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一支舞曲结束。
舞池中央的人群渐渐散开了，苏慕彤和齐格飞微笑着说了什么，两人颔首作礼在舞池边擦肩分离。
苏慕彤的目光在场内一扫，很轻易便找到了场边军装笔挺的蒋禹州。
高吊的水晶灯下，女孩儿乌黑的瞳里水色一般潋滟的微光轻晃了晃。须臾后，她调整着神情，微蹙起眉走了过去。
“少帅。”
她伸手去挽那人军装折出凌厉线条的臂弯，只是刚触及便突然被攥住了。苏慕彤一怔，抬眼。
那人指节微凉，力度莫名地有些大，捏得她手都有点疼。
“少帅？”
第二声称呼变成了问句。
而蒋禹州似乎未听见。
他微皱眉，低头看着女孩儿被自己攥在掌心的手指尖，细长、葱白、漂亮，刚刚他回来时，便见这手被祁楼交手握着，还分明去托她微凹的后腰。
蒋禹州心里压不住地涌起躁郁的戻意。
这情绪对他来说十分陌生，处置起来也难以克制地失常。
苏慕彤于是惊讶地发现，向来极少有情绪外露的蒋禹州此刻竟然连控制神情都没做到。
那人微垂着眼，眸里黑得发沉，薄唇抿起，下颌至颈线更绷着凌厉的紧张感像是有什么随时都要爆发出来一样。
对着……她的手？
苏慕彤茫然地低头，去看自己被那人攥得已经有点微微发红了的指尖。
苏慕彤迟疑地轻提了声：“禹神？”
蒋禹州终于在这第三声里回过神。
他手蓦地一松，眼神里掠过复杂的情绪。“抱歉，我弄疼你了？
苏慕彤摇头。
“没有。”
说完之后，苏慕彤迟疑了两秒，她微低下头。
“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想回楼上休息，你能送我上楼吗？我不敢自己一个人上去。”
“不舒服？”
蒋禹州闻言便皱了眉。
他刚要追问，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眉心微松。“是你不舒服，还是蝶影不舒服？”
这问题叫苏慕彤一顿。
她眼神有些尴尬一一开口就是不打自招，不开口同样也好不到哪儿去。
齐格飞这主意出的，更像是要害她。
苏慕彤正沉默里，听见男人低笑了声，似乎是松了口气，还有点无奈。
“我知道了。”
苏慕彤心里咯噔了下。
下一秒，她却发觉自己的手再次被那人握住，只是很轻，裏着她无意识攥起的拳轻搭进臂弯。
那人挽起她向舞池外走。“我送你上楼。”
苏慕彤落后半步，怔然地看着男人的侧影。
明明已经察觉了吧。
苏慕彤蹙眉，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只是她余光一扫，便见身旁几米外，英伦风服饰的华富商行公子冲她微微一笑，行绅士礼。
方才的余音仿佛犹在耳边。
【如果蝶影小姐都无法完成，那这任务就只能由我们自己来了。只是那样一来，死伤的代价会比较大，恐怕实在不是我们几方想要看到的结果啊。】
苏慕彤眼神微凝，也朝对方颌首一笑，收回视线。
她在心底叹了声，最终还是没挣开，随着男人离开舞池，走出晚宴厅，向着尽头的楼梯走去。
拐进卧房长廊前，两名士兵打扮的人斜挎着道具枪，左右分立。见蒋禹州和苏慕彤上楼，两名士兵一齐喊了声“少帅”。
“嗯。”
等走出去几米，苏慕彤似乎随口问了句。
“少帅，既然有人想抢走密报，府里的人手会不会有些太少了？”
那人回眸，“你害怕？”
苏慕彤本想否认，话到了嘴边却一拧，“嗯………毕竟我房间里刚被人闯入，杨副官又出了意外。我担心府里已经进了什么恶人，人少总觉着不安心。”
说着，她抬头去看那人神情。
男人眉眼微凛。
“驻扎士兵派出去执行任务了，府里人手不足，是我考虑不周。”
苏慕彤眼神轻晃了下。
华富商行的公子哥儿确实没骗她，为了护送密报、少帅未婚妻和少帅弟弟离开，少帅府还真成了个空架子。
“你既害怕，就到我的房间休息吧。我守着你，不会离开。”
女孩儿眼神微闪，面上莞尔。
“好啊。”
两两相对的卧房空荡，两人前后走到了最里面的房间。
蒋禹州推门而入，苏慕彤跟在身后。
进门，驻足。
苏慕彤面对着房间，双眼望着那人修长挺拔的背影，房门被她关合在身后。一只小小的水晶瓶从她旗袍袖口滑落下来，落入女孩儿掌心。
