了方便行军,往往只容一人睡。若姜曜一人卧在上面,床铺还算宽敞,再多一个她,恐怕显得十分拥挤。
姜吟玉清楚他不会轻易放自己走,朝他投去询问的眼神,“要不让士兵再搬一个床榻来,我和你一个帐篷,但不同榻,可以吗?”
她想要逃离他的心思,几乎不加遮掩了。
姜曜轻笑一声,声如玉撞,姜吟玉立马低下头,坐到床榻上。
却听姜曜道:“我帮你上药。”
姜吟玉看向他,刚刚沐浴时,身上就隐隐作痛。那是她连夜来策马疾驰,在大腿内留下的伤疤。
姜曜拿出药瓶,倒出些许粉末,拍了拍枕头,示意姜吟玉躺下,来帮她上药。
显然这一次,因为她伤口的特别,只会比之前他给她上药的场景更加难堪。
“我自己来。”姜吟玉去握药瓶,见他已经起身,在她面前蹲下,拍拍她的腿。
姜吟玉拢紧衣袍,故意拖延。
姜曜显然没有那样好的耐心,已经倒出了粉末,洒在掌心中,让她露出伤口。
下一刻姜吟玉吃痛,闷哼了一声。
那药洒在内侧破皮的伤口上,疼极了。
药粉一撒上去,就像几千只小蚂蚁在啮咬她的肌肤,偏他指尖极其冰寒,缓慢抚摸伤口。
到最后,是姜吟玉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腕,请求他停下。
姜曜站起身,看到她微红的耳垂,并未作声,去清理手上的药,回来见姜吟玉拉过被褥上了榻。
她因为方才的事,脸颊还带着红意,目中有水意。
灯烛熄灭,漆黑的夜晚放大了人的一切感官,姜曜目光明亮,看着她挪动的动作,床榻拥挤,她的衣袍宽大,几次快要松散,已经露出了半边肩头。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如流水行走。
姜吟玉也在看他,记得他将她带回帐子时吻她,应该是动了情,才会被打断那样不悦。
他身上的阴骘气还没有散,所以当他压下来,唇再次贴上她的脖颈时,姜吟玉预料到。
姜曜一只手拢住她潮湿的发,道:“前夜是你的洞房之夜。”
姜吟玉被困在他和床榻间,脑中一片空白。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都感觉陌生与恐惧。
姜曜动作轻轻的,在床头放置了一盏灯烛,微弱的荧光,照亮了一方狭小的天地,也映亮他俊美的容颜。
他俯下面,长睫洒金,呼吸喷拂在她脸上,指尖划上她衣袍,挑开了她的手,道:“柔贞,你有过不止一个洞房之夜,与卫燕、魏宗元、弥舒,还有呼林累,只是不知,在你心里,若与我洞房,和与他们相比如何?”
他终于挑明了意图,揭开了二人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
姜吟玉心跳如雷。
她头发湿漉漉间,贴在枕头上,流下淅淅沥沥的水,她眼里迷离,手推上他的肩,却让自己肩上的衣袍垂下更多。
她的腰肢太细,那宽大的衣袍根本罩不住。
姜曜喉结滚动,道:“你从小什么事,都缠着让我教你。”
他没有说出下一句话,可姜吟玉好像已经猜出。
那今夜这种事也该由他来教她。
姜吟玉摇了摇头,“京城中那些人会怎么看我们?”
“奸夫淫妇吗?”姜曜替她理了理碎发,抽出她的衣带,将她的双手捆住,在她头顶压住,“奸夫淫妇便奸夫淫妇。”他并不在乎。
她喜欢他,又有什么错呢?
他是扑向她的飞蛾。
她的火焰曾在在黑暗里向他跳动。他会粉身碎骨,他也不后悔,在她的烈火中烧成灰烬。
他只需要她爱意的怜悯,来得到宽恕。
殿内的寂静,被他低柔的一声“柔贞”打破。
姜吟玉眼眶泛红,轻声说不行,被他撩开面上青丝,吻上她的唇。
“啪嗒”一声,幽幽灯烛往下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为什么会喜欢柔贞,他的感情十分复杂,可以理解成,在身世大白后,以前对她深厚的感情,都开始转变为男女之情。
二人的羁绊,早在柔贞刚出生时,就已经定下。
第82章 枷锁
草原铺上一层白霜,林间溪水潺潺流动。
帐篷外,飞蛾扑打翅膀,奋力往灯笼扑去。
帐篷内,姜吟玉头发滴滴答答,水珠顺着发梢落在地上。
她仰起头,心快要跳出胸膛,额间出了细汗,腿上的伤口复发,药性开始作用。
姜曜抽出一层白纱,蒙住她的眼睛。
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透过纱布,依稀看到上面迷迷蒙蒙流淌的月色,还有男人的轮廓。
天上月光行走,地上流光明灭。
许久之后,姜吟玉青丝散乱,挂着金钏的手,无力垂在榻边缘。
姜曜俯下面,呼吸拂过她的面颊,姜吟玉侧开脸。
他贴在她唇瓣下,问,他可以吻她吗?
姜吟玉泪水沾湿了眼前的纱布,摇头道:“不行。”
少女道:“我不该住在军营,这里离大昭边境很近……你送我回边境……”
等了好一会,她才在他怀里呜咽道:“我想回去见我的母妃。”
姜吟玉抽出一只手,去握他的手臂,摸到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感受到里面滚烫的热血。
她像是被灼烧了一下,飞快地收回手,可她的眼前覆着一层白纱,看不清事物,她的手掌才拿开,就无意间搭上他腹部。
然后,她明显感觉到他身子僵了一下,他吸了一口气。
姜吟玉刚要缩回手,下一刻,就被他紧紧握住手,按在他的小腹上,逼着她指尖顺着那流畅肌肉的线条,往上一点点走。
她触碰到了他身上的伤疤,那是一条盘桓在胸膛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极其淡了,但触手犹能感觉到不平整的。
他又带着她的手向上,抚上了他的肩颈。
她眼前覆了一层白纱,什么也看不到,世界一片模糊,如同坠入迷雾,只能听到他气息灼热在她耳畔:“这里的伤口,是我在南方最后一日,那时刚准备来找你,被飞来的箭给射伤了。”
姜吟玉指尖蜷缩了一下,缩回了手,放在枕头上,感觉一股暖流从心尖细缝上浇过。
她对姜曜的感情一直很特殊,怎么可能对他千里迢迢来见自己的话,没有触动?
她道:“当时你出现在北凉王庭,我看到你,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姜曜顿了下,姜吟玉心跳加快,被他拉了起来,她为了不掉下去,只能抱住他坚实的肩膀,将头埋在他颈部,又因为哽咽,气息不匀,道:“我一个人在北庭的时候很害怕,很想母妃,很想中原,也很想你,后来你为我杀了呼林累,将我带出北庭,我很感激你。看你受伤,我也很担心。”
少女倒在他怀中,闷闷地道:“可我们这样,会被天下人指骂。”
她的发肤肌骨如同玉石堆砌成的,在光下透着珠宝的色泽。
“你没有错,”姜曜在她耳侧道,“就算天下人要指责,那也是我逼迫你,强纳你入宫。”
姜吟玉的耳垂被他啮咬,指甲掐进他的手臂,看到他眼底病色弥漫,感觉他真的可能快疯了。
也是此刻,她从他的话中,清醒意识到,他是喜欢她,可是他并没有原谅她。
烛光熄灭,他再次吻她,与她相拥。夜晚雾气缭绕,草原上倾泻流下白霜满地。
翌日,姜吟玉醒来时,光亮从帐子顶部洒下。
她沐浴在阳光中,轻轻动了一下身子,疼痛感传来,勉强支起身子。
床褥滑下,姜吟玉捞起被角,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身上是何景象,穿好衣袍下榻,到桌案边用膳。
姜曜正在等她,见她梳洗完过来,放下了手里的军报。
姜吟玉没有抬头与他交谈,低头用早膳,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耳后微红。
帐篷内静悄悄的,只有碗碟碰撞发出的响动。
姜吟玉今日穿的也是他的衣袍,昨晚那件玄袍脏得不成样子,不能再穿。她不愿回想昨夜,然而越是不想,他衣袍上的气息包裹她,那份记忆越是急切地涌入她脑海。
“啪”的一声,姜吟玉手中筷子掉在地上,动静惊动了对面的人。
姜吟玉面色微白,与他对视一眼,慌乱移开视线,低下头去捡筷子,只是她双股战战,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那双筷子捡起来。
少女今日随意编了发,发上一点簪环没有,唯一的首饰,便是耳垂上那摇动的耳珰。
阳光入帐篷,姜吟玉侧着脸,过了会,才小声道:“我不想怀孕。”
姜曜眉心微微一蹙,姜吟玉起身,肌肤红透,如同上了胭脂一般,“能帮我找一些药吗,军队里的军医会开避子汤吗?我不能怀你的孩子,若我这个时候有孕,我该怎么办?”
姜曜起身,走到她面前,道:“不会。”
姜吟玉神色慌乱,抬起头,心里还是担心,道:“帮我找一些药来吧。”
姜曜道:“避孕的药丸,今早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不会伤害你身体。”
他抬起手,去撩她的碎发。
姜吟玉没有意避开他,只低声道:“多谢你。”
姜曜道:“若是真怀上,我也会娶你。等边境的战事一平,我就带你回长安。”
姜吟玉心口一跳,不知怎么会这句话,好在这时,有人进来,说给公主送来了干净的衣裙。
姜吟玉接过衣裙,赶紧去换上。等再回来坐下,和他心照不宣都没有再提刚刚的话题。她握起筷子,望着一桌的菜肴,已经没什么食欲。
她想起一事,问:“皇兄有我表兄和弥舒有消息吗?那日呼林累将我掳走,支走了我表兄,又重伤了弥舒,将他扔到了草原上,他现在还活着吗?”
却听他道:“弥舒是你的夫君吗,你这样关心他?”
姜吟玉显然被他这话刺到了,面色变了变,不再言语,开始低下头喝粥。
等用完了早膳,姜吟玉问:“今日我能离开军营吗?”
姜曜眼神微深,问:“什么?”
姜吟玉道:“我想离开这里,回去见我母妃一面。”
她鼓起勇气,轻声道:“我很喜欢以前的皇兄,那时你对我总是很温柔,不会像现在这样关着我。这让我感觉很不好。”
回应她的,是姜曜轻笑了一下,薄唇轻启:“以前吗?但是柔贞,我为何会像现在这样关着你,不正是你不听话,一次次想要逃吗?”
姜吟玉道:“我确实欺骗了皇兄。我曾经问过皇兄,若有一日我被万人指骂,皇兄会不会陪着我,皇兄说会,但我不却想看你受千夫所指。皇是兄大昭的储君,是未来的天子,是该是受万民敬仰。”
在她心里,只有和他处于以前的关系,才是最纯粹干净。
姜曜听她说这么多,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指尖摩挲她的红唇,看她眼中的波光,道:“这不是你的错。是你觉得对我的感情没有到那种地步,才会想要离开。柔贞,给我三个月,若是三个月的期限到了,你还是像现在这样抗拒,我就放你走。”
三个月。这是他抛出来的交换条件,实则更像是一个赌约,姜吟玉知道,若自己不参与,他更不会放自己走。
只思忖了一刻,她便点了点头,“我可以给皇兄三个月。”
姜曜道:“你抛却以往对我所有的感情,和我从头开始,试一试,好吗?”
他轻抚了一下她的青丝,融金的阳光照在他面容上,含笑看她,此刻好像又回到了以往温柔的模样。
姜吟玉注视着他许久。
三个月,北方的战事未必能平,若他无法让她放下抗拒,自然也无法将她带回长安。
终于,她“嗯”了一声。
却也心知肚明,这何尝不是他换了一种方式来逼迫她?
姜吟玉用完了早膳,起身,想要结束谈话,却还是挂念在河西的母亲,道:“让我回去河西一趟。”
她盯着姜曜的薄唇,然而二人的交谈,被帐篷外的通报声打断。
有士兵前来禀告前线战事。
姜吟玉不能打扰他处理军务,主动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士兵。
士兵带来的是紧急军报,姜曜和他交谈了几句,便眉心微皱,大步走向帐子去。
没一会,帘子挑开,一小士兵进来告知,说太子殿下说要出去一趟。
姜吟玉问小士兵:“殿下有没有说他何时回来?”
士兵摇头不知:“没有,但估计至少也得几日,殿下像是去前线了,战事实在太紧急了。”
姜吟玉明白了。
而在午后,她也收到了一封信。
信来自河西兰家,上面说北凉王庭的事,兰家已经知悉,兰昭仪此前挂念她,染病卧榻不起,如今得知他被姜曜带回来,迫切地想见她一面。
姜吟玉握紧信,心里浮起一层担忧,走到帐篷边,道自己要出去。
守在门口的士兵道:“公主要去哪里?殿下让我们守着您。”
姜吟玉问,“那殿下有没有再叮嘱你们旁的话,比如不许我离开军营?”
