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重活一次
黄老四不知为何一头撞墙，昏死过去。
而地上两名壮汉，一个摸着自己被石块砸破皮的脑袋，眼珠子瞪得快飞出来，一个姿势扭曲，表情惊恐，手捂住自己跌倒时撕烂的衣裳，紧贴散落在地的冰凉刀尖，全都没了生机。
“吸入微量的鸣闇沙会制造幻觉。所谓地冥黄泉，便是指中招的人，会因为一点点微小的动静，无限放大自己的五感六识，进而被自己的幻觉逼疯，甚至死亡。”宁无舟解释道，“这就是陵扬谷山洞闹鬼的来由。”
“所以他们都是被自己的幻觉，活活吓死的。”系统呆住。
刚刚的确是有些许轻微震动，转瞬即逝，也就落一身黄沙的程度，不过没想到在临越人眼中，这变成了一场无可避免的洞中大地震，一颗小石子便能致人于死地。
“你怎么知道，会有这么一场微震？”系统看向宁无舟，这个玩家还真是不简单。
“《列国广舆志》上记载了陵扬谷正好处在地震断裂带上，仍旧存在活动性，它奇特的破碎地貌便来源于此。”宁无舟伸个懒腰，“书上说这地方‘每至午时，小震不断’。”
这么一说，游戏作者还真的很闲，这种杂刊随便编个书籍名好了，居然还在里面记载细枝末节！
系统汗颜：“老大，你记性真好。”
“说了不赖。”宁无舟倒也不谦虚，“看你一身白衣，不像皇子，倒像个文绉绉的穷酸书生，你应该也读了不少书啊。”
“在宫中时，太傅不是很喜欢我，我也便不怎么去上课。”系统不好意思道。
……你越不去上课，太傅越是不喜欢你啊！
宁无舟恨铁不成钢。
“六年前，顺帝专门派遣了一位德高望重、博览群书的林大学士随我们同去临越。”系统继续说道，“先生为人板正，没有看不起我，倾囊相授。当然，也并不顾及我的身份，该教的教，该打的打，我手掌心就没有哪一天是不肿的。”
一边听系统的絮絮叨叨，宁无舟看看自己手掌，好像也被带到了那段往事之中，身临其境。
“我曾问先生，为什么那些在我院里的奴婢侍从，都讨厌我。很蠢的问题，先生破天荒没有打我，他告诉我，人总是在偏见和误解中长大的，而我们努力读书，就是为了一点点化解、消除这些寒冰，好让自己在春日里，走得更轻快……”
种种过往，系统都一一与他描述，生怕落下点什么。
宁无舟全神贯注，渐渐地，把自己完全融入进故事里。
说到最后，系统停了，戛然而止。
宁无舟急切，“你还没有讲完呢，后来呢？”
系统平淡道：“你当时问我，是谁把我们推下城墙的，我没来得及说。”
“临越的隋珠郡主，老说要剥你皮的那位？或者，家中独子死在上渊的辽王？……”宁无舟连猜几个，仍是不中。
泄气之下，只看系统垂眼，轻声说：“推我们的，正是先生。”
一阵凉意爬上脊梁，宁无舟抖搂身子，仿佛自己的喉咙里也塞满了鸣闇沙，堵得他气闷难受。
“我讲这些给你听，是想表明，过去的我已经溺死在冰窟中，现在的你才是九皇子。”系统直勾勾盯着宁无舟。
宁无舟眼皮一跳，“这是个游戏……”
“你没发现你的游玩时间早就远远超过正常值了吗？”系统戳破，不留情道。
宁无舟恍然，命令系统召唤出界面，右下角【退出游戏】的选项近在眼前，他不敢按。
系统默然看着他的僵持。
他终于按下，却弹出一个红框警告。
【端口未响应，断开链接失败。】
他再按，
【端口未响应，断开链接失败。】
……
“你已经死了。”系统道出真相，“猝死的。”
“现在只有你的思维信息数据还存活在这个游戏中。”系统坐在他对面。
宁无舟沉默，他知道系统的言外之意，如果他在这个游戏里死了，那他便是真的死了，游戏外、游戏里都再也没有他宁无舟的踪迹。
“这是你做出的选择。”系统凑近，坚定重复道，“你才是九皇子，你就是九皇子。”
他一字一句，认真嘱托：“不要让别人轻易夺走你的命。”
宁无舟抬头：“为什么？”
作为原主，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些话？
系统看向另一辆囚车，眼神里全是愧疚与抱歉。
他郑重向宁无舟深深拜下去：“你救了她的命，还给了她名字，我很感谢你。我是你的系统，一定会全力报答你。”
靠……居然还是个妹控。
宁无舟看着白衣，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场大火，他失去双亲，变成半瘫，可从没觉得自己可怜、悲惨。
如果说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那他一定是最平平无奇的路人男主，吃饱喝好打游戏，努力过着平静的生活，等待平静的死亡。
