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11章初至毓京（2）

    （一）

    半个时辰后，周妈妈端着梅子茶进了右梢间。苏梅刚午休完起身，随柳正服侍着她穿衣。那小心翼翼的动作，让周妈妈看得颇为满意。

    相较于青城，九月初的毓京要来得更凉一些。来自北方高原的风越过通北省直扑而来，肃杀了帝都的秋季。若是往常，这样大的风、这样低的温度，苏梅怕是要犯宿疾、彻夜咳嗽的。但是林大夫的医术相当好。经过针灸治疗的苏梅，身子骨比此前康健得多。从相对温暖的青城来到早晚温差大、常刮大风的毓京，她也不见得有太多不适。

    午后阳光渐收，秋风渐渐鼓起来。苏梅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一地落叶，静静地陷入沉思。

    褐色门幌被掀开，捧着羊羔毛壁衣的两个俏丫头喜笑颜开的进屋来。屋里瞬间被少女青春活力的声音给填满。

    在“遗世山庄”静逸惯了的周妈妈眉头一皱，轻斥道：“你两怎么回事？进主屋也不知道小声些。若主子起晚了，被你们这么一惊扰，非吓出病来不可。”

    嬛嬛和妙云大概没料到周妈妈此时会在屋里，以为出了山庄就没有太多束缚。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刚到京城，不免兴奋了些。周妈妈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呵斥，两个丫头吓得连忙跪下，手里的壁衣也掉了。

    苏梅禁不住一笑，道：“妈妈，你吓到她们了。都起来吧。”

    周妈妈气呼呼的瞪了两个丫头一眼，弄得她两站起来都战战兢兢，挂壁衣时歪了好几次才挂正。若非踏雪、载云近日均在绣嫁妆，周妈妈大概也不会让两个刚进庄没多久的粗使丫头跟着出来。毕竟在周妈妈看来，下人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主子。若是因为下人言行给主子抹了黑，她是绝对不会轻饶的。

    随柳把心竹拿过来的四顶角手炉放到苏梅手上，赞扬道：“这关外的东西就是跟咱青城的不一样。瞧这手炉的模样，像个倒过来的鼎炉。心竹姐姐说，这阿木伊的手炉热得快，还带着点香气。本来我还不信，结果摆弄开，还真是这样。”

    苏梅轻抚着左手上的手炉，轻声道：“关外的齐人工匠受到其他国家文化的影响，手工艺品上，既承袭了齐文化，又带了些外族特色。”

    富有总结性的话从苏梅口里说出来，对周妈妈、随柳这样伺候苏梅多时的人而言并没有多奇怪。即使听不懂，也不妨碍她们当合格听众。

    忙着挂壁衣的两个粗使丫头显然就没那么容易消化苏梅的话。只听嬛嬛怯声道：“以前常听阿娘说，关外人都有钱，如果能去关外做工，以后说不定就能攒钱回乡买几亩田了。”

    随柳闻之一笑，道：“关外有钱人多是不假。可也不是去了就能赚大钱的呀。看白夫人，也是下了很大功夫才有今天的财富和地位。攒钱要真这么容易，那咱都别干了，全往关外挤得了。”

    “物以稀为贵。正是因为关外其他国家的工匠技艺不如齐人工匠，才有齐人工匠去到关外吃香一说。”三言两语把道理总结完，苏梅才惊觉又说了不合这一时代的话，转头一看，两个年轻丫头果然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懵懂。苏梅轻笑一声，道：“快些挂完去歇着吧。今儿个折腾得够累的了。大姐估计很晚才回来，有白府的人伺候着，你们几个可以轻松些。等过了初九，给你们放半天假，去外头转转，也不枉来京一趟。”

    嬛嬛、妙云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对着苏梅叠声道谢。有了这个承诺后，两个丫头干起活来更起劲儿了。不出半响，里屋壁衣悬挂完毕。两人冲苏梅福了福身，眉开眼笑的退出右梢间。

    周妈妈看着两个丫头一蹦一跳的背影，不禁道：“夫人，您也太心软了，不该这么纵容她们。这成何体统？”

    苏梅淡淡一笑，道：“不过两个小丫头，年纪又小，好玩些也是有的。只要她们活儿干完了，就别苛责她们了。难得出来，松些就松些吧。初九一过回了青城，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山庄。”

    周妈妈往苏梅杯盏里添了半杯水，瞧苏梅心情不错，便主动提起苏家的事情。此前苏桂在屋里时，周妈妈觉得这白夫人虽说与苏梅亲近，但说到底白府的人跟他们几个隔了层关系。就是想聊是非，这些人也不是上上之选。嬛嬛、妙云还小，对苏家之事不甚了解，就更不是合适的聊天对象。只有随柳、紫陌勉强能和周妈妈凑到一起。如果苏梅愿意加入她们，那是更好的了。

    随柳闻得苏桂把如蔚带去见苏迢安老太爷，大吃一惊，连问了周妈妈三声确定乎。周妈妈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一边给苏梅收拾床榻一边“高谈阔论”发表意见。