士兵摇了摇头,“没有,殿下只说公主要什么,都让我们尽量满足您。”
姜吟玉点头,道:“我知晓了,请你帮我备一匹马来。”
士兵退出去办。
姜吟玉回到帐篷内,书案后坐下,提笔给姜曜写了一封信。
她是说过会尝试接受他,但以她的身份,现在绝对不能再待在军营里,她告诉姜曜,自己回兰家了,若是他回来,看到这封信,可以来兰家找她。
姜吟玉写完信后,用玉镇纸压住,走到外面,对士兵道:“殿下回来,就将我写的信转交给他。”
士兵点点头,道一句:“明白了。”
姜吟玉牵着马往外走,一路上小士兵见到她,都恭敬作礼。
昨夜柔贞公主与太子共处一帐一整夜的事,他们已经知道,姜吟玉能感受到他们若有若无的打量。
她翻身上了马,策马走了几步,大腿侧的伤口隐隐作痛,马背颠簸,几乎将她的骨头颠散。
走到栈口,守军营的官兵见到她,对她抱拳行礼,“见过公主,公主要去哪里?”
与她交谈后,官兵得知她的目的,道:“没有太子的亲令,军中任何人都不得出营,还请公主见谅。”
姜吟玉低下头,从腰间解下一个令牌,递到他手里,“这是我父皇给我的令牌。现在我出去,可以吗?”
那官兵接过令牌,翻看了一眼,恭敬递回来,道:“可以。”
姜吟玉见他如此快地松口,笑道:“那烦请你召一队士兵来护送我。”
那军官应下,召来一队装束齐整的士兵。
栈门缓缓打开,姜吟玉身后跟着一队侍卫,策马走出了军营。
傍晚时分,草叶摇动,长风袭来,草原上阳光如金,光芒万丈。
姜吟玉手挡在头顶,眺望远方。
上路前,她心头还笼罩着一层担忧,自己回西北的事,到底没有和姜曜商量,等姜曜回来知晓,会不会因此不悦。
然而转念一想,她已经留了一份信给他,没有像之前一样不告而别,离去也有理由,想必他可以理解。
一想到等会就可以见到母妃,姜吟玉心里焦虑的情绪消散了许多。
可姜吟玉没料到,她会在回河西的路上遇上姜曜。
在夕阳的最后一层光从云层中消失时,姜曜带着他身后的一队侍卫,从路尽头地平线出现。
姜吟玉勒马停了下来。
沉沉月色压在他身上,他玄袍玉冠,腰佩刀剑,目如寒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愣了一愣,冷漠地问:“去哪里?”
他倨傲地、强势地,眼神碾压过她的视线。
姜曜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直接让人将她带回了军营。
一入帐,姜吟玉和他解释。
姜曜面容冰寒,走到桌案边,看到了她留给他的那封信,随意翻看了一眼,道:“你想回兰家,可以,但不是现在。”
姜吟玉看他目光幽暗深邃,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想说什么话都被他堵了回来。
他道:“过几日,我会带你回去见你母亲。”
姜吟玉心里变凉,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
到了夜里,他又是上榻,拥着她入眠。
他没有像昨夜一样,继续下一步,姜吟玉已经是长松一口气,就由着他抱着。
就在姜吟玉以为此事算是揭过去了,第二日起来,她稍微动了下,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上,好像多了一道链条。
姜曜正坐在桌边,含笑看着她,捧着茶的指骨,玉石一般冷且白,一如他的人。
姜吟玉低头看着自己手,轻扯了一下,腕骨内侧被冰冷的链条轻轻摩擦,浑身发抖,像一只惊惶的小鹿抬头:“给我解开。”
作者有话要说:
(修)
ps:妹妹不会怀孕,不会写带球跑的剧情。
第83章 贴近
阳光从头顶照入帐篷内,刺眼耀目,可以看见空气里浮动的纤细尘埃。
春三日的西北边境,天气回暖,山花初绽,然而姜吟玉坐在床榻上,阳光打到身上,却觉刺骨冰寒。
像是坠入冰窟,寒意侵入她的五脏六腑,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看着容止尊贵的男子,心下冰冷,动了动手腕,只听“哗啦啦”链子滚在地面上,发出的巨大响声。
冷硬的金属,摩擦着手腕,在她鲜嫩的皮肤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痕。
姜吟玉在认出到锁链后,各种情绪交织,羞愧难堪,颤声道:“给我解开。”
姜曜不为所动,优雅坐在那里,甚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升起氤氲的热气里,他长眸朝她扫来,若有流光在眼中流淌,似笑非笑,仿佛极其满意眼前这一幕。
他的笑意像是一根针刺入姜吟玉眼中。
姜吟玉道:“皇兄是何意思,是要囚禁我吗,你明明知道我害怕这样,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少女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里衣,长发如瀑披在身后,双肩瑟瑟发抖。她性格太软,所以像今日这被欺负时,整个人娇娇楚楚,就如同一朵被欺凌的娇花。
她伸出手腕,道:“帮我解开。”
姜曜漫不经心地垂下目光,柔声道:“不喜欢吗?”
扣住她手腕的链子,并非寻常铁链,而是用银做成的,阳光下光亮迷离,影子落在她身上,如流水晃动,更衬得她肌肤如同玉石珍珠。
姜曜起身朝她走去,便见她惧怕似的,怯怯往后退了一步。
他唇角噙着笑意更深,道:“特地为你制的链子,想给你戴很久了。猜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得知你生了和亲的念头后,我便起了心思,此后没有一日,不想将你留在身边。我知道你不愿意,怕吓着你,一直在克制自己的内心。可昨日,我出去处理军务,也就半个午后,你就又打算逃跑,叫我如何能放心,再将你一个人留在军帐中?”
他说这副话的神情,以及流露出的冷酷控制欲,真的吓到了面前的人。
姜吟玉颤声对他道了第三遍:“给我解开。”
姜曜眸光慵懒,意兴阑珊,“同样的话,说过一遍就够了。”
他没做出回应,这就是他的回复。
姜吟玉低头又看着手腕,眼角渐渐绯红,道:“你与我好好说话,我会听你的。”
“我说话,你听吗?”姜曜问。
显然她固执得很,不好好调教一番,是不会听话的。
姜曜道:“我不在的时候,先戴个一两日,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我再将它给取下来。”
他说完让她到他身边,道:“过来,我帮你穿衣。”
姜吟玉摇头不愿意过去,便见他悠缓走来,一步步后退,直到被他逼到了床榻边,再无一丝退路,害怕地伸出手,抵住他的胸膛。
他伸出手去揽她的腰身,见她躲避,扼住她手臂,毫无怜惜之情,不顾她反抗,强搂她入怀中。
姜吟玉在他怀里挣扎,因为耻辱,眼中赤红一片,问:“皇兄为何这样对我?我昨日明明有留信,告诉你我去哪里,根本没有背着你离开。”
她委屈极了,眼里盛着一汪春泉,泪水盈盈掉落,颗颗砸在人心上。
姜曜不为所动,看着她笑问:“后悔吗?”
姜吟玉一愣,“什么?”
旋即她反应过来,他在问她,后悔去北凉和亲吗。
姜吟玉别过脸去,被他强行握着下巴,硬生生扭过头来。
她眉眼晶亮,道:“是,我是欺骗了皇兄,背着你离开长安,我有错,可我只想带我的母亲离开,远离流言蜚语。”
北凉所有的一切,和亲路上有多艰险,在和亲之前,她都清楚,可她仍执意前去。
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将母妃带出了泥沼,让自己远离长安。住在兰家的那段时光,是她从未有过的无拘无束。
哪怕再选一次,她也会选择离开。
是她太过天真,将一切都想得太好,所以她也得到了应有的教训。可不管发生什么,都是能她的承受范围之内。哪怕是北凉的收继婚的习俗,她也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大概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处理好和姜曜的关系,让他们变成现在这样。
她向他服软,道:“松开我吧,皇兄,我会听你话的,不要这样对我……”
姜曜问:“柔贞,你清楚你自己对我的感情吗?”
他眼中那股不耐烦与病色往上浮起,一下勾起姜吟玉不好的回忆。
前夜他就是在听她说“他们不该在一起后”,露出了这样的神色,之后让她受到了惩罚。
男人到底上过战场,凶猛异常,无论是身量还是体力,远不是姜吟玉一个弱女子可以比,她一直不知道,她一向矜贵的皇兄,原来卸下衣袍,是这样一副的模样。
姜吟玉光一回想,就双腿发软。
姜曜问:“你不喜欢?”
姜吟玉摇摇头。
可前夜的情形,二人都心知肚明,她若真不喜欢,怎会最后紧紧抱住他?
姜吟玉咬唇:“我不喜欢。”
姜曜只轻笑,笑声如一根羽毛,轻轻拨动她的心尖,“对,你不喜欢我,所以我更要将你留在身边。”
他在她面前低下头,抬起她的手腕,慢条斯理抚摸着锁链。
那感觉像是一条毒蛇,在她手上缓慢游走。
“咔哒”,姜曜解开了锁链。
姜吟玉才要说话,下一刻,听姜曜道:“先帮你换衣物,换完再戴上银链,你若嫌戴手上疼,这次戴脚上怎么样?”
姜吟玉连连摇头,瑟瑟发抖,“不要。”
他强行将她压入怀中,一只手捞起架子上的罗裙,帮她换衣物。
姜吟玉挣脱要自己来,去抢罗裙。可他的手臂一下桎梏住她的腰肢,让她无处可逃,按着她腰,抵在桌边,从后替她穿裙子。
裙面上金链摇动时,发出簌簌响声。
等姜曜帮终于她换好衣物,将人松开,唤士兵进来送早膳。
帐篷外士兵等候许久,早就听到里面的动静,连忙提着食盒,撩起帘子。
他打开食盒,拿出碗碟,布置好菜肴,走之前,胆怯地看太子一眼,又看公主一眼,目光饱含同情。
姜吟玉低下头抹干净泪,强撑着笑了下,不让眼泪掉出来,握紧筷子,用面前的一小碗米粥。
这一顿早膳,二人用得都极少。
等用完后,姜吟玉看向床榻。
一条长长的银链,犹如银蛇,从床边缘坠下,折射出刺眼的光,犹如毒蛇在吐信。
一股寒意从她脚下升起,她双腿生根,不愿过去。
她听到书案后的男子,低沉道了一句:“过来。”
姜吟玉回神,往书桌走去,被他整个人拉入怀中,坐到他的大腿上。
她不适应这样的坐姿,别过脸,道:“会有人来的。”
“他们来汇报军务而已,不会说什么。”
他非要抱着她,不给她一丝一毫逃脱的机会。但凡姜吟玉动身子,坐得不舒服,流露出起来的意思,都被他拉了回来。
姜吟玉咬着唇瓣,想起刚刚他给她换裙子的场景,不敢抵触他。
从早晨到午后,太子的军帐中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军官前来汇报军情,进来后看这一幕,下意识回避,退了出去,没多久又重新被太子喊进来谈话。
军官一边议事,一边用余光悄悄打量二人。
柔贞公主的美貌,军中早已传遍,眼下她一身鲜艳红裙,坐在太子身上,柔若无骨,举止柔媚,确实称得上祸水二字。
果然也只有这样的姿色,才会引得太子倾心,不顾礼法,哪怕她已经嫁了人,也要强行去北凉,将人带回来。
军中关于太子和柔贞公主的事,早就传了若干个版本,有说二人早在皇宫里就相互生了情愫;也有说是公主不愿,是太子强夺了她。
在众将士眼里,太子一向是谪仙一般人物,不染纤尘,所以当得知太子与公主有牵扯,军中无一不惊。
不止大昭军营,如今西域诸国、乃至长安城,恐怕都已传遍此事。
毕竟堂堂北凉国亲王,在大婚之夜,被邻国首领夺妻,放在哪里,都要引起好一番议论。
军官们前来与太子议事,尴尬之余,看着太子与公主的亲密姿势,脸上都有些发热。
书桌空隙狭小,柔贞公主的小腹贴上书案,后背靠着太子的胸膛。
偏偏太子处理军务,面不改色,偶尔还搂着公主,对她道:“安静一点,别乱动。”
公主神色不太自然,怯怯“嗯”了一声。
众将不敢再看,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二人像这样再靠下去,少不得会干出什么事来,等汇报完事,便匆匆退了出去。
姜吟玉看着军官们逐渐离开,拨了碎发到发红的耳后,道:“让我下来。”
姜曜置若罔闻,伸出手去桌案上够地图,动作幅度大了点,姜吟玉唇瓣溢出了细碎的一声。他漫不经心看她一眼,道:“你坐着就行,我处理我的军务。”
姜吟玉坐立难安,更让她觉得不妙的是,姜曜见她心不在焉,始终定不下心,便开始和她说话。
二人之间贴得更加近。
姜曜随手翻看信件,道:“等回去长安,大概也是春末了,我记得你喜欢后山的花,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看,好吗?”
