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仁兄
箫郁昀像是根本没闻出槐花味,可迟雎不同,他是从小闻花木药材长大的,就哪怕他印象并未见过几次槐花,可他能识出来,这是种下意识的反应。
刚刚两人匆忙进入这间厢房时其实这股槐花味并没有太浓,直到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翻开窗帘时,他闻到了槐香味。
明明是浅淡的花香,却被散发的异常浓郁,很刻意的浓郁,过度的旖旎让人沉浸,给人一种奇怪的反差感。
像是一位不善言辞的公子想要引起某人的注意,而为那人特意赋词一首,这样的举动很莫名其妙。
“春暖花开,槐香并不少见。”箫郁昀突然对他说了一句。
箫郁昀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还在执着于花香和胭脂味。他始终也没有明白迟雎到底在隐晦些什么,到最后也是。
迟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静静看着箫郁昀,他的眸子没有完全睁开,只是堪堪露了一半。也许哪天他把眼睛完全睁开了,能看清他的人就会多了几个。
他看了箫郁昀很久,箫郁昀不知道迟雎看他时在想什么,他只觉得迟雎没有表情时的样子很悚人。
迟雎迟迟不发言,最后还是箫郁昀没忍住问了他:
“你在看什么?”
迟雎慢慢把放在箫郁昀身上的目光移走了,其实他也没明白他到底在看他什么,他也许只是在发久了呆又逐渐看丢了神。
迟雎呼了一口气,接着坦然一笑道:
“没什么,在发呆。”
箫郁昀又问迟雎:
“那你可听到我方才说了什么?”
“听清了。”迟雎低下头看着地下。
箫郁昀不信他,又让他再复述一遍刚刚自己说了什么。
“我刚刚说什么了?你再说一遍。”
迟雎是不会理会他这种问题的。他将下巴抵在掌心处,看着窗外的整个邑靖城,这间屋子朝南靠北,他也很快锁定了自己的视线。
“听闻邑靖城南有处成园的槐树林?”
箫郁昀在脑中想了一下,回道:
“确实有片有名的槐园,不过从未去见过,如何?”
“城南往南是哪儿?”
“穆城。”箫郁昀不假思索,立马回道。
迟雎挑眉问他:
“穆城,你怎会记得如此清楚?”
箫郁昀没想太多就直接说了:
“穆城是好地方,四季如春,冬暖夏凉,住那去的人都是去享福的。曾经朝上有许多要退的老臣都在最后选择去穆城。”
“你老了也要去穆城享福?”迟雎跟他开玩笑道。
“去。”箫郁昀说,“好地方谁不想去。”
迟雎笑了两声,漫不经心问了箫郁昀最后一个问题:
“城南往南是穆城,再往南是哪儿啊?”
迟雎问话的语气是很轻松的,没有丝毫负担的问出来了,面上的表情也是放开的,还隐隐约约带着些许刚才留下的笑意。
迟雎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箫郁昀逐渐皱紧双眉的脸色,他还在看着窗外的景色。
城南往南是穆城,在往南就是……
“……是宁城。”箫郁昀已经完全怔住了。
槐园的最南边,是宁城……
迟雎没有再问,这是自言自语说道:
“城南的槐园树飘香四里八乡,只是路过便可享尽满园芬芳,有机会得亲自去看看。”
等箫郁昀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问迟雎:
“你是说这些人是从宁城来的?”
迟雎又看了一眼箫郁昀,轻声摇头说了声:
“我不确定,兴许是吧。”
“那他们又是来和谁谈判的?”
这是个关键问题。
迟雎失笑道:
“我又不是神仙,只是猜测而已。对不对还另说呢。”
知道了关键问题,解不出来又有什么用。
箫郁昀后知后觉问迟雎:
“你不是邑靖人?”
“是邑靖人。”
“那你问我槐园?你自己不知道?”
“农乡僻壤的寺庙出身,就如箫世子所说,鄙人是没见过太多世面,让您见笑。”迟雎平淡的说道。
箫郁昀又愣了,似是没想到迟雎会这样回他,或是不曾想自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对于箫郁昀,与徐岑不同,迟雎不想跟他解释太多东西,这样便足够。
迟雎说:“走吧。”
他说完便朝门外走过。
箫郁昀不知所措跟着他问道:“要去哪?”
迟雎轻轻瞥一眼他,说道:
“去楼下。”
下楼时,五楼这间房的窗帘没被关上,风起它也起,吹的很远。
到了四楼的厢房,两人从外往里看去。方才地上的一片狼藉早已不见,银针估计是被那伙黑衣者上来搜寻时捡走了,之后大概又有店里的来人清理过,能够证明两人刚才一遭的,兴许只剩下地毯上一片还未完全干涸的茶水。
迟雎走上前把那扇门从外关上了,之后对箫郁昀说道:
“走吧。”
他们走下旋梯,经过三楼的十二间厢房时,三楼有面半掩开的门缝,房里同样开着窗,只是门缝里站着一个黑衣男子死死的挡住了那道细微的光线。
两人出了馨乾居,去了大道左边的饭馆,店里没几个人。
其实馨乾居也能用膳,不过他们要是还呆在馨乾居里,怕真是要反胃。
这顿是箫郁昀请的,点了三道素的和一盘咸菜,现下不适合见荤。迟雎不跟他客气,直接应下来。两人坐在靠里的角上,等菜期间互相望着彼此都不说话。
“箫郁昀。”迟雎忽然唤他一声全称,接着微微扬起嘴角,笑的很浅。
“没几个人敢这么叫我。”箫郁昀漫不经心说道,“干什么?”