他喜欢玩游戏，喜欢扮演各种各样的身份角色，观摩不同的世界，但他深感游戏与真实的隔阂，自己终究不属于那些地方。
自从接触无途，一次次的游玩，一次次的濒临绝境，他也在反复敲击着那层屏障，他想试试，这个游戏能否带来全新的刺激。
就在刚才，【退出游戏】按钮的失效，让他第一次体验到界限的破碎感。
宁无舟不免笑出声，“老实说，我并不想要你的报答。在那边的世界里，我早该死了，没想到我竟然死在了游戏里，还白捡了个皇子身份和亲妹妹。”
“我曾想过，我的墓碑上会刻下失败品的字样。”宁无舟眼角也染上笑，“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很轻松。”
“大概是因为……作为一个失败品，穿成了一个废物皇子，人人想置我于死地，我却活到了现在，哈哈哈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玩的游戏了……”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宁无舟尽力收敛笑意，时至今日，他的心中终于吐出一口悬了二十余年的郁郁浊气。
他要试试界限彻底打破的快意。
可以全力奔跑，拥有至亲家人，最后一周目的机会，还有前方未知的神秘末日……诸多令他继续活下去的动机，让他重新获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人生。
这一生，这一世，他要好好尽兴！
系统震撼。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明明才得知自己死了，却欣喜得像是收获至宝的淘金人。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深知宁无舟是个善于掩饰自我的人，捉摸不透，这是宁无舟第一次真正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不同于之前的心思缜密，此时此刻的宁无舟虽面露稚气，但那双眼过于明亮，下颌微抬，庞然的生命力便如名剑出鞘，教人不敢直视。
清新，通透，好似瀑布间赤足雀跃的林鹿，这些细微的差别堆在宁无舟身上，总让人生出他天生该是超凡脱俗的天上仙、命定之子的尊贵身！
系统看着他，恍惚像是看到了那位至高无上的气度与胆魄。
似乎同样是被宁无舟无形中展露的气机所引，一双皱纹满布、鲜血淋漓的手，突然高举，作出鸡爪状。
黄老四居然醒了！
黄老四突如其来的举动，也引起了宁无舟的注意力。
他用极度扭曲诡异的身姿，双爪胡乱舞动，从空空如也的地上艰难地爬起来。
“他并没有冲破幻觉。”宁无舟看破了黄老四现在的状况。
诚然，在黄老四眼中，他整个下半身还被埋在半人高的碎石流沙堆里，动弹不得。
流沙呛得他口鼻满眼皆是，几欲让他窒息，可他依旧坚持往上、再往上扒开点。
直至看到了囚车里的宁无舟。
他的目标。
黄老四涨红了眼，他躬着身，拉长了背弓向前，像个滑稽的烧熟红虾，一步又一步在他幻想的石堆里前进。
“你疯了吗？！”宁无舟却笑不出声，喝道：“快停下！这样下去，你会断经绝脉，浑身暴体而亡！”
“幻觉，呵呵，幻觉……”黄老四话语已经不像是人言，全是硬生生挤出来的干扁呼噜声。
“你还在骗我！”黄老四提高了音量，厉声尖利，“你休想从我手下逃走！我、我一定要亲手把你送到庆乌坡！”
咫尺之间，这位竭尽全力的老头，举动荒诞。
可宁无舟心知，在幻境里，他一定忍受着非常人所忍的折磨。
那些壮汉，因为一颗石子便能吓破胆。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到底是为了什么还在苦苦坚持。
黄老四的感官体验头一回如此清晰，自己的四肢大部分已经折了，那些骨头便是刀刃，一寸寸磨灭他的求生欲望，地震过后的废墟拼命缠绕他的双脚，他皱成一团的皮肉被穿刺出一个个喷涌不止的血洞。
对他经历的一切，宁无舟并不能感同身受，却能看到他眼底无穷的不甘、愤怒。
那双干枯的手马上就要抓住他的囚车，仿佛黄老四一人便真的能将他一点点推到庆乌坡去，能够将他这个战乱之因永远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