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莲风起,江畔春
自晏父以刑部侍郎知宋州,再改知应天府,转眼间已过去六个月。
远离了汴京城,没有了夫人的严加看管、闺秀的时时比对,晏父也乐得让得力管家并着丫鬟偶尔伴清回出游。
自然念书还是要继续的,晏父给清回请来一位大儒,却也只需每日上午听讲书便可,日子过得别提多恣意了。
晏父觉得官舍住着不便,加之在应天府住出感情来了,考虑到晚年说不定来这里养老,是以花了一个多月,看好了一座宅子,举家搬入进去。
此宅先前原是后唐一亲王故居,如今转手出卖。兰亭曲水,茂竹翠微,自有一番格调。
清回把如今住的园子起名为浣花园,自己题了这三个字,着人替换下了从前的牌匾。旁边不远就是书堂,晏父盛情邀请家塾先生暂住在此。
这日上过课,清回跟在先生身后,“先生,昨日有一个帖子送上门来,邀我去赏花。昨儿晚间已先请示过父亲,下月初五,望先生准学生个假。”
崔先生平日里就很是随和。虽身负大才,却只有文人骨子里的骄傲,并无恃才傲物的高傲,也全然不见老学究的迂腐。
“准了,不过……”崔先生捋了捋自己的长须,略微沉吟,“我成日里只教你这一个学生,近日觉出些寂寞来,而且尚有闲暇。你可愿到时代我问问,那雅集上有无愿意过来听我唠叨的?”
清回顿觉两眼放光,实在是自己也寂寞的紧,“学生定尽力一试。”
崔先生点头,“你父亲那里我去说,想来晏公也必愿一同促成此事。”
*
转眼就到了出府赴雅集的日子,清回一大早就起了床。
“姑娘今儿起的这么早,知道的明白你去参加雅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补先生的功课呢。”贴身丫鬟桂儿一边服侍清回洗漱,一边笑闹道。
清回佯装愤怒地瞪了桂儿一眼,“没见过有谁比咱们桂儿更会打趣主子的。”
“好姑娘,我知错了。”桂儿笑嘻嘻地嘴上求饶,“以我们姑娘的容貌气度,不打扮都要强上别人许多呢。”
清回快要压不住嘴角的笑了,“今天穿什么好呢?”说着走到了柜子旁。
一身身汴京城的时兴衣裳摆在柜子里,仿若百蝶展翼,能被寻常姑娘挑花了眼。
“韦姑娘帖子上说是去他们韦府赏花,莫要和花撞色了。”桂儿道。
清回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那我穿身蓝的罢,这世上想必没什么蓝色的花。”
最后清回穿了一身月白镶天蓝色荷花纹褙子,内搭藕荷抹胸,蔚蓝色百褶长裙。长发半束,发间坠着同色系步摇。取下佩玉,复在腰间坠了个荷包,一走一动都盈着淡香。
明明是很容易暗沉的颜色,穿在清回身上却半分不显,反倒在这暑热天儿生了些清凉之感。再配上那双灵动的眸子,真真是仪态万千。正式且不庄重,轻盈且不刻意,十分适合赴宴。
清回在镜前左转转右转转,挑不出什么不满意的了,便携着桂儿出府去了。
*
韦府坐落在应天府的西南,是已故韦相致仕后住的宅子。占地不大,胜在雅致,想必韦老相公生前颇懂园林意趣。
办此次雅集的是韦相的小孙女韦月凝,其父在南地为官,留下她伴着祖母住在南京。
进了宅子,没走几步就是个山水荷塘,正值盛夏,荷花次第开放,煞是好看。宴席就摆在不远处的一处亭子里。更兼时有和风吹过,水殿风来暗香满,自是清凉无汗。
清回看了看自己袖口的荷花纹,心中不由开心,这韦小姐竟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儿。
很快就有人来迎接,“可是晏知府家的清回姑娘?”