他一时过于冷漠残忍,一时又像现在,温柔到过分,让姜吟玉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他。
姜吟玉没有回话,安静地由着他靠着。好在他也并未对她做出什么。
到了夜晚,姜吟玉坐在榻边,等他回来,垂在她腿侧的便是那根长长的银链,触手感觉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姜曜沐浴完,在光下看着她。
姜吟玉预感到什么,仰起头,道:“可以放过我吗?”
男子没有回应她,在她面前蹲下,修长的手指,握住那根银色链条。
当冰冷的锁链触上她脚腕的肌肤,姜吟玉开始颤,下意识缩回脚,握住被子盖住脚踝,警惕道:“不要。”
姜曜起身,坐到她身边,眉目被光线衬得极其柔和,柔声问:“为何不要?就只是晚上扣住你,怕你跑了而已。”
她被他钳制在怀里,鼻尖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一遍遍摇头。她甚至主动地揽住他肩膀,将头靠在他肩上,说一些话哄他。
可姜曜全然没有被打动,手提起那根锁链,将它慢慢扣上了她的手腕。
姜吟玉奋力挣脱,扯了下手腕,锁链已经扣上,拉直“哗啦啦”发出的刺耳声音,刺激着她的耳膜。
她抬头,在姜曜眼底,看到了一种好似快感的光芒。
那一瞬间,姜吟玉心如同坠入深渊。
她怎么也挣脱不了,最终只能卧在床榻上。
灯烛熄灭,光线暗淡下去。她面对向床内,感觉身后靠上来一个温暖的胸膛。
姜吟玉被他搂住,当他的唇贴上她的肩膀上时,前夜的噩梦又朝她涌来,她颤抖手覆上他的手背,转过脸,对视他冷黑的眸子。
在夜色下,她像是一只猎物,被他幽幽地打量。
第84章 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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链条极其长,如银蛇盘踞在床榻上。
姜曜握住她的右手,五指滑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他有好些日子,没有好好安眠了,唯有抱着她入怀,才能入睡。
接下来,他都没有再动她。
三更夜时,姜曜感觉到身侧的人异动,胸膛前衣襟潮湿,睁开双眼。
姜吟玉在他怀里仰起头,一双眸子盈盈含泪。
姜曜问:“怎么了?”
姜吟玉坐起来,用力扯了下锁链,发现扯不开,整个人更加惊慌,缩到床榻边缘,双手抱住膝盖,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姜曜问:“什么梦?”
他拍了拍身边位置,让姜吟玉坐到他身边来,唤道:“柔贞。”
姜吟玉仍然坐在那里不动,轻声呢喃:“我梦到北凉的人打过来了。”
姜曜知晓她惶恐什么,道:“这里已经被昭军控制住,北凉人绝对不会打到这里来。你在这里很安全。”
姜吟玉眉梢微蹙,将面颊凑到他面前,道:“但梦里他们就是打来了,那时你不在军中,没人护着我,北凉人来,发现了被锁在你的军帐里的我,他们记恨我,上前来捉住我,要将我给凌辱了……”
她说着说着,扑入他的怀里。
姜曜头微抬,由着她抱住,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这样相拥了,见她眉心轻拢,额间渗出细密冷汗,碎发贴在脸颊边,涌出几分怜惜。
他轻拢她的长发,安慰道:“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北方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大概她也意识到那是一场梦境,在他怀里渐渐镇定下来,抬起手,将腕送到他面前,道:“帮我解开,梦里的事真有可能发生的,别让我整日活在恐惧中。”
姜曜眼里的坚冰并未消融,拢着她的脖颈,将她放在枕头上,轻声道:“先睡吧,我护着你。”
姜吟玉卧在那里看着他,见他真不打算解开,在他目光地注视下,只能认命似地合上眼,眼角两道泪珠无声滑下。
塞北夜晚幽寂,空气里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气。
姜曜一直在看她,见她沉入了睡梦中,呼吸渐渐变得舒缓,才抬起眼,看向床头盘踞的锁链。
她当真是怕极了那物,刚刚从噩梦中惊醒,好像全身毛发都惊悚地立起。
姜曜伸出手,指尖沿着她的手臂,触摸上她的手腕,握着钥匙,将锁解了下来,扔到一旁。
他搭上她的面颊,帮她拭去眼角的细泪,望着她熟睡的面容,又抬手帮她整理碎发,动作万分温柔。
少女手腕露在被褥外,内侧出现了一圈薄薄的红痕。
姜曜起身,到柜子里取了药瓶,倒出药粉给她上药,一边涂抹,一边仔细地观察她的脸色。
他指尖温和,将药膏抹平,又拿来纱布,给她手腕一圈包扎,确保纱布可以给肌肤和银链做个缓冲,才将她的手放下。
他在夜里,将她手腕上的锁解开,当清晨来临,会在她醒来之前,将锁扣重新合上。
姜曜将纱布放在床头柜子上,手撑着眉骨,眼睫低覆,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月色照在他身上,在他身边堆出流光,一半露在月色下容颜如雪,另一边藏匿在黑暗中的却犹如鬼魅。
他贵为太子,离那天下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帝王在他面前也得垂首,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自然也能让一个女人留在身边。
左右不过是选择哪种手段,让她更乖巧听话留下。
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可现在,他的病越发严重了,他的偏执无法克制,控制欲蔓延,掠夺的快感在心里升起。
他们的父皇、母后,乃至天下所有人,都说他们不能在一起,可他就是要一意孤行,不止如此,他还要与她一同走向那世间那最崇高的位子。
她做公主,怎么能算天下最尊贵,她将会坐在他身边,接受万民的朝拜,三礼六叩,绝对不会被千夫所指,万民指骂。
谁胆敢说她一句不是,那他便杀了谁。
姜曜指节搭在眉眼上,抬起清亮的眸光,暗夜在他鼻梁一侧覆下一层暗影,他唇角笑意越发深。
他与她做尽了天底下最亲密的事,相拥过,亲吻过,坦诚相待过,见过兰袂褪香,她卧在他怀中鬓钗散落,泪眼迷蒙的样子,又怎么会甘心和她回到从前,做那虚情假意的兄妹。
他的病瘾早就犯了,在她为他跳第一支舞,他就想揽她入怀,揉碎了她的腰肢;在他嫁第二任夫君时,就想在大婚之夜,强夺她入宫,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在得知她要远嫁北凉和亲,回来第一次捉住她,就想撕碎了她的衣裙,将她压在书桌上,狠狠地……
她要恨他便恨他,有时候恨比爱更浓烈,也更刻苦铭心,不是吗?
月色将他投在地上影子,拉得越发孤长。
姜曜在黑暗中笑得越发轻漫,眼中欲色通红,容貌俊美更甚,他转过身,望着面前的少女。
他俯下面,唇瓣轻轻地、慢慢地吻上她的额心。
“晚安,我的柔贞。”
太子殿下清雅尊贵,如苍穹之朗月,孤山之青松,世人皆知。
所以当太子将其十四妹,柔贞公主,从北凉王庭掳走,带回大昭,此事一传开,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子日日与柔贞公主共处一帐,二人同吃同住,甚至同床共寝,太子宠爱公主,除了去前线,无论去哪里,都将公主带在身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步。
北凉王庭,虽然此前防范不周,遭遇了袭击,但终究国力庞大,实力不容小觑,呼林累留下的势力与其余几位王子,集结麾下的草原部落,与大昭将士在边境作战。
未料到,那众人以为已经死去二王子弥舒,这时横空出现,还带着手下的旧部,归附了大昭。
老北凉王被大昭俘虏,王位空悬,弥舒与大昭达成了协议,亲自带兵,去与北凉人作战。
如今在北凉的底盘上,几方人马内斗,大昭只用在后方,偶尔出兵为弥舒提供援助,便能坐享渔翁之利。
战事持续了大半个月,大昭的军队一路往西推进战线,吞并敌国疆土。
重压之下,北凉受不住攻势,终于在四月中旬,送来了一份信,要和大昭谈判议和。
议和的地点,就定在呼尔草原边界,此时已经成了大昭的领土。
北凉的首领出席,大昭的太子亦出席,自然,他也带了柔贞公主。
当柔贞公主随太子一同出现在王帐时,气氛一下陷入死寂。
大昭的军官已经习以为常,胡人却个个面如霜打,被夺妻的虽然不是他们,但随之而来的耻辱,笼罩在每一个北凉人头顶上。
叫他们眼睁睁看着柔贞公主,被被迫委身于敌国的首领,肆意羞辱,这一份滋味,对北凉每一个男儿恐怕不好受。
然而北凉人再憎恶太子,也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
对于停战议和,太子提出的条件极其苛刻,不仅霸道地要占领北凉一半地盘,更要求北凉年年上供岁贡,此后百年向大昭俯首称臣,地位如同附属国。
更有,他不会插手北凉的内政,言下之意,就是弥舒怎么和北凉内斗,他都不会管。
可北凉人哪里不知,他二人定私下约定好了,大昭会帮助弥舒登上王位,借此控制住西北。
北凉人不肯签议和条约,太子说可以,那就继续打下去,总归北凉如此欺辱和亲公主,大昭绝不会姑息放过。
太子原话是说,那就打到北凉亡国好了。
北凉后知后觉不妙,想要重新谈判,太子却已不给机会,拂袖而去。
草原上谈判,两天两夜,以失败告终。
议事结束后,姜曜带着姜吟玉从帐篷里出来时,有北凉人追出来,拉着太子袖子。
姜曜对姜吟玉道:“你先回去,我等会就来。”
姜吟玉点了下头,独自回他们的帐篷。
四月的草原,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姜吟玉手挡在头上,抬头看刺眼的阳光,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男子,二人在转角处,不小心碰撞到一块,姜吟玉后退一步。
男子对她道了一声:“抱歉。”
这声音听着极其熟悉,姜吟玉抬起头,见到来人,不由愣了一愣,旋即扬起笑容。
“弥舒?”
弥舒正在和身边的胡人交谈,这会才注意到她,连忙撇下了身边人,上前道:“公主?”
他难藏激动的情绪,伸出双臂握住她手臂,道:“公主没事?”
此处时不时有人来往,姜吟玉为避嫌,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摇了摇头,笑着看他。
他面容深邃了许多,原本白净的面容上蓄起几道胡须,更带了沉稳男人的气质。
“你怎么活下来的?我是从皇兄那里,得知你还活着消息的。”她脸颊映笑。
弥舒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之后道:“见到公主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没能护住公主,我一直耿耿于怀。现在能活下来,也多谢当时公主相护。”
姜吟玉摇了摇头,当时情况紧急,她也只是与呼林累周旋了一二,归根到底是他自己异于常人的心性,在冰冷的草原上撑了那么久,还有姜曜及时赶来。
弥舒人确实不错,不管如何,二人经历了这样的事,确有相惜之情。
但也仅限于此。
弥舒身边的胡人仆从走上来,道:“公主,我们王子一直挂念您,若您也喜欢我们王子,你二人也不是不能在一起,是不是?”