    苏梅静静的坐在一边，微笑着听两人讨论。想到这事儿背后牵连的种种，苏梅禁不住感慨，时也，命也。

    （二）

    哺时，苏桂的车架行至东宁五街，停在一栋四进大院前。心竹扶着苏桂从马车上下来，苏桂不无意外的看到几个弟弟、弟妹站在大门处亲迎。难得的是，六弟苏赛也来了。

    一路上困得迷迷糊糊的如蔚被云妈妈从马车上抱下来，本来还没那么清醒，抱着云妈妈的腿弯就要继续去见周公。忽的，耳边传来的数声陌生叫唤，瞬间就把如蔚的瞌睡虫给惊走了。小丫头从云妈妈腿弯间抬起头来，一脸茫然的问云妈妈是不是可以吃点心了。站在一边的白正春禁不住勾了勾嘴角，险些笑出声来。云妈妈忙蹲下身子，轻捂小丫头的唇瓣，指着苏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如蔚探头望去，就见一群陌生人围着姑姑说话，不禁扁扁嘴，囔囔自语道：“其实，我可以继续睡觉的。”

    话刚说完，就听到苏桂在几步开外喊她名字。如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云妈妈抱上肩头疾步往前走去。突如其来的十几只眼睛齐齐望向如蔚，赞扬声、惊叹声此起彼伏，吓得如蔚煞白了脸，险些就要哭出来。

    苏桂微笑着从云妈妈手里接过如蔚，乐呵呵道：“这丫头啊，从出生就养在我身边，走哪儿都跟着，和亲闺女似的。以前，我看你们一个个都能抱着闺女向阿爹祝寿，羡慕得紧。如今我也能抱上闺女，想想也是极好的。”

    围成一圈的几个苏家人续着苏桂的话尾连连称是，有人夸蔚儿机灵可爱，有人夸蔚儿粉嫩精致，有人夸蔚儿一脸福相。一圈看下来，虽然这些人一个个都不认识，但小丫头莫名其妙收了满箩筐赞誉，手上被塞进了几个沉甸甸的荷包，连脖子上都被陌生的堂伯母挂上了串金锁片。苏桂把每个人的辈分给如蔚指出来，如蔚乖巧的顺着苏桂的指示喊了数声“堂伯（叔）父好、堂伯母（婶婶）好、谢谢堂伯（叔）父、谢谢堂伯母（婶婶）”，引得一帮大人又是一阵惊叹，直夸小丫头乖巧懂事。

    寒暄完，苏桂在弟弟、弟妹的触拥下进了大院。白正春抱着如蔚走在队伍最后，趁着人少偷偷安慰小丫头，让她别害怕。

    如蔚抱着白正春的脖子，撅着小嘴一脸不悦道：“就不可以早点回去吗？”

    白正春轻笑着点点小丫头的鼻子，宽声劝慰道：“蔚儿乖，你就跟云妈妈呆在一边就好了。如果姑姑喊你，你就照着姑姑说的做就行。”

    如蔚不情不愿的点了一下头，忽的十分想念苏梅。不知道梅姑姑现在在干什么，右手还疼不疼。

    （三）

    位于东宁五街的“渊河苑”是故太子乾的私人庄园。多年前，“渊河苑”被一分为五，隔成五座别院分别送给了文肃太子当时的谋臣。其中最大的“福熙别院”，由文肃太子亲铸牌匾，赠给了西席苏福昱。三年前“宁章之乱”时，因别院日常无人居住，战火中竟然完好保存下来。上月十五，仁宗在追封苏福昱为永恩伯的同时，将别院和系列封赏一并归给了苏福昱的长子苏进安。

    此次苏家人进京，苏进安将名下的三个别院拨出来给长辈子侄居住。其中最大的“福熙别院”，安排给了堂弟苏迢安一家。苏迢安是西部四省有名的丝绸商人，为人精明能干，重情重利，善于计算，曾将“□□坊”开遍关内外。如今实力虽不如往昔，但其所出子女，多已成为大齐有名商人。苏氏一族中若论商业实力，当属苏迢安这一脉最为雄厚。

    苏迢安这一辈苏家人，能活到成人的统共八人，其中有5个是男丁。然上任族长苏连安已于大和三年去世，如今的苏氏族长是苏连安的嫡长子苏质。苏迢安的亲兄长苏达安去世得更早，膝下仅余一女苏柳。加上苏进安、苏道安兄弟以及苏烟、苏烛姐妹，如今还能安然过着日子的也只剩下这五个人。

    相较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苏进安、子息缘不深的苏道安，苏迢安家族显得人强马壮，实力雄厚。

    苏迢安统共有过嫡妻三人，妾侍八人，常年随侍的通房五人。诸多妻妾为苏迢安诞育了六子四女，其中顺利长大成人的有庶长女苏桂、嫡长子苏贸、嫡次子苏贾、庶四子苏员、嫡三女苏榕、庶五子苏贯以及嫡六子苏赛。多年前，苏桂远嫁阿木伊，五子分家后奔赴东南西北各处做生意，已是许久未有这样的机缘能够一家人团聚。

    八月下旬，长居奈良的苏迢安收到毓京兄长的来信。除了言及封伯一事外，兄长以九月九家族大聚为由邀请他赴京。当日下午，爱女苏榕拿着另一封一模一样的信笺回娘家。那时苏迢安就知道，来京必然能聚齐七个儿女，于是便给兄长回信，答应上京。八月底，爱子苏赛回奈良，亲自领队把他送到了毓京。此后数日，余下四子分别从四面八方奔赴毓京。九月初七，长女苏桂大队人马抵达毓京。苏迢安家族正式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