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
纪云舒虽有心逃避,但唐珺妍没给她机会。
窗外的月光皎洁若流水,两人对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中间摆着棋盘。
黑字落,白子江山岌岌可危。
唐珺妍笑着问:“你好像知道了什么?”
纪云舒眼睛锁在棋盘上,落子、提子试图挽回局面,轻轻摇头,“不,我什么也不知道。”
棋面仍是黑子的大片江山,唐珺妍漫不经心捏着棋子,“其实我也知道不少,纪小侯爷,或者说纪小姐?”
白子落,胜负已定。
纪云舒抬头看她,脸上的戒备惊讶各参半。
唐珺妍一点也不介意,换做是她,可能都想暴起杀人灭口了。原本她想过利用这件事将人收入自己阵营,但一来纪云舒还年幼,除了空爵,暂时没有多大用处,二来她的确敬重纪家两代将军,为越国在边关出生入死,便怎么也不能下定决心对她用这些下作的手段。
来太学是为了暗中接触以后朝堂上的权臣,看看能不能为以后做些伏笔,碰见纪云舒只是个不在计划中的意外,巧的让她更加难下决断。
如今却正好,若是坦诚能赢来信任就更好了。
“不用这么戒备,我们也算认识。”唐珺妍拿出个小瓶子,倒出些浅粉色的液体,慢慢抹开擦在脸上,平整的皮肤突然皱皱巴巴,她用手在脸上拍了几下,一张薄薄的肤色面具落在手里,而底下那张脸,纪云舒也认出来了。
“公主?”纪云舒吓了一跳,却又莫名松了口气。
两人相顾无言,良久,坐的腿都快麻了,纪云舒不动声色换了个坐姿,“您特地来揭穿我的吗?”
也不对,纪云舒困扰地看着她,“您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唐珺妍眨眨眼,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自然是凭眼力看出来的。”
纪云舒还是社会阅历太少,压根没多想,便开始认真怀疑自己……
是了,她在学舍洗澡每次都跟防贼一样,如果不是另有蹊跷怎么会每次都非要躲起来。每次其他人相约澡堂,她俩都能找到不同的理由推掉,以己度人,是她也会这么想的。
等自我完成了逻辑推理,纪云舒心态逐渐平复,反正知都知道了,她又不能杀人灭口,而且两人无冤无仇,看公主的样子也只是随口说说,四舍五入其实是件好事。换个角度,大家成不了兄弟可以当姐妹啊,以后回到学舍就能放飞自我,比起洗个澡都要防着室友,简直不要舒服太多。
唐珺妍看着她脸色不停转换,从惊到怕,最后一点点归于平静,但仔细看,竟然还能从中看出一丝微妙的窃喜?
这跟她的预计差的有点远……
不是,这个小侯爷在高兴些什么?
见唐珺妍不说话,纪云舒更加觉得她是个好人,一脸感慨地起身,上前拍了拍唐珺妍的手:“睡吧,明天早上是何学正的课,要是打瞌睡就完蛋了。”
唐珺妍看着床上鼓鼓的一坨,好气又好笑,只得作罢。
被子一盖,谁也不爱,等一觉睡醒,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起码在纪云舒的认知里是。
十三的课上完,中间便是三天的休息。
租了学宫的马车和车夫送自己回定国公府,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没见的原因,纪母分外热情。
“我儿辛苦了,先去梳洗,今天我让厨房准备的都是你喜欢的菜。”
“还有庄子上新收的瓜果,这个时节可不多见。”
……
就是太过热情,纪云舒一时无法消受,这种诡异的感觉直到上了饭桌都没消去。
纪母让一旁的丫头把一盘樱桃肉端到她面前,“府上新来了个南方厨子,舒儿尝尝这菜还合你口味吗?”
除了樱桃肉还有白汁回鱼、炒虾仁、咕咾肉、栗子鸡……,偏南方的菜系,味道确实不错,如果纪母不是每一样推过来都要多说几句的话,纪云舒觉得自己还能多吃一碗饭。
她们明明不是这样的母女!