姜吟玉当即摇头,若这话叫姜曜知晓了,恐怕又要引得一些误会了。
她不能再和弥舒再聊下去,正要借口离开,却见弥舒从袖中拿出一条蓝色宝石项链,递过来道:“这条项链,之前送给过公主,被公主丢在了北凉王庭,公主收下吧,也算留个纪念。”
于弥舒而言,若非呼林累的波折,如今姜吟玉已经是他的妻子,叫他看姜吟玉回到姜曜身边,如何能好受。
“不管怎样,在我心中,公主都是至高无上的明珠。”
弥舒蓝色的眸子里闪着光芒,柔和浅笑,拉过她的手。
姜吟玉不愿意收,婉言谢绝,侧过身要离开,余光却瞥见远处多出来一道人影。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微风拂过树下,光影照亮他的容貌。他一身玄袍,看向二人,目光深沉不见底。
姜吟玉瞥见他,手腕一抖,那条项链便从手中掉落,坠入了尘土中。
弥舒蹲下身去捡,又递过来,“公主收下吧,算我一片心意……”
他见姜吟玉心不在焉,随她目光看去,看到一个男人。不是旁人,正是姜太子。
弥舒心虚,也不知自己和公主的举动,有没有被他看去,他在那里看了多久。
他也并非有意唐突公主,准备和姜曜解释。
姜吟玉已经将颈链塞回弥舒手里,朝姜曜走去,一只手挽住他的手臂,道:“我们走吧。”
姜曜低头看她的动作,唇角勾起浅笑,问:“你和他说什么了,这样害怕我听见,急着要让我走。”
姜吟玉看他深深的笑意,就预感不妙,道:“没有,就是随意寒暄了几句。”
她如实回答,可表现出来的事实显然并非如此,弥舒递给她的,是取自北凉王冠上镶嵌的宝石,制成的颈链。
那象征着什么,不言而喻。
姜吟玉挡在姜曜面前,道:“走吧,皇兄不是说还要去见镇国大将军吗?现在赶路回去,天还是亮的。”
这副紧张的模样,落入姜曜眼底,他一时不知,姜吟玉是一心护着弥舒,还是怕他对弥舒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和弥舒对话间,展颜露笑的颜,笑涡如同溪水荡漾,姜曜这些日子,可没在她脸上见过一回。
她对他不假言笑,对旁人倒是笑逐颜开得很。
弥舒步子朝姜曜走来,姜吟玉实在害怕这二人对上,依旧挡在姜曜面前,道:“走吧。”
弥舒却先一步开口:“殿下,是我主动寻公主说话,并非公主寻我。”
姜曜一只手伸出,扣住她的肩膀,含笑看向弥舒,道:“二王子和公主在谈什么,把镇国之宝都拿出来了,是又想求娶公主一回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的病,就是吸吸柔贞才能好。
第85章 心跳
太子并非好说话之人,实则手段狠辣,杀伐果决,弥舒从和他的交往中,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早在草原上,太子救起弥舒,告诉他说和公主的婚事已经作罢,问他可有异议。弥舒出于感激,也迫于威压,说了没有,便彻底丧失了这门亲事的主权。
弥舒看着姜曜揽住姜吟玉的肩膀,被刺得眼睛微疼,却也笑道:“公主对弥舒有救命之恩,弥舒感激在心,今日与公主交谈,将颈链送与公主,也是为了聊表心意。”
他又迈开一步,靠近姜曜,面色温和道:“殿下并非心胸狭隘之人,相信不会怪罪。”
姜曜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怎么会怪罪?二王子将北凉的镇国之宝送上,自然没有不收的道理。不过二王子的心思,你我心知肚明,藏着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吗?”
弥舒神色微微凝住,他有意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却不想被姜曜如此直言不讳地指出。
聪明人之间交谈,从不需要拐弯抹角。
或许从前他还觉得姜曜气质温润,可如今他周身的气场冷漠凛然,若冰霜散开,但凡靠近者,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做出一点错事触怒了他。
他越来越像一个冷漠无情的帝王。
怕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天下至尊。
弥舒心知没必要因为此事和他对上,在姜曜面前作礼,“其实在草原上,弥舒就问过公主可有喜欢之人,当时公主……”
他看姜吟玉听到这话后面色微绷,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他顿了顿道:“在路上时,我时常看到公主一人,悄悄将殿下送给她的耳珰,取下来望着出神,公主一直挂念殿下,只是苦于外面的流言,不敢向殿下表露心意罢了。”
微风乍起,融融春风吹起衣袍。太子轻笑,声音柔和:“是吗。”
气氛低落了下去。
话到这里,弥舒也找不出话再说下去,只道:“若是日后有机会,殿下可以带公主时常来西北草原。”
姜曜颔首:“二王子想要见公主,每年来长安觐见,带上岁贡即可。”
弥舒脸上笑容僵硬,嗯了一声。
太子说完,带着姜吟玉离开。弥舒瞧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高大的身影立在树下,嘴角笑容渐渐落下。
姜曜和姜吟玉回到马前,风拂过草场,草叶如水波流动。
从回来后,姜曜就没主动和姜吟玉说一句话,姜吟玉还没迟钝到那种地步,发现不出他的不对劲。
他并非情绪外露之人,但若是露出了不对劲的情绪,便是有意要让她看出来。
姜吟玉轻声问:“你生气了吗?”
姜曜轻笑,倒也不至于为她和弥舒说几句话就生气。
他道:“你和旁人相处时的样子,比与我相处时自在许多。”
“上马吧。”姜曜没再说什么,踩着马蹬,翻身上马,朝姜吟玉伸出手。
姜吟玉一身雪青色的裙裾,在春光里荡开层层褶皱。
她仰起头,脸颊碎发微扬,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凝望他许久,终是未说什么,素手搭上指尖,被他顺势拉上马,坐在他身前。
二人策马朝东驰走去。
塞上风景奇异,远山隐没在曙光中,耳畔是呼啸的长风。姜吟玉被他一只手臂稳固住身子,紧紧贴在他怀里。
这些日子来,他和她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姜吟玉早就熟悉了他的身子,像这样亲密的搂抱,已经习以为常。
然而,他除了将她带回来的那一夜,和她行过男女之事,之后再没有更进一步,他对此无甚兴致,意兴阑珊,对她做的最亲密的事,也只是每一个深夜,双手探入她手臂下,搂住她入睡。
他虽然事事顺着她,也未整日将她囚禁在帐中,限制她的自由,可姜吟玉迫切地希望脱离他的掌控。
只要那锁链在一日,她心神就一日无法安宁。
骏马一路驰骋,终于在傍晚前,到达了镇国大将军的军营。
大将军韦衡,提前收到太子捎来的信,看到远方出现了一匹赤色的骏马,握着缰绳,迎了上去。
韦衡注视着姜曜,流出和蔼的笑容,在看到自己的侄子下马,以手做台阶,护着马上少女落地。
姜曜走上前,唤了一声“舅舅”。
韦衡扣住姜曜的肩膀,笑着寒暄了几句,目光移向他身侧人。
姜吟玉屈膝,行了一个礼,裙摆幅度正好,正要出口唤镇国大将军,被姜曜提醒了一句,“叫舅舅”。
“舅舅。”姜吟玉做完礼,头上的步摇都未曾晃动一下。
镇国大将军爽朗一笑:“公主请起。上一在花谷里,没有和公主交谈几句,这会细看公主,才发现出落成这,是漂亮的大姑娘了。”
姜曜挑眉,随他目光看去。
姜吟玉一身绿色骑裙,脚踩小靴,发坠小巧明珠,轻轻晃动,格外的舒适,她身量在女子中本就算高挑,今日这般打扮,更显明媚清丽,兼有飒练之感。
姜曜也微笑道:“确实是大姑娘了。”
姜吟玉被大将军用长辈语气调侃就算了,姜曜也用这语气说她,她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只又欠身朝大将军作礼,声音轻婉:“舅舅戍守边疆,为大昭殚精竭虑,柔贞此前从皇兄口中,就听过舅舅许多英勇事迹。”
大将军笑道:“公主谬赞。”
姜曜闻言,多看了她几眼,姜吟玉装作没有察觉,依旧浅笑。
之后,这舅侄二人到一旁说话,大将军夫人出来,热情迎接姜吟玉。
后山草坡上,太子与大将军交谈。此时天光尚且明亮,晴朗阳光照得草原清透,如一汪碧泉。
镇国大将军面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眺望远方,声音渐渐低沉:“外面有关你和十四公主的传言,舅舅都听说了。”
姜曜语气淡淡,“舅舅教我兵书,教我兵马,教我处事,于我而言,已算半个父亲,今日带她来见你,便算是见见长辈。”
老将军冷哼一声,沙哑的声音如塞外砂砾,“方才公主在场,我未下你的面子,但你要她在一起,舅舅不会同意。她是和亲公主,你是未来储君,你和她有什么未来?”
这舅侄二人熟稔,交谈之间,只用“你我”自称。
姜曜道:“等回长安,我便上书求娶她。她不嫁我,还能嫁谁。”
大将军已经知晓姜吟玉的身世,道:“天底下有得是好男儿。”
姜曜道:“她嫁谁我都会将她夺回来,她夫君没能力护住她。哪怕她嫁了人,最后也会与我通奸。”
道道金光从云层中漫射出,映照在姜曜脸上,他说得满不在乎,却又极其笃定。
镇国大将军听到这话,眉头紧锁,深深看了他几眼,极其诧异,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姜曜注视着山下,草坡上长满了雏菊,远处两道女子的身影,正相携走下草坡,正是姜吟玉与大将军夫人。她被将军夫人带着,采摘山花。
少女手臂挎着篮子,里面盛满了橘黄色花草,她转过头,延颈秀项,朝山坡上望来,像在寻谁的身影,等她的目光被姜曜捕捉到,她目光一顿,赶紧低下头,又装模作样摘起花草来。
姜曜眯了眯眼,确信自己并未看错。
大将军也看到了这一幕,微微叹了口气,道:“曜儿,你一向行事周全,深思熟虑,也知道这事可能带来的后果,你是不惧外界,愿意承担一切,可公主呢,她才多大,十七岁,比你小了足足五六岁,她愿意吗?”
大将军虽是武将,却心思极其细腻。一惯会察言观色,洞若观火,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观察着姜吟玉的神态。
“舅舅看得出来,公主很是惧怕你,和你站一起,看向你的眼神,总带着几分怯意,你说说你是不是强迫了她?”
外界的流言,也大都是如此。
姜曜笑道:“那舅舅能看出来,她喜欢我吗?”
大将军一怔,沉默了下去。
满天金光迷蒙,乌鸦低飞,布满天际。
过了会,大将军迟疑地问:“你做了何事,让她这样惧怕你?”
姜曜没回答,只注视着下方的那道身影,看姜吟玉裙裾被风吹起,她鬓发上珍珠吹掉了,小跑着去追。
大将军叹息道:“我看你对舅舅的语气,恐怕都比对她的和煦。你既然说喜欢她,又为何要这样冷漠待她,你吓着她了。”
“她不太听话。”姜曜脸上的笑意渐渐淡漠了下去。
大将军长眉微挑,看向姜曜,深知他这个侄子,活了二十几年,虽阅历深丰富,但于情爱上怕也是第一回。
大将军道:“你的刺芒太盛,别人的刺是向着外人,你却是对着她,非要逼她回应你,你强迫她、又冷漠待她。她比你还小许多,做不到像你一样想得通透的。”
姜曜淡淡道:“是吗。”
他沉思了片刻,神色清明:“谢舅舅提点,我知晓了。”
镇国大将军与夫人举案齐眉几十年,于情爱上自然比小辈更有体会,不过他的本意哪里是提醒姜曜,分明是要点清醒姜曜。
他厉声道:“你和公主不合适,一是身份,二者便是流言。我看公主留在西北挺好的。”
西北的民风明显比中原开放许多,当初公主自请远嫁和亲,便受西北人民爱戴,加之兰家把持河西走廊一带,声望深厚,她若留在这里,是比与随姜曜回长安更好的选择。
大将军道:“公主怕也不愿意与你回去。”
“她是愿意的,哪怕现在不愿意,日后也会愿意。”姜曜道。
在当初,姜吟玉第二次嫁人时,姜曜就曾经做个一个荒唐的梦境。
梦里姜吟玉嫁了人,驸马待她并不好,姜曜便时常去公主府找她。到后来,她背着驸马,怀了身孕,直接被姜曜一道旨意,接入了宫中。
梦境看似荒诞,却有迹可循,梦中人的性子,都与现实极其相似。
若她和他的感情称得上孽缘,那追溯过往,早就纠缠了十几年,姜曜不信她嫁了人,与丈夫的情意也能比得过他。
恐怕到最后,二人也会背德私下通奸,不管不顾礼法教义。
她和他这辈子注定纠缠下去。
大将军话语略带担忧:“你和公主做到哪一步了,现在这个局势,最好小心一点。”
这话的意思是:“你不要让公主怀孕了。”
姜曜薄唇抿成一条线,道:“不会,她还太小,身子骨受不住,没打算让她现在怀。”
大将军嗯了一声,“如今西北,北凉不是大问题,关键是北戎,那才最为棘手。”
大昭在西北作战几十年,最大的敌人一直是北戎一族,两方的局势如今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姜曜此次来西北,手头要务便是攻打北戎。
北戎一除,可保大昭延绵百年无虞。
大战一触即发,现在并非纠结儿女情长之时。
姜曜自然知晓,今日来听了大将军一番话,也算醍醐灌顶,极有收获,道了一句“走了”,不顾大将军伸出手阻拦,径自走下山坡。
风吹草飒飒偃倒,夕阳西下,他踏着昏黄的光晕,往山下走去。
一片长风掠起,姜吟玉立在草边,衣袂飘举,仿佛要迎风而去。
像是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姜吟玉转过身来,目光迎着残阳,一片灿亮,看到是他,又飞快地侧开眼。
她低头整理花篮,不与他对视,有一枝雏菊,还从篮子中掉下来,砸到了裙面上,她另起话题道:“舅母刚刚带我来采山花,说晾干后可以泡茶喝。”
姜曜将那朵花捡起来,递给她。
姜吟玉伸出玲珑指尖去接,目光透过黄昏,看向他被镀上金光的隽美面容。
他漫不经心眺望一眼远方,然后看向她,依旧冷漠询问道:“走吗?”