清回微微笑着点头,向着来人方向看去。细眉如月,肤色白皙,真称得上那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便是月凝姑娘吧?”清回问道。
来人点头,“快请进来,今日可终是见到了。”说完便引着清回来到紧挨着主座的左侧下手边坐下。
席间已聚了四五个人,皆是与清回年纪相仿的姑娘。
因是来自京城,其父又是此处知府,清回一来,就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在汴京城里也没少赴这种场合,早就习惯了旁人的好奇或打量。
“这是林学士家的碧城。”
“这是宋晚霜,其父是江陵知府。”
清回一一回应她们的攀谈问好,自觉笑得脸都僵了,面儿上却仍能应对自如。
自小的耳濡目染与亲身经历,让她就算是到了宫中赴宴,一举一动也不仅不会被人挑出毛病,还会称赞仪态端方。
……
“这位是曹家女儿灵忆,就是曹伯伯捐赠家资来支持应天府书院的。”
清回突然眼前一亮。
她曾经听父亲说过,应天府书院自后晋开办以来,曾名为睢阳书院,培育了一大批人才。到了太宗朝一度中断,至真宗大中祥符二年,有巨贾捐赠巨额家资,扩建学舍百间、聚集图书千卷,才得以重新开张。先帝颇为赞赏,赐名为应天府书院,距今也有近二十年了。
没想到能得见那位善心巨贾的女儿,清回不觉笑容里也更多了几分真诚,“竟是曹诚曹伯伯的女儿,我在家时就听父亲讲过曹伯伯当年的善举。”
曹灵忆未曾想清回能知道她的父亲,惊喜道,“你竟知我父亲。”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
因为是商人家的女儿,所以曹灵忆的位置有点偏下手,清回这才发现她打扮的明亮可爱,想必是个活泼调皮的姑娘。
“给我教书的崔执方崔先生也时常感慨呢,若不是曹伯伯当年善举,应天府必不会出这么多才俊。”清回不忘崔先生嘱托。
“这崔先生可是□□时期初代国子监崔公后人,曾在宫学教授长公主殿下的那位?”韦月凝一脸掩饰不住的惊喜,“竟被你家给请去了。”
“对,正是他老,”清回亦很惊喜,韦月凝竟知崔公,“因与我父亲有些故交。”
此话说完,席上有人感慨地点了点头,亦有人的眼神动了动。清回继续说道,“崔先生学识渊博,又全无架子,家父也愿意广开书塾。不知大家可有愿来我家书塾一同念书的?”
“我就不去了,家里也给我请了教书先生。”林碧城第一个表态了,却是只顾着把玩手中的海棠花酒盏,语气不善。
清回没想到自己善意相邀,竟能惹人不快。心中一思量,很快就明白了。这林姑娘坐在自己对面,想来本也是南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高门千金。今日被清回不小心给夺了风头,这是心中有愤了。
于是清回笑着道,“我今日邀大家,也是因为受崔先生所托,老人家想必觉得只教我一人有些寂寞了。”转而向着林碧城,“林姑娘行止皆有礼,想来亦是受教于名师,兼家学渊源之故。”
席上众人看清回从头至尾没有一丝被误会的急躁,也全然不与林碧城的冲撞计较,不免在心中感慨其人大气。
“我想去。”韦月凝道。
“我也想去。”曹灵忆说。
“还有我。”开口的是余亦婉,余知县的女儿。
其余几个去不了的姑娘也都纷纷述了缘由,等席间人纷纷话别的时候,清回向韦月凝道:“今日你办的雅集反被我借来给崔先生招揽学生了,真是多谢啦。”
韦月凝与清回聊了许久,已然也有投缘之感了,“什么借不借的,这本就是好事嘛。”
*
归家与父亲一同用晚膳时,清回又听父亲说了件好事——
“范公正在京东丁母忧,我已向官家推荐,聘请他来掌教书院,想必近日就能到达。”
晏父提及的书院自然便是此地的官学,白天还被清回她们提到的应天府书院。范公早年也曾就读于此,并一举及第。
“这实在太好啦。”清回难掩惊喜。
能有名满天下的范公来执教,说不定不久后就能一改应天书院疲弊现状,兴学始矣。
“还有棪哥儿,”晏父想起此事,交代清回一番,“前些日子得知范公愿来,我便向汴京家中修书一封,着他过来听学了。想来也快到了,家中尚空着的庭院你便着人收拾出来罢。”
晏轻棪是晏父长子,清回的庶弟。因其生母林姨娘也是早早离世,故与清回关系最好,二人免不了有惺惺相惜之感。
想到轻棪要来,清回心中更开心了,点点头,“女儿晓得了。”
晚间,清回搬了藤椅坐到屋外,手中执着团扇,时不时百无聊赖地扇一扇。复又抬头望天,想找出那牛郎织女星来。
牛郎织女星?清回唇边漾了个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如今距与那人的初见已过了六个月,距离也成了东京到南京。
还有缘分再见吗?
心中生出些许了无望之感,清回便在口中叹道——
“莫指襄阳道,绿浦归帆少。今日菖蒲花,明朝枫树老。”
“姑娘,你在那儿吟的是什么诗啊?”桂儿手中拿着个小绣棚,出来寻她。
突然间被打断思绪,清回眨了眨眼,目光从天上移到桂儿身上,一下子还有点眼晕。
“绣什么呢?”因是自小伴着清回一块长大,桂儿与清回的关系胜似亲友,清回也从不在她面前端千金小姐的架子。
“鸳鸯。”桂儿把针别好,将绣棚递到清回面前。
“绣鸳鸯啊,”清回看着绣布上才绣了个头的鸳鸯图,故意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摇头晃脑地冲着桂儿调笑道,“桂儿莫非是有了喜欢的人了?”
“姑娘,”桂儿羞恼地拉长了音,“就你惯会逗我找乐子。”说着就要去抢清回手中的绣棚。
于是这对主仆便笑着闹着,一道跑回屋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