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三部迁徙与降落18（3）

    一小时后，众人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下车，在游客大厅外等买票的老师。她们处在半山腰的的平地，视野都十分局限。乘摆渡的公车又绕了几十转，山路愈加陡峭起来，每一个弯口都呈锐角，全凭路口的反射镜和司机的驾驶技术。

    下公车后，准备乘索道先到海拔三千米左右。入目是覆盖着红黄色土壤的一道山谷，植被低矮，两条索道斜着搭建在其上，望不到尽头。索道上行入口站点内，穿黄色工作服的人在售卖防寒服和氧气瓶。

    陈竺和纪舸排队钻进一台缆车。缆车两边各坐三人，同车的还有刘旻杉、乔迪、白秧、祝朝歌。陈竺本来坐在边角，为了保持缆车运行时左右两边平衡，被“黄色工作服”勒令和纪舸换了个位置，坐在了纪舸和刘旻杉之间。商兰草作为领队，上了第一台缆车，准备先到终点安排陆续到达的学生，好让她们不乱跑。林璟琪和她同行，这两天帮了她不少忙。

    上午的阳光包裹着整个缆车，照在玻璃上，反射出柔和的光芒。陈竺双手交扣放在膝上，宁愿时间快点过去。可是不一会儿，她就被窗外的景色吸引。缆车缓缓上行，很快便能俯视山脚，景致优美的村落、谷地尽收眼底。脚下低矮的树木过渡成灌木丛夹杂的样子，出现点点白色。大家都很兴奋，祝朝歌说：“是雪！”

    点缀在树木和土地期间的雪点连成雪片，没过多久，整个视野里都覆盖上皑皑白雪，世界一片洁净之感。临空于此，远观山脉线起伏绵延，充盈于每个人身心的是一种崇高之美。

    陈竺感慨：“我们应该放首音乐。”

    “我来放，”乔迪说，“有首歌的旋律特别应景。”

    《贝加尔湖畔》的前奏如细雪飘落，如航船绕过无风的岬角，李建优雅的男中音声线流泄而出。一首歌结束，她们的缆车也已到站。出了下行站点，一只雪球迎面飞来，陈竺灵敏地往旁边一躲，雪团砸在刘旻杉的胸口。

    林璟琪在五米开外幸灾乐祸地笑着，手里还有一个雪团。刘旻杉没等他把雪团扔过来，三步并两步冲上去，要好好教训他一下。林璟琪怪叫着跳开。

    站外有一片大平台，覆盖着一层棉被似的厚雪。很快场面就变得混乱，二十几个学生嬉笑着打雪仗，洁白的雪地上布满了脚印。

    在陈竺第二次被飞来飞去的雪团误伤，要冲上去加入战斗时，商兰草拉住她说：“我们一起去那边拍个照吧。”

    “好啊。”

    商兰草挑的拍照点是悬空的木栏杆边，举目望去，稀疏的云团在视线更低处以缓慢的速度飘动。环抱的群山是蓝色，天空则是更深的一种蓝，就像蓝色墨水瓶翻到在纸上，被擦干后留下的痕迹的颜色，过渡到远处近地平线就成了白色。她们脚下踩着厚实的雪，咯咯作响。

    “我去过大理的苍山，这里比那里更美，”商兰草说，“也许因为这里开发旅游没多久，人工的痕迹少，游客少，灌木野蛮生长。而我们来的目的是推动开发，算不算悖论呢。”

    她们背靠蓝天白云群山，看镜头。在联欢会上吹萨克斯的男老师举着单反，刚数了一声，林璟琪突兀地挤进镜头：“带我一个。”又挥手喊：“旻哥快来，一起拍照。”

    “喂。”陈竺和一边看着的纪舸同时不满地嚷道。陈竺觉得林璟琪打扰了自己和商兰草拍二人合照，纪舸则看刘林两人都不顺眼。“小纪也一起来拍照。”商兰草打圆场地勾勾手。最终这张照片的拍照规模扩大到十人“饭友”全员。日光迎面照来，眼前的雪白茫茫一片，几乎让人眼盲。商兰草和陈竺被簇拥在中间，所有人眯缝着眼睛，火急火燎地喊了“茄子”。

    拍照结束后陈竺便带上了墨镜，感觉眼睛舒服很多。

    一行人沿着步道走，时而步履平地，时而台阶上行。两边的草丛灌木表面覆着一层雪，步道上却清理得很干净，不至于步滑，可容两人并行。欢闹声响彻一路。在三千三百米海拔下徒步，不一会儿，一些学生开始感觉到疲惫。

    白秧贴着一罐氧气瓶吸气，瞅着林璟琪在商兰草身边窜来窜去，自己不能再和商兰草讨教法学学习经验，为她们每次对话都被他岔开话题愤愤不平。林璟琪的脑回路永远四面出击，毫无主题。

    白秧回头道：“早上在大厅等车，听到前台说，我们团里前几天有个男生办入住，问有没有套房。政策宾馆怎么会有套房……”

    陈竺当即附和：“哦呀，是谁前两天办入住，我们团里没有前两天才入住的人吧。”

    林璟琪的手抚上松树枝，枝干下弯，他一松手，松树上的积雪噗哧全抖落下来，砸在白秧的眼前地面上。

    对林璟琪小孩子心性一样的恶作剧，白秧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可事实证明手欠和打哈欠一样，是会传染的，不一会儿路上的松树枝全被拨了一遍。

