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11章初至毓京(3)
此刻外院正堂内,精神奕奕的苏迢安着一身虎纹暗紫大袖袍坐在正中太师椅上,兴会淋漓的与下首人说话,讲到高兴处时,笑声洪亮,应答声满满,正堂内一时间热闹非凡。待到苏贸五兄弟把苏桂迎进正堂时,茶已过一巡,话题从回忆往昔变成了子嗣出息。
立于苏迢安身边伺候的苏榕见苏桂等人进来了,暗暗挺直了腰板,理了理裙摆。
苏桂笑容满面的走上前去,对着父亲一跪三叩首,恭敬道:“女儿拜见父亲大人。父亲金福堂安。许久未见,父亲身体可好?”
苏迢安看到三年未见的长女出现,不禁面露喜色,笑容熠熠,眉开眼笑道:“好好好,都好都好。看到吾儿身体康健的站在为父面前,为父比什么都高兴。”
“三年战乱,关内关外闭了关卡。女儿三年入不得关,未能去往奈良探望父亲,实属不孝。听弟弟们说,阿爹这几年咳疾常犯,女儿前些年在关外觅得珍馐药材,这次托了大伯的福,正好给阿爹带来了。”尊称几声“父亲”、亲密叫唤“阿爹”,苏桂在三言两语间将尊与亲两层关系做了良好切换,滴水不漏的把思念、内疚、孝心说到了一起,让旁听者不得不钦佩其说话艺术。
作为父亲的苏迢安更是为长女的这番话所动容。眼见长女面色红润,喜笑颜开,跟自己说话时不见半分女富商的傲气,没有刻意摆谱摆架子,言辞恳恳,情真意切,苏迢安颇为满意,和声道:“咳嗽是老毛病了。吾儿不必担心。快些见过你的姑祖母们。”
苏桂顺着父亲所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端坐于父亲下首两边的竟然是四位与祖父苏福竣同出一脉的姑祖母,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四位姑祖母都被伯父请到毓京来。这样看来,一直在南方生活的祖父跟堂妹苏柳也会跟着前来。想到妹妹苏榕和堂妹苏柳的种种羁绊,苏桂顿觉相见之时会十分有趣,心道,这下可就真热闹了。
苏桂依礼向四位姑祖母——苏漫、苏溪、苏池和苏澄叩首行拜,又唤来儿子白正春,让他给外祖父苏迢安和四位外曾姑祖母磕头请安。高大俊朗的青年,在长辈面前恭敬诚恳,款语温言,惹得长辈直夸苏桂教养得好。
苏贸兄弟几人在一旁看着苏桂母子穿梭于长辈间,对任何话都应答得游刃有余,不禁对长姐又钦佩了几分。
生意场上的人都说苏桂是个长袖善舞的人,能说会道,办事沉稳。苏贸几兄弟长年在关内跑生意,甚少与苏桂有生意场上的接触。但就这半日接触下来,苏桂在交谈行事上,确实有她的出色之处。
少年时期,在奈良苏家,长姐苏桂在为人处世上就显示出她的能耐。待人多是宽厚,从不以嫡庶论亲疏,对长辈恭敬孝顺,对后辈爱护照顾。虽是庶出,但苏桂一度很得父亲宠爱。即使是三任嫡母,对苏桂也是夸奖有加。苏榕出生后虽说分走了苏迢安绝大多数的疼爱,但那时的苏桂早已懂事,在生母的教养下逐渐长成了有魄力、能担当的苏家大小姐。及笄议亲时,苏迢安本已为长女相好了一门关内大户的亲事。但在当时主事陈姨娘的“游说”下,还是和关外白氏订了亲。那时几个弟弟都不看好这门亲事,认为关外人粗鲁不堪,是实实在在的暴发户,没有见识,配不上苏家姑娘。可谁又知道,苏桂在夫家风生水起,甚至一跃成为白氏族长,掌控了夫家绝大多数产业,成为关外最富盛名的女商人。
如今想来,苏桂所得种种,皆因其有良好的教养和性格,不外乎能以异姓妇的身份坐上白氏族长之位,掌握住白家财富,获得苏家上下的认可和尊敬。