一顿饭吃的纪云舒心惊胆战,生怕一言不合,纪母就开启了戏精模式,还是她接不上的那种。但直到吃完纪母也没什么奇怪的举动,甚至没有让她留下来数月亮看星星,还特地嘱咐她早点回去休息,纪云舒以最快速度道了晚安,跑回自己院子了。
纪母看着空空的门口,嘴角挂着浅浅的笑,良久眼角又湿润了些,“舒儿高了,也瘦了。”
三天转眼就过去了,雪羽还在外面行医没能赶回来,纪母竟然从头到尾都只维持着十分正常的慈母形象,让纪云舒有些不习惯,临走的时候,纪母打发了个书童跟她一起,那个新来的厨子则会每天给她做饭,然后派人送去学宫。
家丁把几个包裹放好,纪云舒才跳上马车。
纪母一脸风轻云淡看着她,“若是没事也常写封信回来。”
明明学宫到定国公府不远,明明再过一个月她又能回来,明明她不那么多愁善感……可突然就有些舍不得。
纪云舒跳下马车两步跑回去抱了抱纪母,“母亲,我最爱吃樱桃肉和栗子鸡,你莫忘了。”
纪母眼角挂着泪,轻抚她的头,“好。”
大部分时候,这个母亲都能把感性和理性处理的像在演戏,纪云舒扳着手指一算,每个月她也就能吃上一回樱桃肉和栗子鸡。
一月一回,纪母间接性戏精附体,持续性慈母当家,偶尔纪云舒也能跟得上她的套路了。
而在太学她成功被唐祺顶掉了斋长的位置,不过这小子还是跟她有些不对付,纪云舒时常跟唐珺妍感叹:“妍妍你说都是老唐家的人,怎么你这唐兄胜负欲这么强,就不能像你一样做个爱好和平的人吗?”
“要不是你家兄弟,我肯定出手削他了。”
对于两人怎么就成了可以勾肩搭背的关系,唐珺妍也很疑惑,不过某种程度上也算符合她赢得信任的打算。只是常常有种诡异的错觉,她用一个把柄换来了纪小侯爷真正的友情?
不论因果,反正两人关系越来越好是事实。
五月初五是越国的花朝节,大片的红色天穹开的满城都是。传说少女带着天穹花枝编的花环到庙里上香求姻缘,便可觅得好夫君。
“但来这里也会有用吗?会不会太早了……这是送子观音庙啊。”纪云舒面色古怪。
门口人潮涌动,一眼望过去头上都带着红色的花环,不论男女。但她记性可好了,这里明明是个送子观音庙,据说不太灵验,平日来上香的都不多。所以这些人为什么觉得本职都不做不好的神,兼职牵红线就能成了?
唐珺妍拉着她往一边走,“你说你读书的时候脑子挺好使,现在怎么就转不过弯来了,婚姻本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光是求神拜佛就行的,大家求个心安罢了。”
“你看不还有许多凑热闹的小孩来了,不过跟着求个签来玩,过节总要有过节的样子。”
纪云舒点点头,“那我们也去求支签看看,过节应景嘛。”
唐珺妍一怔,心下苦涩,她们哪里又有好姻缘。
她远嫁北蛮不得好死,她一生征战却落得一杯毒酒……
来不及过多伤感,纪云舒已经拉着她钻进了人群,“妍妍,快点,我看那老头今天生意好得很。”
她们俩人影一下子就淹没在人海里,身后两个随从暗恨,慌忙追上去。
大约庙祝早就对节日的激增人流有了估计,侧边设了三个签摊,饶是如此,两人也废了不小劲才挤进去。
纪云舒是中签,解签先付二十文,递了钱,那老道摸摸胡子,眯着眼看她:“这签有点意思,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小公子求什么?”
纪云舒笑眯眯答道:“姻缘。”
老道也笑:“那先恭喜小公子了。”
恭喜什么?他光是笑,后面却不继续了。
纪云舒相当上道,直接摸了二两碎银递过去,“道长不妨说的详细些。”
“只要公子想,稍稍主动些便能得个好姻缘。”
啧啧,信你个鬼。
纪云舒憋住笑,转头去看唐珺妍:“你也试试。”
唐珺妍的是中上签,解签便要五十文起,纪云舒也不麻烦,直接又拿了二两银子给他,那老道笑意更深,好话跟不要钱一样,张口就来。
“这位公子看面相便贵不可言,将来一定前途无量,不知是要求什么?”
“姻缘。”
老道拱手:“那也先恭喜公子了!这支签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也。说明公子命中注定有良缘,不过略有波折,只要行正道,多用心,必能一声和顺。”
唐珺妍面色几乎没什么变化,心里却认定这签摊果然就是骗钱的。这话要是套在寻常人家,或许真能得个一生平顺,可放在皇家,无疑痴人说梦。
纪云舒倒是觉得好玩,毕竟这人说话又好听,眼力又不行,要是哪天生活失意,就来解个签,只要钱到位,只怕下下签也能说出一堆好话来。
两人才让开,后面又挤过来两个人,老道掐指一算,张口又是一段好话,听的解签的少女一边脸红一边笑。
纪云舒把老道附赠的护身符送给追上来的随从,眼神不经意略过远处的天穹树,火红的花开的热烈灼目,不过却不及树下两个人来的吸引眼球。
纪云舒牵住唐珺妍的手,语气里满是兴奋:“妍妍,看热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