    陈竺和纪舸渐渐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但也不是走得最慢的一批。

    “新来的这位也是你高中学弟？”纪舸随口问，“你倒不是很看得上他。”

    “算是吧。”陈竺也随口答道，“给刘旻杉做家教才认识他的，他们是发小。”

    陈竺说罢，纪舸的目光立刻变得像午休时的汽车鸣笛般锐利。“家教？”他问。陈竺点点头，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我没和你说过吗？前年暑假，大三升大四，那时候我在家待着，没什么事可做。”

    纪舸没立刻答话，又紧跟着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也一起上过钢琴课？”

    “你怎么知道？”陈竺被他用亲密又怀疑的目光审视得不太自在，半是疑惑地开口。

    她们一来一回地问，搞得很没意思，纪舸生硬地说：“我自己发现的。”他倒不想让陈竺知道她可能没注意到的事情。“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想法？”

    “你想说什么，”陈竺不耐烦地扯下墨镜，眼睛直视着他。“纪舸，你怎么乱吃醋呢？”

    她说得毫无心虚。若是换个人，是会心虚一下的。可陈竺觉得从定性层面，她和刘旻杉就是学姐弟关系，管他心里怎么想？而要开始细细掰扯“他怎么想”，陈竺直觉地想回避这个问题，并油然而生烦躁感。

    “我当然是会不爽，”纪舸说，“他挖墙脚的锄头都要挥舞到我脸上了。你不能不知道他的想法，你又在回避。”

    陈竺看了看眼前身后，同其他学生都有段距离，不至于被听见。她认识到纪舸的正确，但她这次秉持的想法却是“回避即美德”。纪舸看上去有点激动，她也同样情绪波动，猜不出他想要她如何回答。

    “我不愿意聊这个。”

    户外运动和山野雪景本使人心情舒畅，陈竺觉得纪舸接近于没事找事。

    纪舸望着她，陈竺感到他的目光透进了自己心里，似乎无所不知。他脸上毫无笑容，半响才开口说道：“你要对他留有余地，让他还有想法……你也该想想我……”

    陈竺脑中警铃大作，停顿片刻后皱着眉说：“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这是重点吗！我也没说要插手你的人际关系。”纪舸激烈地说，脑子里简直是一团乱麻。他感到自己需要冷静下来，不想和陈竺经历愚蠢的吵架，他更畏怯和她的关系出现裂隙。他越走越快，不顾陈竺在身后“喂”地喊了两声。

    陈竺目睹纪舸拐个弯消失不见，难以置信自己被撇在后面，抬腿踢了一脚木栏杆，低声咒骂一句：“操。”在原地做了两分钟深呼吸。

    路旁未结冰的山间泉水潺潺流淌，细微的叮咚声传入耳内。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松木和水的味道，陈竺却感到压在心头的烦躁感更扩大了，不知如何处理。刚才她太带入个人情绪，现在倒是明显清晰地想明白了纪舸愤懑的由头。

    生气归生气，也不至于招呼不打就跑走吧。陈竺郁闷地想。

    身后有人叫她。她回头一看，朱婴老师带着队伍尾巴慢悠悠地上来。钟正抱着罐氧气瓶，无精打采，看上去高反严重，方才叫“学姐”的就是他。刘旻杉跟在他旁边，表情颇为轻松。此外还有三个不认识女生围着朱婴。

    刘旻杉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敏锐地捕捉到她的不乐，问：“怎么了？”

    陈竺也没法和他说什么，摆手道：“没什么。”刘旻杉是个细心的人，知道现在不是关心陈竺的好时机。他见陈竺摆手的动作，指了指她手里的墨镜，“还好用吗？”

    这副墨镜就是前年暑假的末尾，他想法设法送给陈竺的“谢师礼”。认出墨镜，他表面矜持，心里愉快不已。陈竺淡淡一笑：“很好用，谢你了。”

    纪舸没走出几步，心里回过神来，懊悔地停下脚步，狠揉了几下头发。自破冰会时起，未料想的情况接踵而至，他被引入过度不安和失衡中。最糟糕的感觉是——陈竺对他的情绪起伏和那小子的不安分都装作若无其事。他一想到刘旻杉认识陈竺的时间比自己早了不知多少年，就按不下妒忌的心。

    他回身没看见陈竺追上来，远山寂寥，除了松雪别无其他，心底一阵难过。他感到喘不过气来，立刻回去找陈竺，不料想看到陈竺夹在一行人中，和刘旻杉有说有笑。

    纪舸又气得转头走出几十米，脑袋很沉，突然想到凭什么。凭什么他这个正牌男友要气得给别人挪地？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将目光盯在某块石头上，以控制钻心的焦灼和空虚。

    陈竺为难踩了踩一块台阶，它被溢出的山泉冲刷，上面结了一层冰，滑得很。朱老师小心翼翼搀着一个女生上来，提醒她们当心脚下。刘旻杉踌躇的时候，陈竺眼前出现一只手，她向上一瞥，看见纪舸正嘟着嘴一脸别扭地看着脚下。

    “拉你上来。”

    陈竺在心里叹息一声，把手塞进他的手里，顷刻之间被拉进一个紧拥的怀抱。纪舸的另一只手插进她的发丝，脑袋贴在她的脸侧。陈竺由于惊诧而呆立了几秒，感到他的心脏砰砰直响。周围群众很给面子地发出被秀到的起哄声，连朱婴都打趣了一句。

    纪舸没太招摇，片刻就放开了她，那只手却紧紧地拉着她的。陈竺又想到他的话，不愿去看刘旻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