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夜晚。
宋程在报社写完稿子回到家已接近十点。
锁好门之后,疲惫的瘫在沙发上,又不得不直起身子,给自己充了杯热咖啡,缓解一下今天的用脑过度。
记者这工作就是这样,外人看着光鲜亮丽,本质还是社畜,大部分人都是靠着年少的情怀和搬砖的心情坚持下去,人毕竟还是要生存的。
冲好咖啡,宋程如往常一般打开电脑,却收到了一条意料之外的邮件。
“周从云回来了,一个月前的飞机。”--郑言七。
。
看着电脑屏幕上简短的一行字。
宋程握着鼠标的手指关节渐渐发白,随后又松开,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脑海里却浮现出下午在车祸现场遇到的那个医生的那双眼睛。
有时候拼命想要遗忘的东西总是会反复的被人提起。
郑言七的邮件,给了她最后确认的机会。
世界真是太小太小了。
即使没有人会看见,宋程还是尽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告诫自己不断翻涌的内心。
她默默关了邮件,拿着睡衣去浴室洗澡。
已经想不起来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名字了?
周从云、郑言七。
学生时代最喜欢的人和最好的朋友,今年是他们远赴德国留学的第九年。
校艺术团的舞蹈领队和她青梅竹马的学生会会长,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两个都是最般配的一对。
三角形是最稳定牢固的图形,但在这一场分不清是爱情还是友情的三人行里,她率先出局,成为了被遗弃的那一个。
郑言七为什么要给她发这封邮件?
温热的水流从莲蓬头里落在身上,轻易的让人变得清醒。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被这一封短短十多个字的邮件扰乱,很难静的下来。
。
洗漱过后,没有了继续工作的心情。
宋程打开新闻频道,把声音开到深夜能允许的最大分贝,企图在看不见的博弈中蒙混过关。
最终她败下阵来,重新将电脑打开,默默的点开搜索栏,输入“周从云”三个字。
输入法很轻易的记住了这个并不算太难的名字,在这九年的时光里,她总是无数次的搜索,无数次的浏览着她所能找到的关于他的一切。
一如多年以前,还在南洲一中上学时,她总能透过操场上无数斑驳的背影,精确的找到他的位置。
所有关于他的事,都是那么轻而易举。
随着网页的跳动,眼前出现了几篇她完全看不懂的医学论文,以及一些他在异国他乡获得过的奖项。
宋程不由得觉得好笑,周从云回来了又怎么样,谁会把十多岁的那些一团糊涂又矫情到不行的感情放在心上,除非有病。
他回来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工作的原因,家庭的选择,但可以确定的是与她没有关系。
夜半在她连绵不绝的心事中更加寂静无声。
晚上睡觉依旧失眠,宋程执拗的不肯吃药盯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昏昏沉沉度过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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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闹钟还没响。
宋程打开手机,关了闹钟,起身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一束阳光照射进来,窗外是难得的好天气。
宋程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破天荒的下楼吃了个早餐。
小区对面的一条街有家“李记早点铺”,店主是一对夫妻俩,由于价格公道味道又好。附近的人都在这里吃,总是排很长的队。
在买早餐的过程中,宋程听到身后的食客议论,两夫妻已经在这里开了快二十年的早点铺了,从原来的的一个小推车,慢慢扩展到一家店面,两家店面直到现在的三家店面。
两人还有一个女儿现在在读研究生,夫妻俩很会做生意,迎来送往都笑盈盈的,回头客很多。
宋程看着给馒头装袋的大姐脸上的笑容,深觉那不只是会做生意,而是从内到外散发的喜悦和快乐。
大约相濡以沫就是这个意思。
卖早点的夫妻和买早点的一家三口,他们的快乐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宋程提着买来的豆浆油条往回走,落寞总是毫无征兆的迎面而来。
身后早点铺子里的欢声笑语似乎不会因为距离的越来越远而消散,她站在太阳光里,有那么一瞬间睁不开眼睛。
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这些人。
。
吃过早饭,宋程回家瘫在沙发上看了一天电视,黄昏时又躺下睡觉。
睡梦中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宋程迷迷糊糊的接过手机:“喂?”
对面静默几秒,问道:“你还在睡觉?”
“嗯。”宋程半梦半醒之间,喃喃道。
沈裕有些无语:“我在你家附近,要不要出来吃宵夜。”
“宵夜?”宋程大为不解,拿起手机一看,居然已经晚上十点了。
睁开眼睛发现确实有些饿,她又问沈裕:“你在哪儿?”
“你家附近,我给你发个定位吧。”
说完,沈裕挂了电话,半分钟后,发来一个定位。
宋程换了件衣服,步行来到沈裕刚才发过来的位置。
他们在花园街后面夜市的一家烧烤摊上。
宋程去了之后才知道并不是沈裕一个人,还有他警队的同事。
他们大多认识宋程,见她过来也不怎么惊讶,只是招呼她吃东西。
宋程坐下,吃了几串,便没什么胃口,坐着听那几个人吹牛,说起一些办案时遇到的趣事。
宋程听了半晌,百无聊赖,点了一支烟。
沈裕看着她手里的动作,轻微皱眉但也没有阻止。
她笑着捻起烟递到唇边,吞云吐雾。
沈裕这人天生的警察性子,一惯爱多管闲事,就因为小时候叫了他几声哥哥,从此之后,她遇到的所有与他毫不相干的磨难与不平,他都一一参与,心甘情愿。
宋程坐在街边左顾右盼,偶然瞧见不远处一家大排档的树下坐着一个人,好像也在看她。
她认出那人之后,静默良久,突然间将手里未尽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跟踩灭,好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捉住一般。
沈裕还奇怪:“怎么了?”