姜吟玉一愣,很快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和方才不太一样。
姜曜牵来了自己的骏马,托她上马。
二人回到前线军营时,天已全黑。
回来后,有军官来禀告军务,姜曜面容依旧冷绷,四下人无一不噤若寒蝉,吓得哆嗦。
夜晚时分,姜吟玉在帐篷里,等他回来。
她熄灭了灯,一个人卧在榻上,手腕上一如往常挂着一条锁链。
帐篷外响起脚步声,帘子掀开,一阵窸窣动静后。
在寂静的夜里,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她的面颊,摩挲她的面庞。
姜吟玉睁开双眼,床边一道男人大喇喇的身影,心下慌乱,好在很快凭借轮廓认出男人是谁,动了动手腕,清脆的锁链声响起。
这一次,她没有如往常一样,将手腕僵硬地递过去,让他解开,她回想到白日里,姜曜对她说的话“她和弥舒一个外人相处,都比和他相处自在”。
他居高临下,晦暗的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姜吟玉注视他,仍对他有些恐惧。
她长发如乌黑的墨洒在枕头上,双目盈盈望向他,克服心中慌乱,声音轻轻若羽开口,“姜曜。”
她第一回这样直呼他的大名。
姜曜眉心微微拢起。
帐篷内寂静无比,气氛凝着,安静到二人都能听到对方浅浅的呼吸声。
也能听到她胸膛巨大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靠过来些。”她双手搭在小腹上,平和地道。
姜曜黑水般的眸子凝望她片刻,慢慢俯下身,冰冷的袖摆罩在她身上。
她柔媚的面容在他眼前一点点放大,在姜曜的面颊即将贴上去时,姜吟玉出乎意料地伸出双手,揽住了他的肩,满腔柔软与他的胸膛贴上。
她伸出一只手搭上他的喉结,倾身而上,唇瓣轻轻覆上了他的唇瓣。
“姜曜。”她又唤了一声。
随后便感觉,她的腰肢被掐紧,他代表着男性特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第86章 回门
姜吟玉主动吻他。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后,她便松开了他,与他在寂静的夜里,相互对视。
月色将帐内照得明亮,让他的轮廓显得朦朦胧胧,有些不真实。
他眼中眸色沉静,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宁静。
在他湛然如深海般的眸子下,仿佛藏着一簇幽幽的火,随时可能升起,将她拖入火中,与他一同烈火焚身。
二人俱没有主动再进行下一步,可萦绕在二人鼻尖的气息变得滚烫。
姜吟玉道:“今日你和我说的话,我都明白,你是介怀,我不像以前一样对你主动了。”
她抿了抿唇,唇瓣上涌上一层嫣红,脸颊也漫开微微的红晕。
她生涩地勾引他,极其地不熟练,只是说几句话,还能把自己弄脸红了,姜曜如何看不出来她今日这样做的目的。
他嗯了一声,温热的气息盈满她的面颊。
姜吟玉朝他勾出一个生涩的笑容,明明怕极了他,却还是颤抖得去抱他,柔声道:“只要你不再像现在这样锁着我,我会试着主动一点。”
半晌,姜曜也没开口回应。
姜吟玉指尖蜷缩起,继续自己的动作,手臂微弯,搂紧了他的脖颈,这一次,轻轻吻了上去。她闭上眼睛,用唇慢慢描摹他的唇,将自己的身子投入他臂弯中。
她用行动,表现自己的主动。
少女唇瓣柔软若绵,男人的唇瓣薄凉且冷,轻轻一触,如星星之火落入了草原。
等到二人唇瓣分开,她颤着睫毛,檀口微张,却在这个时候,也不忘将手腕递过去,让他解开银链。
她道:“帮我解开,好吗?”
姜吟玉看着他,她一直是畏惧他,害怕他的控制欲,可另一方面,出于过往的感情,本能地想要依赖他,眼下情形,两类感情交织,在她心里迸溅出两种极端的情绪,游走出一种颤栗之感。
姜吟玉唇贴在靠近他下颌的地方,侧过脸去,面容白皙如玉。
姜曜忽然道:“明日带你去河西,见你母妃。”
这话一落,姜吟玉转过头来,目光亮了亮:“真的吗?”
姜曜当然不是因为她主动吻他,做出如此决定,是他今日得了镇国大将军的提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的刺芒确实没有必要向着她。
姜吟玉见他语气平和,知道他不是在骗自己,透过月色,望着他俊美的面庞。
对他如此举动,她自然极其欣悦,也应当感谢,可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这些日子来阴骘模样,她有些却步。
她枕在那里,心跳砰砰看着他。姜曜手臂撑在她身边,问:“你月信在吗?”
姜吟玉轻声道:“不在,还有小半个月。”
姜曜皱了下眉,说了声知道了,松开她的手。
姜吟玉不解,等他起身去沐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嬷嬷教导过她,月信前后何时同房容易怀孕。算算日子,正好是现在。
而姜曜一直不想她过早有孕,刚才他那么问……
姜吟玉脸色发烫。
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后,帘子撩起,姜曜才沐浴回来。
寻常他沐浴,一盏茶时间便可,今日不知,怎么用了这么久。
他面色如常,更兼有神清气爽,姜吟玉一时不知他出去做了什么,也不敢细问。
他见姜吟玉伏那里,问:“怎么不睡?”
姜吟玉动了动手腕上银链,期许地看向他,在她的目光下,姜曜坐下,握住了她的手腕,搭上她的手掌。
姜吟玉心跳怦怦,不知他会不会解开……
终于,那条银链被从她手腕骨上慢慢移开。
“睡吧。”他将链子扔到一侧,吹灭了蜡烛。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惯清冷的样子,仿佛刚刚动情之人不是他。
姜吟玉有些愣怔,收回了手,回到榻里卧下,
一夜无梦,翌日午后,姜吟玉随姜曜上马,回河西兰家,二人共乘一骑。
等入了城池,兰家府邸门前早就聚满了人,等着二人的到来。
当中一女子,头戴幕离,身量纤瘦,身着紫裙,正是兰昭仪。
兰昭仪一惯反对姜吟玉和太子往来,姜吟玉看到她,甚至能猜测她看到自己和太子在一起是何反应,心脏微微收紧。
到了府邸前,姜曜搂着她的腰,抱她下来。
众人看着这亲昵的一幕,一时间,偌大的门庭前寂静无声,各人噤若寒蝉。
兰昭仪得知姜吟玉会回来,今日特地带了帷帽,出来迎接。
从兰昭仪逃出皇宫,她还活着的消息,注定就瞒不住外人。兰家人也没打算隐瞒,如今兰昭仪被皇帝幽禁十几年的事,已经渐渐传开。
皇家不敢处置兰家。
兰家掌管西北要塞,护卫边防,若皇家处置兰家,岂非寒天下将士之心?
长安城没有一点动静。唯一的异样,便是皇帝从柔贞公主和亲后,辍朝了一个月,整日沉缅于酒色,郁郁寡欢,喜怒无常。
柔贞公主身世有异,并非天子亲生,天子犹然待之若嫡亲公主,不可谓不疼爱。
也不知,公主远嫁和亲,太子千里迢迢前去北凉,又将公主接回来,皇帝知道后,会是怎么样一个反应。
至少,兰家人听闻这一桩事后,心情犹如热水溅进油锅。
今日见太子和公主一同下马,兰家人心中震住。
尤其是兰昭仪,面色紧绷。
兰家人出于礼节,伸出手,请太子和公主一同入内。
众人里三层外三层簇拥太子,跨入兰家的门槛。
他着了一件玄色锦袍,腰间配华贵宝玉,走动间,宝剑上穗带轻扬,身量颀长,若芝兰玉树。
兰家儿郎,俱是伟岸身姿之人,然而太子走在其中,姿态风流,还是将一众儿郎都给比了下去。
兰家人簇拥着公主,进了正厅用晚膳。
一丈宽的紫檀木圆桌,摆放了丰盛的菜肴,兰家人在四周坐下。
兰家外祖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向姜吟玉问了几句近况。
姜吟玉笑着回答:“外祖不必担心,我在北凉没有受伤。”
兰家外祖和蔼地“哦”了一声。
渐渐的,席间再次冷了下去。
也是,太子在这尊大佛在这,谁敢说多说一句?
出席的兰家女眷,对太子的风姿早就有所耳闻,偷偷用目光去瞄,瞧见太子俊美是俊美,却甚是清冷,不近人情,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周身气场强势,令人难以忽视。
与这样的人相处,总是要屏着一口气。就像面对那圣山上的雪,只敢远观,不能亵渎。
可圣人也有动凡心的时候——
只见太子和公主低低的交谈,询问公主喜欢吃哪道菜,亲自动手帮公主夹菜,又给她舀汤。
公主接过,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这一幕映入席间人眼中,人人心头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姜吟玉怎么会察觉不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维持得体姿容,不露半分内心,轻握碗勺。
一顿饭,众人吃得各有心思。
宴席散后,天色暗淡下来。众人起身,相继离开厅室。
兰家外祖瞧一眼外头,对姜吟玉道:“天色已晚,公主还回军营?我已经令仆人,将公主的厢房收拾干净,公主若觉疲惫,可休息一夜再走。”
姜吟玉点头,笑道:“自然是要留下来的,我与外祖好几个月未见,想和外祖还有母亲说说话。”
兰家外祖和煦一笑,苍老的双手拢住姜吟玉,夸一句好孩子,看向她身后的姜曜,问道:“那殿下呢,今夜是否留下?”
姜曜颔首。
兰家外祖回头,吩咐仆人:“快去给殿下也准备一间厢房。”
“不用了,”姜曜道,“我与公主同住一屋便可。”
太子这话,竟是要和公主同榻共枕。
兰家外祖一愣,还没说话。立在他身侧的兰昭仪,蹙了蹙眉,唤道:“殿下。”
众人被这声音吸引去。
兰昭仪走出一步,紫裙翩跹,簪环微晃,她一如以往的美貌动人,唇角扬起笑容道:“可否请太子过来一步说话,是有关阿吟的。”
姜吟玉仿佛预感到什么,紧张出声道:“母亲,太子今夜就走,不会留宿。”
下一刻,姜曜的声音响起,“您想与我谈话,自然可以。”
他低下头,对姜吟玉道:“等会回来。”
姜吟玉阻拦无果,衣袍被冷风吹起,只能看着他随兰昭仪往外走去,身姿融入月色之中。
屋檐灯笼摇晃,投下光影落在人脚下,晚风徐徐拂来,荡漾一池的湖水。
兰惜与姜曜出了厅堂,二人步入兰家的后花园,在池塘边停下。
西北的冬日比其他地方走得都晚,寒风瑟缩,兰昭仪双手拢着袖摆,望向池塘里的凋谢的睡莲,开口声音缥缈。
“殿下,昔日在宫中,你如何答应我的,您还记得吗?”
姜曜道:“自然,我说要向天下公布柔贞的身世,将柔贞留在宫中,您反对,称此事要与您再商议。”
“那太子殿下与我商量了?”
兰昭仪轻笑,偏过脸来轻声问。
她的容貌已经不复盛年,眼尾露出细纹,岁月却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惊艳妩媚。
她的女儿,确实十乘十继承了她的美貌。
兰惜余光淡扫姜曜一眼,“太子殿下不顾天下流言,将我女儿从婚典上带走,想过置我女儿于何处境吗?”
随着她一步步走近,漆黑的光晕在她脸上变幻,那一抹挂在她唇角的笑容,渐渐也消失不见,换成了一种紧抿的状态。
女人的话,像是一根根尖锐带着冷意的针,直直朝他刺过来。
“她是你的侍妾吗,被你日日藏在军营中?是殿下您的玩物吗,不清不楚地跟在您的身边,您将她当做什么了?”
她与女儿分隔十几年,十几年的思念都化为了强烈的爱欲,不想让女儿遭受一点伤害。
可兰惜能怪姜曜吗?
不能。
她清楚地知道,如今的流言是怎么来的。是她女儿喜欢上太子,才让太子变本加厉,得寸进尺,致使流言愈演愈疯。
兰惜停下了步子,冷风灌入她袖摆,飞扬如皱。
风吹来姜曜的声音:“柔贞会是我的妻子。”
兰惜反问:“妻子?”
姜曜对她咄咄逼人的话语并未感到冒犯,相反能理解她的心情,道:“您因为现在的流言,劝阻我离开柔贞,可又有什么关系,她早晚嫁给我,成为太子妃。长远看来,这些的流言根本不足以放在心上,百年之后,青史上,谁又会提帝后二人早年这些毫枝末节的过往?”
他顿了顿,声带笑意,“若柔贞不嫁给我,野史才会肆无忌惮编排我二人。娘娘,不管您的女儿嫁不嫁,她这辈子和我的名字,注定是解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删减。
第87章 阴沉
兰昭仪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如他所说,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基本上已很难扭转。
他的话不无道理。
姜曜透过影影绰绰的烛光,望向对面的长廊,那里立着一道少女纤细的背影,轻轻一笑,问:“娘娘想要给柔贞物色什么样的驸马?”
