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走着走着忽然下起了雨。
冬日的雨,很少来得这么急又这么密。
宋程跑了几步,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只好躲进一间烤肉店的屋檐,等着雨小一些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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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肉店内,亮黄色的灯光在暖气的加持下照的人头晕目眩。
一间包厢里,几个相熟的朋友,喝了点酒,说着高中时的趣事。
自回国以后,周从云一直忙于工作,今天难得抽空给和高中同学们聚一聚。
大家都是多年的朋友,虽然很久不见,但聚在一起也并不陌生。
吃饭前,陈风叫了两箱啤酒,说好了划拳,谁输谁喝,没想到半个小时功夫,自己喝了半箱,虽说明天不用值班,但就这么回去指定被老婆骂死。
他看着手中的酒杯进退两难,想找周从云解围,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手里夹着一只没有点燃的烟,望着窗外出神。
陈风好奇。
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过去,很容易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
一如那天在医院见到她一样。
“从云。”
陈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想将他的思绪唤回。
而周从云却忽然站起身来,拿了把伞,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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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内,众人不解,面面相觑,陈风也感到尴尬,一时间不知如何化解。
这时,窗外的宋程转过身来,被屋内的人看见。
周科率先率先出声,疑惑道:“哎,那不是那天来医院采访的记者姐姐吗?老大是出去找她的?”
众人的眼光被他吸引而去,白扬第一个说道:“宋程?那是宋程吗?”
“你没长眼睛啊?问我干嘛。”一旁的赵子言挤兑道。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还能看到这种场面,当初从云不就是因为被她拒绝了才远走他乡的吗?”白扬感叹。
赵子言大惊失色,反驳道:“他不是因为要和郑言七双宿双飞,才一起去德国的,和宋程有什么关系?”
“大哥,郑言七只是你的女神,还没到人见人爱的地步,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对人家马首是瞻,有求必应,追你妈三年都追不到。”白扬说着翻了个白眼。
赵子言从背后给了他一拳说道:“你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
屋内的人都没再说话,周科吃瓜吃到一半,颇有些意犹未尽,听他们的意思,老大和那天那个记者有点儿前缘未尽的意思,怪不得采访都没采访完。
可是周从云这模样,看着怎么也不像个情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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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程原本只想躲会儿雨就走,谁知这雨下起来没完。
她冷的不行,在屋檐下走了两步,转身便看见一群熟人在身后的烤肉店里聚餐。
周科伸出手挥了两下,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尴尬无比,转身想逃,谁知撞上了一堵坚硬无比的人墙。
“不好意思。”宋程连忙道歉。
“没事。”
从上而下传来了一阵冷冽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是一双更加冷冽的眼眸。
算起来这还是周从云回国以后,第一次看见他脱下白大褂的样子。
他穿着一件米白色夹克,手里握着一把长柄雨伞,就这样立在风雨交加的屋檐下,面色淡然,看不清情绪。
高中毕业之后,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宋程只需低垂眼眸,很容易就可以避开他目光里的冰冷。
宋程微微侧身,他没有顺势而过,反而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躲雨。”宋程如实回答。
两人静默了几秒,宋程再次开口问道:“你呢?”
“和几个同学聚餐。”
“哦。”
见他不再出声,宋程又说:“那我先走了,那个,采访的事,我们再约时间。”
“除了工作,你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我”
“算了。”周从云将手中的伞塞给她。仿佛在自言自语:“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小雨哗哗声淹没了周从云的最后一句话,以至于他的语调听起来没有那么的伤人。
宋程从来不知道,他的话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够让她的情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像在他离开以前,她都没有这么的在意过。
爱情是一种难以克制的东西,她压抑了那么多年的情感,在时间的流逝中没有变得越来越淡,反而浓烈而炙热,直到见到他的那一刻喷薄而出。
迫使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
但她的转身和离去比周从云更快,似乎再慢一秒,她就要在他的眼前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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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宋程把周从云给的雨伞撑开放在阳台。
随后整个人瘫在了沙发上。
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前任风光回归,自己悲惨的发现,还和从前一样喜欢着他,甚至比从前还要喜欢。
时隔多年,他的性格样貌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却仍旧光彩夺目,而她也同样渺小灰暗。
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以来的镇定自若,一直以来都为所欲为的牵动着她的心,使她一次又一次的沦陷。
世人常说飞蛾扑火,她如今也有了切身的感受。
不是因为火做了什么,而仅仅只因为他是火,散发着温暖而诱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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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这样,轻易的将人撩拨的心神不宁。
一如多年以前,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午后。
那天是星期六,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就可以回家,不用上晚自习。
郑言七去舞蹈队跳舞让宋程等着她一起回去,宋程便在教室里写数学作业。
她的成绩一直很好,在全年级八百多人里保持着五十名的水平。
但数学一直是她的弱项,她小时候很笨,总是找不到好的学习方法,哪科偏科了,就买几本练习题来做,直到做到自己满意的分数。
可是那天窗外的蝉鸣和楼下操场的篮球声音全部都成为了拦截她更上一层楼的有力武器。
她在教室里奋斗里半个小时,还是没能将小章节的最后一个函数大题做出来。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忽然从天而降了一颗水珠,落在她白纸黑字的一个“解”上面,瞬间晕开一朵墨色的花。
她抬起头,看见打完篮球回来的周从云,停留在她的正上方,以一种对于高中生来说及其暧昧的姿势将她圈在桌前,认真的看着她的练习册。
她笔尖一顿,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那时候她总是沉默寡言,冷淡异常,因此沉浸于解题的周从云并没有发现她无端的异样,甚至悄悄屏住了的呼吸。
“第三步这个数值解错了,应该是更号二。”
宋程听了话,连忙提笔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练,周从云也顺势坐在她身旁的位置上陪她。
但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他的一举一动,他挂着汗珠的眉梢,高挺的鼻梁,下巴的轮廓,以及偶尔动一动的喉结,都成了她解不出来眼前那道数学题的必要因素。
周从云用手撑着下巴,在一旁盯着她看,冷不丁的来一句:“你是不是猪啊?”