“少帅。”
她轻声唤。
男人毫无防备地转回身。
空气里一声轻响。
蒋禹州皱眉，阖眸再睁眼。
扑鼻是一阵轻淡的花草木香，分辨不出花属，而面前则是女孩儿还攥着小小水晶瓶。
香水瓶不浓烈，但迎面来的，再轻淡也有些刺鼻。
蒋禹州盯着那只白皙的爪儿，忍下了拎过来把人收拾一顿的冲动。他垂眼，眸子里黑漆漆的，但无奈。
“这是什么。”
苏慕彤笑了，还有点小得意。
“听说是跟导演组小姐姐借的香水，不过现在它是迷药了一一将就一下，麻烦少帅大人装个昏？”
说着，苏慕彤似乎毫不担心按设定已经“昏”了的某人逃跑，她把小玻璃瓶放到一旁，伸手在商骁面前扇了扇。
苏慕彤知道蒋禹州不喜欢味道浓烈的气息。
“得罪了啊，禹神。”
苏慕彤口中说着得罪，俏皮笑的模样看起来却是心情很好，几乎是小跑到旁边拖了张椅子过来。
木制椅子撞到男人修长的双腿后，蒋禹州回眸看她。
苏慕彤表情眼神都无辜，她伸手拍了拍椅背。
“请开始‘昏’吧少帅大人。”
蒋禹州瞥了眼那张椅子，无奈地下，看着她闹，“你想做什么。”
苏慕彤跟着自己的目光在满房间溜，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地说：“我得找条能绑你的绳子才行。导演组说了，迷药设定有效时间五分钟。”
说完，苏慕彤一顿，懊恼回头。“不该跟你说的。”
苏慕彤原本遗憾的目光在蒋禹州身上扫过便继续去找能绑人的绳子，只是刚移开几秒，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嗖地一下又将视线落了回去。
这一次，女孩儿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在男人的腰间。
准确说，是军装腰间的那根黑色皮质的常服腰带上。
看起来就很结实，捆人一定很保险。
但是去蒋禹州身上解开这东西、然后用来绑他……听起来就是个很考验ly犯罪意识的行为。
想到节目播出后自己会有的惨烈下场，苏慕彤脸一绿，摇了摇头打消这个念头，转身努力去房间角落翻绳子了。
五分钟剩下最后一分钟。
遍寻无果的苏慕已经对着床单发狠，准备在床角磨开个ロ子，然后撕下一条用来绑人了。
只是苏慕彤刚拉起床单一角，就听见身后“咔哒”一声轻响。
苏慕彤回头：“少帅大人，你现在是昏迷时间，有动作要算违—ー”
话声一顿。
男人仍坐在椅子里，唯独左臂撑在扶手上，掌中垂下来一条常服腰带。
金属的皮带扣在空中做单运动，上面泛起的银色反光晃得人眼晕。
男人无奈地望她。“‘绳子’给你。别撕床单。”
女孩儿松开了差点惨遭她毒手的床单，慢吞吞地爬下床，迎着那人目光走过去。
不知怎么的，她脸上有点发烫。
播出后，这段的弹幕自然是疯了。
【啊啊啊啊啊我他妈今天就死在禹神这个眼神上了】
【审个屁的密码本！！给我正面up他啊】
【人质给劫匪提供绑自己的绳子？】
【还是按设定已昏迷的人质】
【集体填江】
【嫉妒令我面目扭曲】
【为什么看到这儿突然感觉自己竟然尝到了狗粮的香甜？】
【我告诉你为什么楼上的姐妹…我粉了禹神七年，就从来没想象他会有这种眼神、更别说用这种眼神看任何一个生物】
【呜呜这就是恋爱的魅力吗谈了恋爱的男人果然参加节目都不一样了呜呜呜我哭得好大声】
【我嫉妒到七窍流血．……】
【我想鲨了苏慕彤嗷嗷但是禹神别停继续看镜头我还能坚持呜呜呜】
在“已昏迷”少帅的配合下，苏慕彤终于艰难地把男人的双手反绑在了椅子后。
卡着五分钟的最后一秒系上了结扣，苏荷几乎脱力，扶着椅子便跪坐到地上一一旗袍不便，实在是无法下蹲，想原地休息就只能跪了。
听见动静，椅子上的男人微侧过视线，垂眼望向她，漆黑眸里如星河微熠看着女孩儿几根发丝都湿漉贴在额前的狼狈模样，他低笑了声，哑然无奈
“累了？”
苏慕彤叹气，扶着椅子站起来。
“卧底真不是人做的事啊。”
“卧底？”
“唔，不然我给你下迷药还绑你做什么？”苏慕彤绕到椅子前。
她回忆了下自己接触过的影视剧里这类审讯画面，犹豫地调整着表情。
“不过少帅也不必动怒。你利用我，我骗了你一一我们只能算是两不相欠，对吧？”