她摇摇头,说累了,起身回家。
路上,宋程仔细思索,也没想清楚自己刚才反应的缘由,或许是因为她想让周从云对她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十八岁分别的那一年。
。
周末很快过完。
宋程收拾好心情去上班。
她这个人虽然总是把工作上的事情带进生活,但有一个很好的优点,就是绝不会把生活中的苦闷带进工作。
于是每个星期一对于她来说就是“电脑重启”,根本看不出半点阴霾。
一到报社,宋程便沉浸在工作中难以自拔。
桌上照例放在陈溢带给她的咖啡。
她忙碌了一会儿,想起上周五下班之前放了个文件夹在工位上,这时要用,翻来覆去的找遍了所有角落也找不到。
她在办公室里环顾一圈,看见旁边的木制书柜顶上露出蓝色的一角。
心里暗骂了一句将文件夹放那么高的神经病,随即默默的搬起椅子,自力更生。
以前总听陈溢抱怨说,之前负责采购办公用具的那人脑子指定有点毛病,要不就是瞧不起矮子,弄个书架都快挨着天花板了。
宋程常笑她夸张,然而当自己踩着板凳仍然够不到文件夹的时候,终于领悟了她的痛苦。
正巧林一白从主编办公室出来,看见了眼前这一幕,他没忍住笑道:“爬那么高,你要干嘛?”
“拿个文件夹,也不知道是谁给我放上去的。”
林一白往书柜顶上一看,说道:“是你的文件夹啊,刚才我在地上捡到,问了一圈儿没人要,我顺手就给扔上去了。”
“你可真能顺手,谁放东西二话不说往柜子顶上放?你怎么不把天花板凿个洞?”一旁的许薇喝着养生茶,讥了他两句。
许薇是报社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今年刚过三十岁,除了工作,最上心的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年轻的时候挑花了眼,年纪稍大些家里催得紧,她却也不急。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里,长的好看是真的可以当饭吃。
林一白听了许薇的话,赶忙让宋程从椅子上下来,自己上去把文件夹给她拿下来。
他正往椅子上走,许薇却还是不肯放过她,笑着说:“林一白,听说你上大学那会儿是校篮球队的,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这是把文件夹当成投篮了?”
她说完话,办公室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林一白回过头道:“薇姐,没完了是吧?”
不知是他脸皮薄被说的不好意思了,还是被美女点名有些过于激动。
宋程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他脚下的椅子晃了两下,还没来得及提醒他站稳,就看见他一下子摔了下来。
办公室里的人大惊失色。
谁都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尤其是许薇和宋程这两个始作俑者。
宋程第一个上前扶他:“你,你没事吧?能站起来吗”
林一白疼得龇牙咧嘴,拼命的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没事儿,我骨头硬着呢。”
说着,他躲开宋程的手,作势要站起来,却不想摔下来的时候着实是伤了腿,一起身才发现脚踝痛的麻木。
宋程叹了口气说:“我还是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程姐,我休息一下就可以了。”林一白还在强撑。
“用的用的,还是看看好。”身边的人符合道。
“真的不用了。”
“走吧,”宋程看着他很努力的从地上爬起来,认真说:“去拍个片子,没事最好,有事就治,今天过了,以后再有什么问题,可千万别找我!”
她话音刚落,四周一片寂静,长年善于为人处事的人们,似乎很难想象,这种冷冰冰的话,可以这么平静的说出口。
最终,林一白还是被宋程带去了医院。
报社离南洲一医院很近,打个车大约二十分钟就到了。
骨科门诊就在二楼,医院的人挺多的,宋程帮林一白在手机上挂了个号,便陪着他在门诊门口的座椅上等着。
等了半个小时,还没叫到林一白的名字。
他实在有些无聊,便小心翼翼的戳了一下宋程:“程姐,你和我说几句话吧,好无聊。”
宋程瞥了他一眼,道:“你说吧,我听着。”
“”
林一白觉得聊天的奥义在于聊,即便他话再多,也很难在宋程面前唱独角戏。
宋程抬眼盯着他,他的话哏在喉咙口,有些说不出来。
林一白才二十三岁,刚出来工作一年,虽说与报社各位同事很快就打成一片,但身上尚未脱尽的学生气,和顶着的一张娃娃脸,让人莫名的对他生出一分亲切感。
他没怎么和宋程单独相处过,在他印象里宋程是个看似柔弱斯文,但业务能力极强,温柔中带点不近人情的漂亮姐姐。
原本趁着人少,想套套近乎的他,忽然在门诊室门口尬住。
而这一刻从屋内响起医生对他的召唤,就显得十分的动听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一白忘了他是来看脚伤的,站起身就想往里走,结果差点又摔一跤。
“小心一点!”宋程嗔怪道:“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摔一跤,你的医药费我就不管了。”
“你冷血你无情!”林一白愤愤道。
宋程觉得此人颇有些聒噪,揉着太阳穴说:“我有点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想敲我竹杠了。”
林一白很自觉的扶着墙壁往门诊室里挪,他看得出宋程没有想扶他的意思,他有点庆幸自己只伤了一条腿,否则,他相信宋程可以冷眼旁观他从报社爬到医院。
进入门诊室,宋程坐在进门处留给陪同家属的一把木制椅子上。
随即,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一看,是许薇发来微信,她问林一白的脚怎么样了。
宋程正要回就听见林一白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还不知道呢正在检查。
“这里呢?疼吗?”
发送键还未按下去,从正前方传来的三个字让她一愣,心里的某个地方忽然动了一动,觉得这个声音似乎不该是现在听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