“什么?”
“我都跟你说了第三步解错了,还算不出来,不是猪是什么?”
“你你才是猪。”
高中时期的宋程骂人的词汇匮乏的可怜,憋了半天,也只能骂他一句你才是。结果周从云一点儿也不生气,拿过她手中的笔,老老实实的给她演示了一遍。
宋程感激涕零的接过草稿纸,跟着他的步骤算了一遍,得出答案后,高兴的看着他。
写了快两个小时数学题,宋程的脑细胞都死了不少,以至于她竟然忘了在暗恋的人面前整理自己的形象。
一缕头发不小心垂在鬓边。
周从云静默无言,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将她的头发拢到耳后。
宋程怔住,错愕的看着他。
周从云似乎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慌忙站起身,走出教室。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宋程回忆起他刚才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该下一个轻浮的定义。
但在那天下午,一向张狂恣意的周从云,却在教室外的转角处,面颊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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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程醒来时,已至破晓。
昨夜又在沙发上睡着了,有时她甚至觉得自己买床是一种浪费,一整个沙发就可以满足她的全部需求了。
从沙发上坐起来,打了两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这才发现嗓子干涩发疼。
昨夜淋了雨,回来又没吹头发,好像有些感冒了。
她从衣柜里翻找出要穿的衣服,走进浴室,热水顺流而下,似乎能把一切的不快乐都带进下水道里。
包括她不住的胡思乱想和总是想起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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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街两侧的人行道上湿漉漉的,天气也越来越冷。
几棵长着金色叶子的银杏树□□的站在风中,偶尔落下几片,证明冬季的来临。
宋程走在街上,看着目之所及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
不禁想,她对这座城市是多么的熟悉啊。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街道,她来来往往走了许多年,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都在穿梭中飞快的逝去,身边的人变了又变。
有时候连自己也搞不清楚,她一直不肯离开究竟是什么缘由。
到报社打了卡,宋程拿上采访要用的材料以及周从云的雨伞,便又打车去了医院。
她没有把握今天周从云有没有空,于是没有叫上陈溢。
去医院的路上,她看着手中黑色的长柄雨伞,鲜见的露出一抹笑意。
《围城》里面说“男女之间借书的学问是很大的因为借了书是要还的,在这一借一还中,一本书作为两次接触的借口。”
她带上伞打的也正是这个主意。
一来二去,一借一还,周从云不想见她也不得不见她,这就叫做师出有名。
何况还有采访这一重要事件。
她当然看得出来周从云对她的态度并不算好,也许他并不想见到她,可是宋程忽然发现有些东西是很难隐藏的,比如她总是悄无声息的想起他。
很快便到了医院。
宋程掏出手机,才想起没有周从云的电话,翻了翻微信通讯录,看见陈风的名字。她略一思索,已经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加他的了,但贸然发消息去打扰他,似乎并不礼貌。
还没想好怎么办,身后一个声音喊道:
“记者姐姐?”
宋程转身,周科随之走来,脸上一副惊讶的神色:“记者姐姐,你怎么在这里,看病吗?”
“啊,我,还伞。”宋程晃了晃手里的雨伞解释。
周科扫了一眼她手中的雨伞,怀疑道:“大老远跑来,就为了还个伞?”
“嗯。”
宋程义正言辞,周科也不好继续问下去,便说:“云哥在住院部,你从后院那边穿过去上三楼就是,找不到的话,问问护士。”
宋程:“那我先过去了,谢谢。”
周科朝她摆摆手,看着她快步往住院部的方向走。
宋程的背影渐渐消失,想起昨晚在烤肉店里大家的谈话。他始终不敢相信每天不是工作就是逼自己写论文的周从云,高中时候也会和小姑娘早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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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程很快到了住院部骨科办公室的门口。
很不巧,现在正是医生查房的时间。
医院的走廊上总有匆忙的护士来来往往,宋程坐在办公室门口靠墙的椅子上等待。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周从云才从走廊的另一侧缓步过来。
他不知道她今天会来,因此毫无防备。
阳光从窗外钻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恍惚之中,他甚至以为,他们回到了当年一起上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