男人抬眼，神情淡淡。“我利用你？”
苏慕彤顿了下。
须臾后，她轻笑了声，转开脸。
“其实不太想由我来告诉你这个坏消息的，少帅大人。但是很遗憾……”
女孩儿转回头，乌黑眼瞳里冰冰凉的。
“你想保护的未婚妻，还有她携带的密报，已经被人抢到了。”
蒋禹州眼神微动。
片刻后，他眼帘一扫，垂下去遮住了漆黑深沉的眸子。
苏慕彤笑意微敛，声音也不自觉地轻了，像呢喃或者自言自语似的。“我还以为，你会辩解几句呢。”
“不过也对，你从来都不会为了旁人的想法解释什么、更不会在乎别人感受的。
“苏慕彤？”
蒋禹州微皱眉，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孩儿。
苏慕彤蓦地回神。
她心里不由泛起许些懊恼一一和演戏时一样的毛病，一进入角色就收不住，苏慕彤掩饰地笑了下，不想也不敢去迎蒋禹州望来的目光，她重新绕到椅子后，作势去检查反绑的情况。可委屈这种情绪，从来都是越压越压不住的。
躲进那人看不见的角落，苏慕彤扶着椅背，慢慢蔫着蹲跪下去。
她声音压得低且轻。
“未婚妻是女主角，很重要，舞女只是陪衬、鱼饵、还有牺牲品。她喜欢钱，又轻贱，在歌舞厅里卖笑卖唱，每个人都喊她蝶影小姐，但没人真的尊
重她啊，所以她怎样都没关系……可其实，舞女她也有心的。”
苏慕彤伸手，小心地理平了男人微褶的军装袖口，轻飘地笑。“她还以为，少帅真的喜欢她呢。”
蒋禹州眸色一深。
“他是喜欢她。”
苏慕彤一怔。
几秒后她回过神，莞尔地笑，就像歌舞厅里那个只喜欢钱没什么心肺的蝶影小姐。
她站起身。
“少帅又来骗蝶影了。但这次，蝶影也帮不了少帅了。密报的密码本，自然会有人来逼少帅说出。待会儿若是有人要刑讯少帅，蝶影也什么都不能做一一没办法，那密报不止是少帅的身家性命，也是蝶影的。”
被绑在椅子上，从头到尾都没露太多情绪的男人听见这句话，蓦地皱起眉：“不是你来讯？”
苏慕彤眨了眨眼，“我来刑讯少帅？那我哪敢？”
蒋禹州眸色微沉。：“齐格飞之前邀舞………所以你是和他合作、为他来绑我了？”
这话无论是用词还是语气本身，都莫名地叫苏慕彤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一时之间又分辨不出来。
而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也实在不多了。
“华富商行的陆斐陆少爷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一一至少他没有未婚妻，所以应该不会为了未婚妻把我当牺牲品吧？”
苏慕彤说着，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她低回头笑了下。
“按照我们的合作约定，他们的人应该要到了，少帅保重，后会有期。”
说完，穿着蓝玫瑰旗袍的女人转过身，面上笑意一淡。她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门外，两个陌生面孔的便衣站在走廊上，脚边倒着之前在走廊入口站岗的两个士兵。
他们看见走出来的蝶影，似乎毫不意外，冲着蝶影点头。蝶影微笑，颌首回礼。
“人已经绑在房间里了，剩下的刑讯工作交给你们了。”
“蝶影小姐辛苦。”
“没什么，合作互利而已。”
错身而过，蝶影快步顺着木制楼梯下楼去了。
只是下到一楼天井底之前，她的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
安静，太安静了。
天井旁的晚宴厅里丁点音乐或人声都没了，说好要与她在这里碰面的陆斐也不见踪影。
前面灯光昏暗的天井，像是张开了巨大的黑暗的网，只等着一口把猎物吞下去。
直觉告诉她不能上前。
可是………后退么？
后面也没退路了。
她鬼迷心窍，把那关着凶兽的笼子“锁”，打开了最上面的金属扣。凶兽大概已经把两只猎物撕了，她上去也是送死。
苏慕彤叹气，咕哝：“色字头上一把刀，真是至理名言。”