兰惜道:“自然是能护她一生之人。”
姜曜道:“我记得,娘娘被困在金雀台时,曾经叮嘱柔贞,希望她找一个家世好地位高,在朝中举足轻重的男人,您的女儿确实很听您的话。”
他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兰昭仪就觉心中不顺。
她是如此说过,可完全没料到,姜吟玉会去找姜曜。
姜曜问:“娘娘您给她找地位再高的驸马,能护得了她一生,使她避开您的命运吗?”
这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人心上。
兰昭仪猛地转头,抬起长袖,指着水榭对面的姜吟玉。
“太子何意?是想重蹈你父亲的覆辙?”
姜曜神色平和:“柔贞嫁了人也没有用,甚至娘娘,您的话于我也是不痛不痒,若我想要柔贞,谁又能拦得住?”
兰昭仪后退一步,紫色纱裙下的手掌轻握。
姜曜道:“我非柔贞不娶,日后她入了王室,也只会有她一人,此生不生二心。”
“大昭在一日,她便享天下尊贵一日。”
他话语如此郑重,一下提醒了兰昭仪。她活于世近四十年,深刻体会到女子于世,在绝对的权利面前,是如何的渺小。
就如同蚂蚁一般,那至高无上掌权者的两根指头,就能将蚂蚁的脊柱给压弯了。
姜吟玉嫁一次人,姜曜就去夺一次,兰家焉能阻拦?
姜曜不是他的父皇,是整个帝国实际的掌权人,手段与城府都极深。
兰家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不得不说,兰昭仪听了后一身冷汗,却确实被他的这番话打动了。
总归流言如此,不如将错就错。若女儿身居高位,定无一人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她亦然能得偿所愿,嫁给心爱之人。
待冷静后,兰惜细细一思,出了一身冷汗,才惊觉竟然不知不觉落入姜曜编织的蜘蛛网,被他用极其温柔的话语逼迫着思考。
与这样的人交谈,简直是一件悚事,需要时时刻刻提防。
姜曜垂首,恭恭敬敬道:“请将您的女儿许配给我。”
兰昭仪回神:“殿下,此时商榷此事尚且太早,西北的战事远远没有平息,等一切安定之后,再商量也不迟。”
她说此话便是松了口,姜曜再次垂首作礼,“多谢娘娘。”
兰惜皱眉,“我并未答应,只说可以考虑。”
她与皇帝之间恩恩怨怨牵扯几十年,心中的郁结非一日可消除,让她将女儿嫁给皇帝的儿子,仍要克服心中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姜曜和姜吟玉之间横卧着一条横沟,兰惜心中何尝没有一条弥补不了的疮疤?
“再让我想想吧。”
她的声音随着簌簌的树叶声,消散在风里。
姜曜尊重她的选择,与她共立在池畔,凝望对岸少女身姿良久,才一同离开。
二人从后院中走出,时辰尚早,未到入睡的时候。
姜曜走上长廊,迎面走来一个黑衣男子,要向他汇报军情。
兰昭仪不便去听,落后一步,从旁路折开,回到灯火辉煌处。
漆黑月色中,姜曜听着手下的禀告,脸色微沉,大步流星往外走道:“给我备马。”
兰家人见太子面若寒霜往院外走,不知发生了何事。
姜曜离去之侯,到了子夜,厢房中。
姜吟玉拢着被褥,抱膝坐在榻上。
刚刚母亲来与她说了几句话,言辞交谈间,面色温婉带笑,姜吟玉问她和太子说了何事,兰昭仪搪塞回了几句。
姜吟玉颇为不解,但也大抵猜出,这二人并未对上,起什么争执。
兰昭仪走后,姜吟玉一个人坐在榻边,等姜曜回来。
蟋蟀时短时长的鸣叫声,透过窗柩渗透进来。
到三更夜,梆子声敲响,姜吟玉见姜曜还没回来,受不住困意,下榻欲吹灭灯烛先歇息。
“啪”的一声,窗户被狂风吹开,灯烛晃了晃,殿内一下陷入了漆黑。
姜吟玉走到窗户边,双手将两道木窗拉回,冷雨磅礴飘入窗内,呼啸风声带动窗外树木左右摇晃。
这时她透过树影,看到远方长廊上,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正朝这里走来。
其中一着玄袍的颀长身姿,不是旁人姜曜。
姜吟玉长发被吹得飘飞,看着他朝自己这处屋子走来,连忙关上木窗,点燃灯烛,去将木门打开。
大雨如洪,翻江倒海之势,风卷起人的衣袍飒飒。
当姜曜走近,面容从黑暗中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屋内烛光照亮他的身影,姜吟玉看到他容色冷峻,唇线紧绷,目光阴沉沉的,垂在他身侧的一只手,修长匀称。
淅淅沥沥的鲜血,正顺着他的骨节流淌下,溅在地面上。
那抹鲜红映入她眼中,姜吟玉眸色一闪,抬头问:“你受伤了?刚刚去哪里了?”
姜曜大步跨入门槛,身上卷着潮湿的水汽,朝她整个人扑来。
他并未回答,手臂揽住她的肩往屋内走,问:“怎么还不睡?”
紧随在他身后走进来的,是另一暗卫。
姜吟玉转头问暗卫发生了何事,那暗卫略一沉吟,看向太子。
姜曜默不作声,走到桌案前,随手拿了桌上姜吟玉的淡青色的手绢,擦拭掌心的血水。
暗卫道:“太子殿下方才出去处理了一趟军务。”
姜吟玉问:“那血是殿下的?”
“不是,是有军官不听殿下命令,行贪功冒进之举。殿下刚刚去,将人给亲手处置了。”
暗卫知晓公主与太子的关系,也并未瞒着她,如实告知。
但一回想方才场景,暗卫犹然觉得后颈发寒。
昔日军中再有人不听军令,殿下也不会直接将人拖出去行军法,顶多惩治一二,可今日殿下竟直接亲自动手,当着众人的面,亲手将那员大将手刃。
当时场景,赤红的鲜血从那军官脖颈中冒出,殿下扣住长剑,目光尖锐冷沉。四下一片死寂。莫不心生胆寒。
姜吟玉问:“殿下处置的是哪一位军官。”
暗卫口中吐出一个名字,姜吟玉听后,暗暗诧异了一下,知道这位军官军功不斐、颇有威望。
姜曜竟然直接就将人给手刃了?
暗卫将太子的剑放下后,便退了出去。
姜曜慢慢地擦拭指尖的鲜血,露出的半边侧脸透着诡异的沉寂,让他显得格外阴沉且冷戾。
察觉到她的目光,姜曜长眉一跳,转过脸来,冷冷地目光看向她,“不睡吗?”
姜吟玉被这眼神看得后背泛起寒意,很快定下神来,她仿佛坠入了一片迷雾,觉得他有些陌生,一下认不得眼前这个男人是谁。
好像再难从他身上看到一丝过往温润的模样。
姜吟玉看向桌上那只沾满鲜血的手绢,低声道:“等会就睡了。”
她转身上了榻,捞过被褥,安静躺下,一闭上眼睛,耳畔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姜曜过来,
雨水拍打着窗纸,室内一灯如豆。
姜曜坐在桌案后,修长的指尖,扣着案面,轻轻的,有一下没一下,仿佛是在想事情。
在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场,一如四周水汽冰冷潮湿。
他在谋划着杀人,何时出兵,能越快取胜,他越来越没有耐心,手上沾的血越来越多,能一时解决的事,完全不想拖到第二日。
他目光落到远处被褥上,看到一道窈窕的背影卧在那里,纱幔落下,将她背影遮得朦朦胧胧。姜曜目光触及到那道背影时,脸上神情若坚冰消融一下缓和了许多。
床榻上人睡得不安稳,总是辗转反侧。
雨声渐渐大了,落在瓦楞上,若一道道雷声滚过。
而在床帏中,姜吟玉确实陷入了混沌的梦境。她时不时被雨声风声惊醒,整个人若惊弓之鸟,浑浑噩噩中,她的脑海中浮现起自己若随姜曜回长安、皇帝斥责她的画面。
那鞭子落在身上的感觉,触目惊心,记忆犹新。
姜吟玉睁开双眼,从梦里惊醒,捂着胸口喘息。
她转头透过床幔,看到那道男子的身影,急速跳跃的心,才渐渐安定了下来。
她撩开帷幔,穿好鞋履,走下榻。
姜曜听到动静,目光从下往上移到她面颊上,问:“怎么了,睡不着吗?”
他看着少女的脸色惨白,恍若透明失血过多,仅披一身单薄的裙裾,清透的光亮笼罩在她身上,如若月光,莲步微动,走到他身边停下。
在昏黄的烛光下,二人目光柔和地相接。
姜吟玉望着他,轻轻呼吸,檀口微张:“下雨了。”
有一些事,只有二人知晓。
姜曜清楚地记得,他的十四妹似乎总在暴雨天做噩梦。
片刻地沉寂后,姜曜嗯了一声,背往后靠,张开身子,让姜吟玉过来,问:“是要我抱你吗?”
第88章 抱抱
窗外雨势更加大了,滂沱直下,室内灯烛摇晃,在他那句话落地后,姜曜看到姜吟玉垂在身侧的手,蜷起又松开。
冰冷沉寂的氛围中,他又问了一遍:“是要我抱你吗?”
这次语气比起上次,温柔了不少。
姜吟玉问:“你什么时候上榻休息?”
姜曜听出她这话言下之意,是要他陪她一同入睡,道:“再等等。”说完,便见姜吟玉倾下来。
她将身子投入他的怀里,衣襟间淡淡的玉檀香气若有若无涌来,姜曜微仰起头,任由她靠近。
自然而然地,姜曜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肢,扣着她坐到自己的腿上。
二人没再说话,她只是虚抱着他,将头安静地搁在他肩膀上,“你抱抱我。”
姜曜心里犹如荡开一层涟漪,手轻抚她长发,触感细腻且冰凉,低头在她耳边道:“不会再用银链锁着你了。”
姜吟玉没有作声,许久,一声“嗯”才从她口中发出。
雨声沥沥,盖住了二人之间的呼吸声。
姜曜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微晃,过了会才问:“你在和亲路上没有遇到过暴雨吗,自己一个人怎么过的?”
他的指骨挑开她衣襟后领,轻触她后颈,抚摸那一道鞭笞留下的淡淡痕迹,以此来安抚她的情绪。
听姜吟玉道:“草原上也有暴雨,雨打在帐篷上的动静极其大,我在夜里总是不能安睡,拿宁神的香囊薰也没有用,等到第二日天晴了,心也自然就安定下来了。”
总归这些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少时住在未央宫,一到雨日,皇帝总会变得暴怒无常,她整日整夜处在惊惧之中。
姜曜没再说什么,只道:“你歇息吧,我在这里。”
她轻靠在他身上,隔着衣料感受他宽阔胸膛上的温度。
这一刻,二人好似忘却了这些日子的种种,回到了从前。
蜡烛的光亮一寸寸暗下去,蜡油粘稠堆积成块。
姜吟玉出声,打破沉默,“你以前不是现在这样的。”
姜曜问:“我以前是何模样?”
从前的姜太子,自然是品性高洁,温文尔雅,可姜曜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温和只是他的伪装,冷戾才是他的内心。
他的手,早就十七岁那年,就开始沾满了鲜血,他上过战场,带过兵,杀过人,不能再算干净。
从前他秉持君子以德,直到后来,发现在有些事情面前,只有绝对的权利,才能让人臣服。
是他生出了一丝妄念,渐渐变成了执念,想要将不该想之人留在身边。
姜吟玉看着他,道:“你与从前很不一样,身上总带着戒备,至少在我面前,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姜曜嗯了一声。
姜吟玉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总算伸出手臂,环绕住他的腰身。
二人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深夜,姜吟玉被冷得冻醒,睁开朦胧的双眼,下意识去拢身上的被褥,才记得自己坐在姜曜身上。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视线落在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上。
塞北的风霜磨砺了他的眉眼,草原的冰寒加重了他的冷沉,他是真的极其倦了,双目紧阖,陷入了梦中,轻拢的眉间,似拢着一层化不开的雪。
姜吟玉唤了一声,得不到他的回应,念及他身上的伤,伸出手,去揭开他的衣袍,尽量放轻动作。
当层层叠叠的锦袍揭开,浅白色的纱布露出来,姜吟玉心滞了一下。
塞外战事紧张,他宵衣旰食,从早到晚,不光要处理政务,更要整顿军营,其中辛劳,姜吟玉自然知晓。
姜吟玉的手才触上伤口,同一时刻,就听头顶人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还不睡吗?”
