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星期五的下午，零星飘了几滴雨。
南洲的冬日极少下雪，却冷的刺骨，天上的云黑压压挤成一片，沉闷异常，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南城报社里，宋程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认真修改着明日要用的一篇稿子。
陈溢吃过下午茶从楼下上来，将一杯咖啡放在她桌上。
咖啡还是热的，在这种天气里取暖又提神。
宋程接过咖啡暖了暖手，又投入了赶稿的使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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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程，歇会儿吃点东西吧，干嘛这么拼？”
陈溢又从旁边递过来一个，从楼下咖啡厅打包的提拉米苏。
宋程不爱吃甜的，把提拉米苏轻轻推了回去，笑道：“还有最后一点儿。”
陈溢撇撇嘴，默默的吃起蛋糕，不再和宋程推来推去。
陈溢是个摄影师，比宋程小一岁，但与她是同年入职的。
由于平时经常一起出去做采访跑新闻，久而久之便熟悉了起来。
陈溢不是南洲人，大学也不是在这里上的，关于她为什么离开从小长大的家乡，离开上大学的城市来到这里，一时半刻说不清楚。
每当有人问起，她总是絮絮叨叨的给人解释，总而言之，是为了爱情。
楼下那家叫做“遇见”的咖啡馆里，那个吊儿郎当、和陈溢一样爱笑的老板，就是她青春里的全部秘密。
大多数女孩儿年轻的时候很难抵挡住那种有点才艺，会一手乐器，篮球打的好，拽的二五八万的男生。
赵池就是这种男生，陈溢恰好也是这种女孩儿。
从她不厌其烦分享的故事里，宋程总结出来一个浪子回头的剧本，从此以后女孩儿跟着浪子回到家乡，一个做了杂志社的摄影师，一个在她工作的楼下开了一家咖啡馆。
很平淡，但这已是大多数人渴求却得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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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溢姐，你看这个专题，这是咱们公众号吗？”
门口一个声音传来，陈溢和宋程都不约而同的打开手机。
点开微信里关注的南城报社公众号，翻到最新文章，陈溢差点一口咖啡喷了出来。
“暗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去，这谁弄的，和咱们报社长期以来一本正经的严肃氛围有些不搭呀。”陈溢说道。
“一看就是许薇姐的成果，自从她负责公众号以来，咱们越来越像情感杂志了。不过这下面讨论的人还挺多。”林一白头头是道的分析。
“阿程，你说呢？”陈溢说话带着独特的江南人腔调，软软糯糯，听起来很舒服。
“说什么？”
“暗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宋程低着头，默默饮了一口咖啡，流畅的用中指滑动手机屏幕，看着公众号文章下，无数个遗憾悔恨的回答。
暗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一个人在暗处的或悲或喜或哭或笑。
是你用尽力气而他根本不知道你曾经来过。
是即将到达终点却又满含遗憾，无奈的选择放弃。
是某一个瞬间，你以为他也在看自己。
宋程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在记忆深处本该早日忘记的人。
思虑半晌，宋程浅笑着回答：“我不知道。”
大抵是这个回答与陈溢内心想法相契合，她没有继续问下去。
但看着宋程精致无比的面容，她和林一白相视一眼，莫名生出一股觉得暴殄天物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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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笑之后，屋子里重归寂静。
主编从办公室里出来，说刚刚接到消息，江北区一条道路发生了塌方事故，造成车祸，需要两个人去一趟现场。
严寒的天气，又恰逢周末，谁也不愿意在这时候加班，室内一瞬间鸦雀无声。
宋程独来独往，放假也是闲着，便自告奋勇。
陈溢不忍心见她一个人去，也就很讲义气的陪她一起。
陈溢去拿相机，宋程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到停车场开车然后在杂志社门口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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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上车，往江北区的方向行驶。
路上，陈溢一边调着相机数据，一边问：“那条路不是上个月才通车吗？”
“好像是吧。”宋程开着车，随意的敷衍她。
“真可怜，眼看过年了遇到这种事。”
“世事无常，谁也不想的。”
两人感慨了一阵，都没有再说话。
出事的那条路确实刚通车不久。
这一段时间持续下雨，那路又靠着森林公园，山上的土被连绵的雨泡的湿软，最终发生事故。
下午下过雨又起了些雾，天空还是阴沉着，要开着车灯才能走。
过了前面的一个红绿灯，便到了发生塌方的位置，远远看过去，事发地已经围起了警戒带，闲杂人等不能靠近。
宋程将车子靠边停下，便往事故点走去。
警戒带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或是好奇或是悲悯。
宋程挤过人群，向周围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出示了记者证，却没有得到通融。
警戒带内已有医护人员在进行紧急抢救。