这样说着，苏慕彤最后一步跨下楼梯，同时第一时间双手举过头顶。举得还很高，像在做广播体操。
连语气也很诚恳极了——“自己人，别开枪。”
楼梯下，顺着长廊藏了一圈的士兵，为首是当初陪蒋禹州去歌舞厅接苏慕彤的那个副官。
副官职业水平不太行，这会儿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他赶忙正色，连着咳了两声，清着噪子带头走出来，面带笑容。
“自己人？蝶影小姐是不是看错了，你看我们和你是自己人么？”
苏慕彤眨了眨眼，装无辜，“当然是了，你们少帅还送了我定情信物的，你忘了？”
副官板着脸，“哦？可刚刚被我们在这儿就地抓获的那些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苏慕彤笑意一滞。
两秒后，她放弃挣扎，无奈地叹了声。
“你们这样不行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一一怎么还能给敌人留活口呢。”
那副官一噎。
他回神，刚想再说句什么，余光突然扫见楼梯上走下来的那道身影。“少帅！”
后面的士兵齐刷刷地一站。“少帅！”
苏慕彤震得耳朵疼，但仍乖巧地举着胳膊。天井旁微凉的夜风里，军靴叩地的声音缓步走向她的身后。
副官奇道：“您不是被绑了？自己挣开的？”
不等男人开口，苏慕彤在旁边疑惑：“你们连具体方案都知道了啊？”
副官骄傲地一挺胸，“少帅料敌先机，早就埋伏进了眼线。”
苏慕彤叹气，“所以才说革命队伍必须保证高度的纯洁性啊。”
苏慕彤皮完了，男人也恰已走到她身后。
军靴停住，“咔哒”的轻响声听得苏慕彤脖子一凉。
耳后，那人声线冷淡。
“举这么高做什么。”
苏慕彤小心地问：“我放下手会挨枪子儿么？”
“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开枪。”
苏慕彤长松了口气，连忙放下手。
只是刚落一半，她突然就感觉到一件冰凉的物件抵在了她的后腰上。
苏慕彤嗖地一下，又把手举回去了。
“对不起少帅，我不该给您下迷药，更不该把您绑在椅子上，更更不该跟您说那些有的没的一不过您看在我最后给您解开了皮带扣，咳，解开了绳子的份上，放了我吧。我保证立刻就走，一秒都不多留！”
“立刻就走？”
“嗯嗯！”
副官在旁边插话嘲笑：“别做梦了。你可是胆敢行刺少帅的罪魁祸首之一，怎么可能放了你？”
“再说，你那几个同伙都交代了一一拿不到密报，你们都得死，放你走了有用吗？”
苏慕彤一怔。
“对哦。”
举得发酸的手落下来，女孩儿垂头丧气的。
“那我还挣扎什么。少帅你开枪吧，就当我以死赔罪了。”
闻言，身后那枪反而收起来了。
女孩儿眼睛微亮，但小心地压下得逞，她轻声试探地问：“少帅要放了我？”
那副官在旁边“嘿哟”了一声。
“你还真是不死心啊？距离0点就剩20分钟了，放了你你多活一刻有什么用？”
苏慕彤咕哝了句，“多活一刻就多一刻的希望。”
副官冷笑了声，转向夜色里身影挺拔的男人。
“少帅，这舞女偷密报的贼心不死，您还是趁早一枪崩了她，以绝后患吧！”
身后那人不说话。
感觉得到那人目光落到她身上，苏慕彤莫名地还真有点紧张了。一阵夜风吹过天井，苏她不由哆嗦了下。
几秒后，她听见身旁副官惊讶地出声：“少帅，您”
“”
苏慕彤好奇地想回头，但是没敢。
不过下一秒她就知道那副官是为什么惊讶了。
她肩上一沉，带着熟悉气息的军袍再次披到了她的身上。
苏慕彤怔了两秒，莞尔。
“这是少帅府的死刑犯待遇么？”
身后那人未应，只反问。
“在房里，你说自己是歌舞厅的舞女，卖笑卖唱？”
苏慕彤没听懂，小心应了一声。
那人又问：“那卖身么？”
苏慕彤披着厚重的军袍，听见这话却还是哆嗦了下。她假笑：“回少帅，不、不卖的。”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淡声：“绑起来，送我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