姜曜的呼吸拂过她的发梢,眼皮半撩,目光垂下看向她,没一会就再次阖上眼。
姜吟玉感觉拦着自己臂膀的那只手收紧,贴他更加近,听到他胸膛里鲜活的心跳声,轻声道:“就快睡了。”
他手捧住她的面颊,唇瓣轻吻上了她的额头。
姜吟玉的心,在这一刻,也好像被吻了一下。
二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一些事,譬如她骗他和亲远嫁北凉,比如他将她强夺回来,用锁链囚住。好像极其自然地,二人都将这些事略过。
但她清楚地知道,横在自己心口的那一道隔阂,并没有消失。
二人之间那薄薄的一层纱,也依旧没有被戳破。
烛心的最后一缕光,化为了一缕青烟。
黑暗里,他站起身,双手托入她双膝下,将她抱到床榻边。
姜吟玉听见雨声,总觉心慌,探出手,拉住他的手臂。
姜曜上榻,一如既往地从后抱住他,像真褪去了身上所有的戾气,柔声道:“睡吧。”
那低柔的一声飘入她耳际,姜吟玉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渐渐闭上了双目。
一夜雨打落叶。
当天光透过棱窗照进来,姜吟玉醒来,去看身侧人,发现被子空空荡荡,姜曜已经不见踪迹。
她以为姜曜是出去有事,并未放在心上,下榻梳洗,到桌前等他用膳,许久仍等不到人,才被进来的仆从告知,太子殿下清晨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
姜吟玉手扣着玉箸,问:“殿下为何走得如此匆忙,可有叮嘱我,随他一同回去?”
仆从摇摇头:“没有,殿下只说了,让公主这段日子,好好待在兰家。”
姜吟玉仍是不解,不信姜曜会将自己留在这里。她住在军营的一个月,姜曜几乎寸步不让她离开身边。
奴仆在她的再三追问下,这才道:“北戎开战了。太子清晨收到信,赶去前线。”
北戎的二字钻入她的耳中,姜吟玉心中情绪万千。
如今北凉的战乱尚未平定,北戎又来参战,大昭两面作战,又要盯防旁国偷袭,实属局势惊险。
北戎与大昭打了几十年,将塞北弄得千疮百孔,姜曜早就说过,北戎一族,必须得如剃骨疗毒一般给去除了。
可北戎人个个骁勇善战,犹如虎狼,又岂能是一朝一夕可以剿灭的?
此战极其凶险。
这时,嘹亮的号角声从四角传来,姜吟玉起身走到窗户边,看远方狼烟燎燎升起,长烟弥漫直上天际。
姜吟玉认出那是烽火,大步走出厢房外。兰家府邸,仆从进进出出,空气里都是硝烟的味道。
儿郎们穿戴好盔甲,集结成队,奔出院外。
长廊上,兰澈大步走来,一把握住姜吟玉的胳膊,与她解释前因后果。
“敌人出兵了,北戎与大昭边境离得极其近,为防不测,我先送公主与昭仪娘娘离开西北。”
“再等等。”姜吟玉转问,“我现在能走吗?”
兰澈微愣,皱了皱眉。
姜吟玉道:“我若眼下先走了,会不会引起城中百姓的慌乱?”
姜吟玉见他神情,便明白了,她身为公主,暂时就不能先走。
兰澈道:“公主放心,有兰家人戍守在外,北戎人定当进不来河西。”
姜吟玉点点头,转过头来,再看一眼远方硝烟。
天地间笼罩着刺耳的号角声。
大战一触即发。
第89章 生辰
大昭以西,边境起了烽烟。
自从战事开打,便有源源不断的流民,从关外退回到关内。
兰家的儿郎们外出作战,留下的女眷则守在城内,稳定城中百姓。
兰家在城门内外支起了粥铺,为流离失所的百姓施粥。然而战事席卷得终究太快,关外涌进的流民,很快就超出了河西城能承受的范围,乡间的道路上,处处可以看见衣衫褴褛的行人。
这几日,姜吟玉瞧见兰家几个嫂嫂忙得脚不沾地,询问侍女,得知她们在忙着安置流民,便在一日清晨,也让侍女带着自己,去到城门外她们支起的棚子里。
天才亮,棚子外就排了长长的一支队伍。
柔贞公主一来,便引起了人群的骚动。众人得知纷纷下跪,朝公主朝拜。
近旁一片静默,姜吟玉朝他们做手势,声音清亮:“起来吧。”
百姓们恭恭敬敬道谢,一直到公主的衣裙从他们眼前擦过,才敢站起身来。
姜吟玉在侍女的陪同下,往内走去,一入里院,喧闹声顿时清净了许多。
姜吟玉在院内,一眼就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热气氤氲里,兰澈手里捧着一碗粥,一边喝粥,一边与立在他身侧的年轻少妇人交谈,说着说着,兰澈搁下碗,搂住女子亲吻起来。
姜吟玉没料到撞见这一幕,因礼低下头来。
而那年轻少妇人,正是兰澈的新婚妻子,身怀了七个月的身孕。大夫说怀的是双生子,小肚隆起得比寻常女子都大。
院子里没有旁人,唯有的几个仆从也并未流露出异样神色,仿佛对这对少年夫妻打情骂俏的举动,早已习以为常。
过了会,兰澈终于发现了姜吟玉,脸上笑容一顿,慢慢松开了怀里的妻子,道:“公主来了?”
姜吟玉跨过门槛,目光落在兰澈俊朗的面颊,便瞧见兰澈在她注视下,脸颊生出了一丝绯红。
一个八尺英武男儿,大早上与妻子卿卿我我,被外人撞见,总归有些说不上来的尴尬,毕竟这与兰澈从前在姜吟玉面前,表现出来英勇形象大相径庭。
姜吟玉仰起头,眉眼轻弯:“表哥与表嫂恩爱极了。”
兰澈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地应下了这话,道:“这个时辰,城门该开了,我带人去巡察一二,你二人慢慢聊。”
目送兰澈离开的身影,姜吟玉才移开目光,看向身侧的女子。
清晨的晨曦给她身侧,少妇人的脸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影,她穿了一身宽松的浅蓝色兰花纹澜裙,给姜吟玉屈膝行了个礼。
姜吟玉赶紧扶阮莹起身,道:“表嫂怀了七个月的身孕了,以后在我面前,可以不必行礼。”
阮莹用袖子擦了下额间汗珠,笑着应下。
有奴仆搬来椅子,伺候少夫人坐下。姜吟玉看向一旁冒着腾腾热气的锅鼎,道:“我来帮你施粥吧。”
阮莹手撑着腰,赶紧又要起来,道:“公主千金之躯,这些事留着我来做便成。”
她看姜吟玉穿着朴素,有意要低调行事,今日出来,头上一根簪环也没有待,可哪怕她未施粉黛,处在这乱糟糟的环境中,也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子一般。
阮莹知她从小娇生惯养,恐怕从未干过粗重活计,连忙让奴仆上去制止。
“公主关爱体恤百姓,今日来此处,百姓都知道公主的善心了,然而这些活太辛劳了,还是由我来做吧。”
姜吟玉已经卷起了袖摆,转过头来,笑着道:“表嫂休要这样说,左右我在府上闲着也无事可做,母亲也劝我来这里帮嫂嫂,表嫂怀了双生子,照样整日劳碌,我又怎会有怨言嫌累?”
石榴树叶沙沙摇动,几片花叶落在她浅青色的裙裾上,春光衬得姜吟玉的笑意温柔。
“那我和表嫂轮着来可好?表嫂也得为了腹中的孩儿着想。”
阮莹一愣。这些日子来,她确实操劳极了,家中几个长辈,忙着去安置流民,让她来干最轻松施粥的活,也不用出去抛头露面,虽说如此,她仍手臂发酸,每晚回去都是苦不堪言。
要安置的流民实在太多,整个兰家再庞大,便是加上仆从,人手也远远不够。
但阮莹还是有所顾忌,问:“太子殿下离开前,有嘱托过兰家好好照顾公主,若公主太过辛劳,伤了身子,殿下得知,恐会怪罪。”
姜吟玉走到锅前,握着勺柄,试着舀动了一下锅鼎中的粥,道:“不会。”
姜曜忙着军务,还没闲暇到那种地步来管她。
大昭的兵马在前线作战,她在后防线上,做一些能力所及之事,帮前线解一份忧也好。
她远嫁和亲,在塞北苦寒的草原上走了近两个月,早就遭受过极端的环境磨砺,白日吃粗食,夜里睡帐篷草炕,没有金贵到不能劳累的地步。
兰家上下笼罩着在焦虑的气氛中,要她日日坐在府邸上,仍像此前一样锦衣玉食,才叫她无法心安。
姜吟玉转过头来,道:“表嫂,让我留下吧。”
面对她的再三请求,阮莹也不敢拂她的面子,松了一口气答应,只不过仍然觉得不妥。
她想着,今晚回去与家中几位长辈商量,劝公主安心待在府上。
晨光拨开云层,外头流民的喧闹声,透过墙传进来。
姜吟玉走到外头,碰巧就撞见了几个流民围在兰家的粥棚旁喧闹。
几个人见到公主出来,顿时噤若寒蝉,退了一步,不敢再上前来争抢。
接着,他们惊异地瞧见公主走到粥锅边,接过婆子手上的勺柄,往碗里舀粥。
这一幕,就连一旁兰家的婆子也给愣住了,“公主您这是?”
“我来施粥。”
公主出声,轻柔唤了一声,那婆子才回过神来,将那碗公主舀了的粥,递到流民手上。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童接过碗,怯怯地朝姜吟玉看了一眼,与她对视一眼,看公主温柔含笑,手上一顿。
“看什么?”
在公主身后护着的士兵,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呵斥。这些士兵从军营里出来,自然个个魁梧凶猛,往那里一站,便是一堵人墙,气势铺天盖地压下来。
男童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举过碗,将已经凉了的粥囫囵喝下去。
他再将碗递过来时,明显出于对公主的敬畏,手有些颤抖,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瞄公主。
在他们这些黎民百姓心中,皇室公主一直不敢仰望的存在,今日却放下身段,来给流民施粥,那他们自然是能看一眼便是一眼,心里也生出了对公主的好感……
公主却已经侧开颜,去给旁的碗布粥了。
人群继续往前行进,这一次明显有序了许多,但凡来领粥的人,都对兰家感恩戴德。
流民颠沛流离,上顿不接下顿,能有一餐勉强饱腹,已经算极其幸运,哪怕是一只泥碗千人尝过,又怎么再要求其他?
姜吟玉目光落在泥碗上,眉心微微凝住,再往远处看去。
人群乌泱泱的,一眼看不到尽头……
傍晚,姜吟玉回到府上,沐浴后就上了榻。
兰惜坐在床边,帮她轻轻按压,舒缓她身上的疲劳。
兰惜望着女儿面颊,长长的睫毛,投下细密的一排阴影,道:“当年你阿爹闲不住,就喜欢在外行走,那时他劳累了,都是我帮他按的。”
姜吟玉被她揉得实在舒服,喟叹了一声,连日来处在紧张气氛中,难得的闲适,转过身,拉住兰惜,和她一同上榻休息。
母女二人共枕,诉说夜话。
兰惜道:“你外祖晚上来找过我,说施粥一事,你若是嫌辛劳,可以不必日日去。”
姜吟玉望着黑乎乎的帐顶,道:“确实辛劳,今日站了一日,腰酸背痛。可若是我明日便不去了,落在外人眼中,岂非是我金贵怕累,才一日就坚持不下去了?既然去了,那便再往后撑着几日好了。”
兰昭仪听她如此说,知她真心想去,也不再阻拦。
西北战事不断,姜吟玉每日去城外施粥,起初兰家人对此还多有劝阻,然而见姜吟玉日日如此,并未露出一丝怨言,也不再劝阻。
总归公主体恤百姓,抚慰流民,传出去也有益于公主的名声。
这日清晨,姜吟玉施完粥,总算得了清闲。
阮莹拉着姜吟玉到一旁说话,二人这些日子相处,已经熟悉了对方。
阮莹拉过姜吟玉的手,搭在她腹上,去感受胎儿动静,姜吟玉按了按,感觉掌心被踢了一下,道:“真动了。”
阮莹看她如此惊奇,面色红润:“公主以后与殿下也会有的。”
姜吟玉笑容微变,阮莹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要换个话题,却听姜吟玉道:“谈这个太早了,他说我身子骨没完全长好,现在不要有身孕……”
阮莹见她愿意敞开心扉和自己谈这事,长松一口气,道:“可公主也得为自己谋划,早点为殿下开枝散叶,能诞下殿下的子嗣,总归是好的。”
太子与柔贞公主的事,阮莹头一回听到,也是诧异得说不出话来,听说太子对公主极度宠爱,二人日日同住军营。
可阮莹总是担心公主会吃亏。
这世道于女子总是过于苛刻。民间将二人的事传得轰轰烈烈。可太子至今,也没对外界做出任何的回应,就让公主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他。
那等战事结束之后,他是否会求娶公主?又或是,只纳公主为侧妃,就让她当一个侍妾,侍奉在侧。
退一步讲,倘使太子殿下对公主失了兴趣,弃之敝帚,到时候公主怎么办?
天下还有哪个男子,会再敢求娶公主?