“名郁昀,字是什么?”迟雎问他。
“你之前都不知道?”箫郁昀貌似有点不相信……眼底还有些许的恼羞成怒。
毕竟他在邑靖还算出了名的世家公子哥,这要直接在他面前说不知道,还挺气人的不是。
“不屑知道这些没用的东西。”迟雎直言不讳道。
箫郁昀确实被他说笑了,问他:
“那怎么现在又要问?”
“突然想知道,所以问了。”
箫郁昀一挑眉:“不是不屑吗?”
“鄙人俗套,曾经不屑,现在又想知道了。”
箫郁昀无话可说,回道迟雎:
“字玄易,箫玄易。”
听闻迟雎又是一笑,夸道:
“好字。”
“你呢?”箫郁昀玩味一问,“迟雎。”
迟雎对上箫郁昀的眸子先是面上一怔,没想他会回问,箫郁昀兴许也是头次瞧他这般的神色,看着迟雎挑了个眉。
迟雎避开眼不去看他,低声说道:
“望之。”
“迟望之。”箫郁昀唤他。
这是自他在皇帝面前取完这个字后,头回有人这样叫他,很别扭,因为是箫郁昀。
“如何?”迟雎问。
“你自己取的字?”箫郁昀又道。
迟雎看着他,没说话,默认了。箫郁昀似是一点也不惊讶,接着继续问迟雎:
“你及冠了?”
迟雎无声点点头,道:
“去年下半年刚及冠。”
箫郁昀听闻顿了两下,又问道:
“你几月的生辰?”
“十二月。”
“廿几?”
箫郁昀对此有些过于较真了,这对迟雎来说挺有意思的。
“不廿几,十二月初二。”
箫郁昀没再说话了,低头喝了一口碗里的白水。
“你呢?”迟雎主动问他。
“什么?”箫郁昀故意装不懂问。
“什么什么?”迟雎皱眉说,“问你哪日的生辰。”
箫郁昀看迟雎面上有些许不耐,轻声道:
“十二月廿一”
他说的又低又快,迟雎一下没听清,笑着又问一遍:
“多少?你好好说。”
箫郁昀只得再说一次:
“十二月廿一。”
这次说的清楚,迟雎听的清楚了,挑了挑眉,笑着问他:
“哪年及冠?”
“……去年。”箫郁昀有点拉不下脸。
“那你还小我二十天啊?”迟雎玩味道。
“堪堪二十天,不算几个数。”
“怎的不算数?”
“那你要如何?”
“你该唤我声仁兄。”迟雎说完还不算完,“兄台也可以啊,我都认。”
箫郁昀轻笑一声,低着头没说话。迟雎只是当个笑话讲,便宜占到了就行,他也不指望箫郁昀能怎么样。
小儿将几道菜一盘一盘端了上来,箫郁昀面无表情从兜里掏出俩铜钱给了小儿当小费,那小儿双手往身上的布衣擦了擦才笑眯眯接下来,走前又给两位客官盛了两碗热乎的米饭。
迟雎拿了个干净碗又用白水烫了两下手上的木筷子,再拿袖里的手帕擦干净了,才握着捻了最近那盘里的一根绿青菜。和单手托起碗就把饭往嘴里楷的箫郁昀形成了很明显的对比。
“矫情。比姑娘家还娇气。”箫郁昀嘲他。
“是,矫情,”迟雎不反驳,只讽道,“小弟被三根针唬懵了神,就一点不矫情。”
“谁是你小弟。”箫郁昀被他气笑着了。
“谁跟我说话谁就是。”
“……”
两个人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互相谁也别埋汰谁。
箫郁昀起身去结账,付完钱倚在门沿看路边,留着迟雎坐在位上坐着消食。
箫郁昀转过头给了迟雎一个手势,无声示意他过来看看门外。
迟雎快要靠近的时候问了一句他:
“怎么了?”
接着他就看清是怎么了,糕点铺后面的巷子里停着的马车没了。
准确说不是马车没了,是马没了,单留下一个轿子落在地上,看着空落落的。
迟雎笑着想安慰一下箫郁昀:
“想开一点,也许只是哪户的小贩偷着拿去当铺当银子了。”
箫郁昀歪头看着迟雎,无奈道:
“仁兄,你觉得是哪户的小贩会放着一座精轿而去当一匹家马?”
话说完,两人四目相对,都无言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