一直立侍在父亲身旁静默不语的苏榕见庶出的长姐和外甥一出现就聚焦了正堂内的所有目光,不禁暗暗紧了紧帕子。长姐的厉害,她自小是见过的。虽说父亲在她们姐妹之间更疼爱她,但姐姐从小就是府上最得人心的苏家小姐,为人处事上处处压她一筹。原本以为长姐嫁了个关外蛮汉生活必然没那么如意,没想到姐姐过得如鱼得水不止,还能成为一族之长,赚得万贯家财,成为苏家女的典范。这不禁让苏榕有些抑郁。看着容光满面的姐姐,苏榕几不可闻地叹了叹气。忽的眼角扫见站在角落处的云妈妈和如蔚,苏榕不禁挑了挑眉,俯下身笑容满面的和父亲耳语了几句。
苏迢安抬起头来,顺着苏榕指的方向望去,就见角落处的小丫头着一袭精致的红袄子安静的站在乳母身边,低着头把玩着脖子上的金锁片,玩到开心处时还不忘跟乳母分享“心得”,看上去颇为乖巧可爱。一时觉得有趣,便开口问道:“那小姑娘领上来我看看。”
苏桂瞟了妹妹一眼,跟着扬眉一笑,高声叫唤道:“蔚儿,快过来。到姑姑这边来。”正玩锁片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如蔚听到姑姑熟悉的叫唤声便抬起头来,迈开步子扑腾几下就跑进正堂中央。苏桂弯下身凑到如蔚脸颊旁,指着正堂上首的苏迢安道:“蔚儿,这是姑姑的阿爹,快给伯祖父请安。”
小如蔚闻言抬起头,看了看坐在太师椅上的大人,忽的咧嘴一笑,上前一大步跪了下来,学着苏桂的样子一跪三叩首,朗声说道:“蔚儿给伯祖父请安,伯祖父万福。”
大概是没料到半点大的小丫头会这样的乖巧懂礼,苏迢安先是一愣,再大乐道:“好好好,好蔚儿,快起来,起来。到伯祖父身边来。”
小丫头乖巧的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噗哒几下小跑到苏迢安脚边。
苏迢安微笑着问道:“蔚儿今年多大了?”
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认真回答道:“蔚儿是七月十八出生的,今年三岁了。”
苏迢安被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乐了,笑声朗朗地再问道:“那蔚儿三岁了,可开始读书识字了?”
小丫头连忙点头道:“有的有的。蔚儿现在会写自己名字了。还会背诗,嗯……嗯……会背……。”小丫头低头往手指上看了看,发现十个手指头不够数,于是憋了半天说出个许多首,又逗得苏迢安哈哈大笑,连赏了她两个小玩意儿,瞧得苏榕直发愣。
小丫头回到苏桂身边后,苏桂又让她给左侧扶手椅上的苏漫和苏溪、右侧扶手椅上的苏池和苏澄分别叩首行礼。一圈下来,小丫头怀里又揣满了东西,看得苏榕心里颇为不自在。
尔后,苏桂继续掌控正堂场面,在与一众长辈的交谈中辩口利辞,表达尊敬、关怀之余,带出了绝佳的可聊话题,引得父亲和四位姑祖母跟她说起话来都兴致勃勃,份外愉悦。
茶过三巡后,四位姑祖母纷纷起身告辞。苏迢安让苏桂陪他一起送客。苏榕不疑有他就要跟随同去送客,刚走到回廊处就被弟弟苏赛给拦了下来。
眼见父亲和姐姐一同消失在抄手回廊处,苏榕秀美的脸上泛起了怒色,不悦道:“弟弟这是何意?姑祖母要离开,做晚辈的不应当送送吗?这是起码的孝道,难道弟弟这也不明白?”
作为北方新派商人阶层的代表,苏赛已是许久没有被这样斥责过了。当然,向来交游广阔、八面玲珑的苏赛并没有为此生气。同母姐姐自小是被父母亲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当年议亲时闹了那么一出,父亲都舍不得苛责她半分,如今他又怎会为了姐姐这么两三句话就闹不快惹父亲不满?