出于这些考虑,阮莹担忧,太子不愿公主过早怀孕,实则是不愿让公主怀上他的孩子。
十七岁,也不小了。
放在民间,早就嫁人生儿育女了。
阮莹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少女,那一双明眸湛然,白玉镶珠一般,她劝道:“天下没有哪个男人,是不想自己心爱的女人为自己开枝散叶的,除非就是打心底不想……”
她将心中的担忧一一说给姜吟玉听,希望以此来警醒她。
阮莹问:“太子殿下最近有给公主送信,向你报平安?”
姜吟玉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阮莹问:“那公主担忧殿下吗?”
姜吟玉望向远方的石榴树,眼中倒映着摇动的树叶,笑容浅浅:“他在前线打仗,我若是担忧他,也不能立即见到他。”
阮莹握住她的手腕,“若一个男人真的对你上心,自然时时刻刻想着你,怎么会让你日日处在担忧中?
阮莹道:“你的澈表哥哪怕出门在外,哪怕再忙,也会日日给我捎信报平安。”
不写信,就能说明一些问题。
现在外头与她秉持一样想法的,又何止她一个?
都在看战事结束,太子究竟会如何待公主。是将她带回长安,还是让将留在西北。
一阵风掠过,石榴树摇动。
姜吟玉听到一阵喧哗声,与阮莹对视一眼,走下台阶,当是又有流民过来。
两队士兵涌入巷内,随后而来的是刺耳的马蹄声。
转角处跪下了一片人,朝着一个方向磕头:“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回来了?”阮莹下意识去看姜吟玉,见姜吟玉已经小跑往巷口去了,几步之后,她又停下,浅绿色裙裾被风吹起,看着远方巷口。
一人一马慢悠悠出现在巷口,那马上的男子一身骑装,英武不凡。
阮莹诧异,在一旁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姜吟玉仰起头,到他马前,问:“你今日怎么来了?”
这话说完,姜曜眉心一下蹙起,看向远方,许久才低下头,语气不悦道:“姜吟玉,你不记得了?今日,是孤的生辰。”
第90章 补偿
他用了“孤”一字自称,又直呼她大名,明显是带了几分冷意。
姜吟玉自然记得他的生辰就在最近,可连日来与流民打交道,是真的将这事抛到了脑后,所以姜曜一出现在她面前,和她提起这事,她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姜吟玉问:“前线战事不急吗,今日回来?”
姜曜道:“前线尚可,今日无战事。”
姜吟玉嗯了一声,担心他会因此生气,手搭上他的缰绳,问:“那今日我陪你过生辰?”
姜曜没有回答,姜吟玉顺势握上他的手:“马上还有我的位置吗?”
她明知故问,被姜曜盯了一会,惴惴不安,好半天,才见他动了动身子,让出了马鞍上一半位置,“上来吧。”
他主动递出来台阶给她下,姜吟玉当即点头,伸出一只手,被他握住给拉上了马。
马儿调转了头,往巷子外走去。
他一只手臂揽在她腰身前,姜吟玉转头,朝阮莹道:“表嫂,我与殿下出去,晚些时候再回来,你替我告知母亲一二。”
阮莹行礼道:“臣妇会替公主转达的。”
二人骑着一匹马,姜吟玉随他出去,接受巷头巷尾百姓们仰视的目光,在一片恭送声中离开。
姜曜带着姜吟玉,向北驰骋了几十里。
姜吟玉坐在他身前,试探性问了几句,听他语气如常,像是并未将她忘了生辰的事放在心上。
然而她心中始终过意不去。
正午时,二人到了一处山脚停下。
姜吟玉认得此处,此前她曾来这里看过花海。眼下到了四月,山脚下的山花,比起之前烂漫了许多。
风吹过,花瓣翩飞,落在她金色的裙摆上。
姜曜牵着马往前走,说带她来这里看花。姜吟玉坐在马上,长裙逶迤垂落,
阳光若融金,洒在人身上,万分温暖。
关外战事纷乱,这里却成了一处隐秘世外桃源,没有受半点战事的侵扰。
姜吟玉仰面感受春光,俯下身,乌黑如云的长发垂落滑下,看着身侧牵马的男子。
几个月前,姜吟玉曾随兰家的表哥来过此地,那时她一个人行走在花海里,只觉逃离了皇宫,远离了姜曜,便算重获了自由,可她如何也想不到,兜兜转转经历了这么多,她竟然会和姜曜一起来看花海。
姜吟玉鬓发上的流苏垂下,挡住了眼前视线,她将流苏抬起,望向姜曜。
姜曜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由着她打量,摘下一朵番红花,送到姜吟玉面前,话语平淡问她:“喜欢吗?”
姜吟玉嗯了一声,姜曜就将花递到了她手上,继续往前走。
一路漫无目走下来,姜吟玉手上已经握满了灿烂的花枝。
她趴在马背上,素手折了一朵橘色的,别在耳朵后,拉他的袖摆,问:“我戴着好看吗?”
问这话时,姜吟玉企图从他神情中捕捉到一丝情绪波动,观察他否还在生气。
姜曜看她一眼,长眉微挑,态度漫不经心。
他不回答,姜吟玉便知晓他的意思了,这次换了一支瑰红色的,簪在耳畔,继续问:“这枝好看吗?”
姜曜看向前方,目不斜视,道:“还行吧。”
姜吟玉道:“可你还没有看我呢。”
她不厌其烦地问他好看吗,姜曜终于扫了她一眼。
袅袅的花映照着她柔媚的面庞,她眼底灼灼生光,若有花枝从里面盛放开,声音若淙淙的流水,阳光照耀,华光之盛,令人无法移开眼睛。
山中花海极其绚丽,却好像都被她夺去了光彩、褪去了颜色。这一刻,天地间唯有她的颜色最为夺目。
姜曜侧开眼睛,双目明亮:“还行。”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好看。”
姜吟玉颊边笑意更深,伸出手去,五指滑入他的指缝之间,与他紧紧扣在一块。
他要来与她看花海,那她就来陪他看春光。
姜吟玉道:“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生辰的。”
姜曜面色平和:“没有生气。”
姜吟玉问:“真的吗?”
二人慢悠悠行走在路上,刺眼阳光照在背后,时间过得极其慢,连绵的草原,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风吹动袖摆,她的长发飘向他。
有一片长发若海藻一样缠绕上他的面颊,姜曜回过头来,迎脸被她的长发扫过,微眯眼看她,道:“长安城郊外的长岭有一片平原,我让人给你种了花,等到时候我们回长安了,再带你去看。”
姜吟玉想到了二人之间的那个约定。
他让她给他三个月,说会让她放下戒备,可如今日子过了大半,很快便只剩下一个月。战线少说也得拖上大半年,剩下的日子,他还来得及完成他所说的吗?
姜吟玉脸枕在手上,懒洋洋问他:“北戎的战争,多久能够结束?”
姜曜沉默不语,手拂开脸上她的长发。
大概他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半年吧。”他的声音散在风里,目中有华光流转。
姜吟玉看他黑水般的眸子中,倒映着自己的面颊,见他确实不像是生气了,莞尔一笑:“是吗,你过来一些。”
她从袖子里窸窣拿出一物,递到他面前。
姜曜接过那物,翻看了一会,抬头看向她。
姜吟玉道:“我记得你的生辰就是最近,早早就给你绣好了香囊,里面的平安符是我亲自去求的。但最近也实在太忙,抽不出空,来为你准备其他的礼物。”
姜吟玉伸出手,去揽他的肩膀,在他的面颊向她靠近时,她的长发翩飞,随长风飘荡,缠绕在二人周身。
今日是他的生辰。
她想到这里,眉眼轻弯,倾身,轻轻吻住了他的唇瓣。
他唇上温暖柔和,带着一片暖意。他与她拥吻过无数回,无论他的亲吻是冷冽的、霸道的,还是带着侵略意味的,却从未有过像今日这样温和的。
唇瓣若即若离之际,她轻声道:“生辰快乐,殿下。”
说完便觉,他揽她更紧了。
二人在花海里拥吻。
世界沉浸在一片烂漫之中,万千道耀眼的阳光照落下。
风动袖扬,飞花飘落,艳丽花枝簌簌。
他松开了她的唇,姜吟玉唇瓣嫣红,侧过脸去,等好半天,再转过头来,脸颊浮起一片轻红。
她道:“再看看春光吧。”
姜曜牵着马,清风拂面。二人的衣袂融入春色之中。
夜色转向傍晚,黄昏给花海铺上了一层金光。
姜吟玉一整个午后都浸在卓尔草原的花海里,到夜晚时分,姜曜带她去了山脚下一处山宿。
姜曜“笃笃”敲响了门。
半晌,门后才传来一道沉重的脚步声,门从内向外打开,山宿的主人,探出了半边身子。
这是一位年迈的老人,两鬓花白,唇角皱纹深刻,“进来吧。”
老人家看到姜曜与姜吟玉,以为又是赏完花留下过夜的客人,打开门,让开了一条道。
二人牵着马一同进来。
老人家穿着木屐,给二人领路,足踏在木板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嗒嗒声响。
“北边起了战火,最近山里都没什么人来,大都忙着逃难去了。二位这个时候来属实是稀客了。”
他将二人领到最一间居室,向两侧推开扇门。
姜吟玉入内,见屋内窗明几净,古朴雅致,山涧的月光透过窗楞照进来,犹如夜明珠,将屋内照得通亮。
老人家道:“这屋子靠近山峦,外头还有温泉,夜里冰寒,两位贵客可以先去温泉泡一会,身上暖和了再入睡。”
那老人家走之前,望向姜吟玉,见她挽着高髻,没梳妇人的发髻,问了一句,“你二人是夫妻吧?”
“啊?”姜吟玉正在环顾四周,回神道,“啊。”
老人家见过不少出来幽会的年轻男女,对此早习以为常,也不多嘴说什么,替二人将门关上。
居室里安静,只听得滴滴答答的水流声。
姜曜走到花鸟灯架前,用火折子将灯烛点燃,转过头看向姜吟玉。
若有若无烛光,在他雪亮的双瞳中闪烁摇曳。
他吹灭了点烛火的火折子,将折子扔到桌上,道:“今日我来见你,从你口中得知,你忘记我生辰了,起初确实有些不满。”
听他这么说,姜吟玉心头感慨,自己果然猜得没错。
居室外水声潺潺吗,他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响起:“今日是我的生辰。”
男子面若玉石,那一双眸子湛然若深海,唇角笑意让人琢磨不透。
“今日是你的生辰。”姜吟玉复述了一遍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今夜他没将她送回兰家,而是带她来此处。二人毕竟不是纯情的少男少女,早就坦诚相待过,有些事心有灵犀。
他的生辰,她只送一个香囊,确实说不过去。
而他一直以来,真正想要什么,姜吟玉一清二楚。
他就这样看着她,像是在等她下一步动作。
她眼睫颤抖,抬起脚,褪下脚上鞋袜,拎起金色的裙裾。
姜曜长眉挑了一下,目光缓缓下移,落到她露出的一双玉白的足上。
那双玉足,莲步微动,朝他走来,足边裙裾若水波荡开。
姜曜目光轻抬,到茶几旁的蒲团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视线所及,是姜吟玉退下了外裙,露出了雪白的玉肩,月白色的小衣,若云雾依偎在雪山之上。
披帛与裙裾逶迤轻轻落在了她的脚边,她双手捧着小衣,三千青色垂落在颈间,清透的肌肤若蝉翼包裹了薄薄的一层,像有明珠从她身体里面透出光晕。
少女的美过分妩媚,却又过分清纯,一双善睐的明眸看着他。
姜曜抿茶的动作,不经意间慢了许多,望着她道:“我过生辰,你不用做这般牺牲。”
可说着,他望向她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
少女从衣裙中抽出纤细的脚踝,朝他所坐之处,一步步走去,道:“你不想吗,那你为何带我来这里?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对吗……”
她直白不讳地抛出问题,说完,看向身后的架子,在上面找到一壶酒。
姜吟玉不顾姜曜劝说,给自己倒了一盏,几乎没一会,酒气便涌上来。
她面色薄红,走过来,坐到他腿上,姜曜一只手搂住她腰,膝盖微抬,她身子便往下再滑了一点。
她借着酒劲,问他不想吗,姜曜面不改色道:“我带你是来泡温泉的。”
姜吟玉听得得出来他声音的变化,沉喑了不知多少,然而他神色慵懒自若,越发反衬出她的着急。
她薄唇轻咬,明明是克服了巨大的心理障碍才如此主动。也知道哪怕她不主动,今夜最后也是何情形。
她承认今日在花海里,被他温柔缱绻样子迷了眼,让她短暂地忘却了他此前对她做过的种种。
然而,也只在今夜,他生辰这一日。
她红唇轻抿,勉强露出一点笑意:“那你等会,抱着我一起泡。”
说完,她已经倾下身,握住姜曜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将他抵在居室的门上,轻轻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