她们没有强求，走到警戒带外面的路边往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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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还不断有碎石滚落下来，陈溢适时的拿出相机拍着现场照片。
不远处的地上淌着暗红色的血浆，透过周围挤在一起的人群缝隙，可以看见躺在马路中间血肉模糊的人，似乎已全无生命的气息。
旁边的目击者告诉宋程，本来山上滚下来的那块大石头只砸中了最前面那辆轿车的引擎盖，但是下午起的的雾太大了，后面又有一辆重载货车，货车剎不下来，直接就撞了上去，酿成惨祸。
说着，他十分惋惜道：“那辆车里好像坐了一家人四口，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目击者大哥叹了口气，宋程从他眉宇间的褶皱中感受到了他的同情。
试想一下，昨天还其乐融融聚在一起的家人，不过短短一夜，就要阴阳两隔了，虽然作为旁观者很难感同身受别人的悲惨与痛，但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怜悯之心。
了解完事情的经过，宋程扶着陈溢爬上车顶拍了几张现场照片，准备回去。
陈溢翻了一下拍到的照片，却很不满意：“等一下，里面的医护人员出来我再拍两张。”
“我看看，”宋程拿着相机翻了翻说：“够了，这种大事故新闻里都会报道的。”
“再等一下嘛，你要是冷去车里等我。”
宋程点点头，却还是站在一旁陪她。
凉风呼啸而过，宋程忍不住紧了紧衣衫。
大约等了五分钟，里面穿着白大褂的数名医生抬着担架出来，宋程怕挡路，连忙往身后退了一步。
她退的着急，没注意脚后的石子，崴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忽然有只手从前面伸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往回一拽，她才堪堪站稳。
她抬起头，正要道谢。
猛然发觉拽着她胳膊的那个人也同样在盯着她看，她回望过去，忽然怔住。
时间在这一刹那静止下来。
临近傍晚，天空已是沉寂的黑色，在雾气的加持下，眼里总带着一分朦胧。
她想自己一定是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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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带着口罩，看不见模样，但从双眸里透出的神情，又那么的熟悉。
熟悉到一瞬间就可以勾起自己的记忆。
他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他盯着她，坚定又执着，好像带着从很久很久以前对她的质问。
但没等她确定自己的猜想，他就已经放开了她的手，跟着救护车离开了。
刚才他拽过的手臂还微微生疼，她穿的白色羽绒服上留着五个手指印的血迹。
她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渐渐模糊，想起了十八岁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他在身后怎么也追不上自己一般。
宋程不禁想，如果重来一次，她会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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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程？”
陈溢在一旁用手戳了戳她，她才从紧盯着的救护车中抽出目光。
“怎么了？”陈溢问。
“没什么。”
宋程摇摇头，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陈溢没再继续说什么，却总觉得她的神情里带着些不难察觉的落寞。
上车时，宋程自觉的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她想她现在确实不太适合开车。
陈溢看出来她的变化，但却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宋程性子一向冷淡不愿与人多说，在她闭目养神的时候，她实在不敢开口打扰她。
但这对于一个八卦的人，无疑是最大的折磨。
两人各怀心事，又一路无话的把车开回报社。
刚到办公室，宋程就坐在工位上开始忙碌了起来，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心绪不宁的时候就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以至于报社的同事都以为她是个工作狂。
写了好一会儿稿子，陈溢从楼下走来。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平时踩着时间走的陈溢又出现在了这里有些不寻常。
她在宋程的注视下走上前，将一件长款大衣扔在她桌上。
宋程不解，疑惑的看着她，陈溢指了指自己的袖子，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的衣服上还粘着血迹。
“你哪儿来的衣服？”
“之前放了一件在赵池店里，他忘了给我拿回去了。”陈溢轻描淡写说道。
“算了，我一会儿回去再换，反正衣服也要洗的。”
“就是看你要回家了才给你拿过来的，穿件带血衣服上街，你想吓死人啊。”
宋程无法反驳默默的将衣服穿上。
陈溢拿着包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回头叮嘱了一句：“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我知道。”宋程回她一个笑容。
陈溢明白劝了也是白劝，但作为宋程的好友，她在自己的心里多存留了一份独特的责任感，即便仅仅是多年的搭档情谊，面对宋程，她也难以做到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