只见苏赛先轻扯了嘴角,后拱手作揖,诚恳道:“三姐莫恼。父亲刚刚吩咐我要给堂兄府上备礼。你那弟妹愚钝,不知当备什么礼合适,特让我来请三姐去内院指教一二。”
苏榕当然知道苏赛这话是在诸位兄长面前的客套话。如今嗣子位就是砧板上的肉,谁都想拿到。父亲并非只有苏赛一个儿子,更不止有一个嫡子。虽说他们姐弟因为母亲的关系更受宠爱,但从收信至今,父亲从未主动提起嗣子之事。姐弟两拿不定主意,自然要在其他兄弟面前有所保留。对于这点,苏榕是理解的,但就这么留给父亲和姐姐独处的时间,她心里有说不出的不自在。想到姐姐刚刚的“如鱼得水”,苏榕怄气万分,不禁恼怒道:“都道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弟弟可别光顾着做生意,忘了家里的事。弟妹当家也有些年了,家管得好不好不说,连备礼都不懂。一个只能生丫头片子又不懂备礼的当家主母,不知弟弟还要迁就她多久。”说不得他人,只能说说苏赛那老实本分的继室小展氏出出气。想到那日父亲第一次见到苏赛一双嫡出女如莺和如萤时的高兴劲儿,苏榕就份外不悦。作为外祖父,父亲见到她女儿秋波时,可没这股热乎劲儿。
苏榕的这种“小心思”,苏贸四兄弟从小就看得很明白。
作为苏家嫡女,说话不留余地、嚣张跋扈已是苏榕给人的固有印象。
苏贸等人通晓其中门道。作为苏榕同母亲弟的苏赛更是清楚。他的正房夫人小展氏仅为他诞育了两女也是事实。对此,苏赛不做辩驳,只说了几句流于表面的客套话。本质上还是在劝说苏榕不要跟出去送客。
半盏茶后,在苏赛的再三坚持下,苏榕带着满腹韫怒跟着他去了内院。
此时下人已将正堂打扫完毕。苏榕、苏赛姐弟刚一离开,正堂顷刻间从原本人声鼎沸,变成只剩下苏贸四兄弟和如蔚、白正春、云妈妈几个人。
苏贸挥手唤来下人,着人带如蔚、白正春兄妹去厢房休息。
待如蔚、白正春一走,憋了许久的苏贾赶忙站起身,坐到苏贸一旁的空置扶手椅上,略带狐疑的问道:“大哥,依你看,阿爹这是什么意思?”苏迢安刻意支开他人要与苏桂单独谈话,并非只有苏榕一个人担心。虽说彼此担心的出发点不一样,但苏迢安和苏桂在这个时候过于亲近,总是会让人七上八下、想入非非。
苏贸撩袍自右首坐下,拿起丫鬟新沏上来的龙井喝了两口,方缓缓道:“阿爹应该不是要跟大姐说嗣子之事。”
苏员坐在两位嫡出兄长的对面,皱着眉头道:“怎会?阿爹难道不在意谁当嗣子?”虽说嗣子位只有一个,争夺也是必然,可在对待父亲和长姐的独处问题上,在座的四兄弟有着出奇一致的态度。
苏贸闻之摇摇头,叹着气道:“你们都忘了吗?祖父初五就到毓京了。阿爹几次去大伯府上拜见,都见不上人。咱这几姐弟里,还能和祖父说得上话的,也就大姐了。怕是阿爹要让大姐去祖父面前说上一说了。”
苏员微微思量了一番,觉得兄长所言甚是有理。可是就祖父那倔强的脾气,苏员又有些疑惑。“这,有用?”
苏贸语带不明确道:“这就不清楚了。有用与否,还得看大姐的功力。”
苏贾在心里盘算了一圈,犹豫道:“大哥,依你看,大姐对嗣子之位的态度如何?”
这个问题才是他们此次上京的关键。既然话题被苏贾说开了,其他人也就没有太多顾忌。只听苏员忧心道:“一直听说大姐跟五叔家的梅堂姐关系很好。今儿个亲眼见了,才知所言非虚。那梅堂姐可是被逐出苏家的,但你们看大姐对梅堂姐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才是她的亲妹妹。那个蔚丫头,是赞弟家的。大姐又这么喜欢她,处处说她跟自己亲闺女一样,今儿个还直接把人给提溜过来。大姐,不会是想支持赞弟吧。”
苏贾显然被弟弟的推理给吓到了,瞪大眼睛道:“大姐向来精明能干,应当不会如此糊涂才是。”
一直没有开口的苏贯皱着川字眉,斟酌了半响,谨慎地说了句“那可不一定”。
苏贯的一句话,让苏贾、苏员都有些胆战心惊,不约而同望向苏贸。苏贸把玩着手上的琉璃球,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