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一部夏天的木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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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会之后日子还要持续。下午数学课，先做练习题后讲解。教室里落笔声沙沙响。林璟琪靠着椅背，笔尖一下一下地戳着，没一会儿草稿纸上墨迹斑斑。他自己不写卷子，也不让刘旻杉安生：

    “你昨晚和陈竺姐聊了什么呀？”

    刘旻杉用铅笔画着辅助线，一个眼神都没施舍：“写你题吧。”他比画了几遍，没证明出来——立体几何，一打岔心思就飘忽起来。

    昨晚在酒店中庭花园，他知趣地没多问。回家后对着电脑，在搜索引擎界面轮换输入“陈洛城破产”“洛城14年公司危机”等关键词，却尽是不相关信息。他发着呆，眼睛瞥到一条：洛城“打虎拍蝇”重拳反腐，整治地方企业毒瘤。

    ……

    关了电脑，刘旻杉若有所思，去楼下冰箱里找了罐可乐。高兰刚好来餐厅，皱着眉头把他训斥了一顿，说他大晚上喝垃圾饮料。

    刘旻杉装没听见，难得好脾气地开口：“妈，好像我六年级时候，有一段时间你们特别忙。我记得是查账查税还有别的什么？”

    高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哪懂这些？不查能行？几个被重整的大企业都有高管出事。赶紧上去睡吧，明儿还得早起上课。”

    “做完没？”

    老师一句话让刘旻杉回神。他看着空白的好几大题，心想今天又得加背单词。

    下课后，他照例打发走林璟琪，在楼梯间等陈竺。陈竺和学生说着话过来，他皱了皱眉，没说话，只是听那个学生一个劲儿地说什么“英语小说”“英语电影”的话题。

    到了楼下他们和学生分手后，走了一会刘旻杉装作不以为意道：“我发现每次和你一起出来的，都是同一个男生。他怎么下课还缠着你啊？”

    陈竺知道他想什么，斜睨一眼：“因为我是个好老师。”人家初升高，想法禽兽不？

    “你是不是快开学了，一中？”陈竺忽然问道。

    “还不知道。”刘旻杉想了一下，“去年是八月最后一个周一。”

    “可以准备准备，关空间和朋友圈了。”

    “为什么？”刘旻杉问。

    “因为以前的同学们要去上大学了。”陈竺对他眨了眨眼。

    “这个啊，没什么。”刘旻杉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思忖片刻，他补充道，“对我来说，明年的高考才是最重要的。”

    陈竺的脸上露出一丝认可的笑意：“一直没问，你为什么要复读呢？最开始你爸妈是很反对的吧？”粤菜馆里母子对峙的画面掠入她的脑海，至今想来她仍觉得奇怪。

    “我觉得能去更好的学校。”刘旻杉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那出国？”

    “因为不想。不想让别人替我做选择，按铺好的路走下去。一直是这样，升学、爱好、时间，或者其他的，但不能永远这样。”

    在这类话题上，刘旻杉总觉得自己和陈竺能达到互相理解。他们自我肯定的一意孤行，惊人地相似。

    陈竺被他的话感动，她认真思考起他的回答。刘旻杉真是一个自我苛刻又极端固执的人。“没想过不尽如人意？”她故意问道。

    “不会的。”

    看，还极端地自信。

    高三的开学日期定在八月二十四号，也就是下下个周一。周五陈竺例行汇报的时候，从高兰口中得到了这一确切消息。高三有三节晚自习，上到十点钟，一周六天课，每两周一次周考，几个月后一轮复习结束，会变成每周末一次。

    也就是说，曙光中心的课到下周末结束，陈竺的家教工作也止于下周五。

    到了周一，陈竺终于完成了“英语工具书”的终稿。晚上十点，极细的勾月挂在小区一排松树的梢尖上。她走在支路上，盘算后天用补习中心的机器打印出资料，再给刘旻杉。方才她收到了最后一笔课时费转账，心底一边感慨自己的“良心”服务，一边有些惆怅——这样的高薪好兼职就要拜拜了。

    他们走出小区，沿着种满枝桠光秃的落叶木的大街，一直走到公交车站。陈竺说：“你回去吧，我再往前走一点坐地铁。”

    刘旻杉的表情惊讶极了：“你不回家？”

    “回家啊。”陈竺有点不好意思，“回原来的。”

    刘旻杉想了一下便明白：“你搬回家住了？”

    “不算，暂时的。”她莫名较起劲来。

    说回上周日下午，也就是昨天，陈竺一手拉着奶奶一手拉着奶奶的行李进了家门后，第一个念头是：最近出入这扇门过于频繁。她陪着奶奶将带来的衣服重新叠一遍，放进被橱里——当初搬进这个房子时没钱做衣柜和其他家具，只用隔板和两片滑门简单做了个收纳场所。陈竺从行李箱里翻出两套洗漱用品，正纳闷着准备开口询问时，发现奶奶正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于是她忘记了要说的话。奶奶小心翼翼地问她其中一套粉色的好不好看。

    陈竺愣了一下，心里立刻涌上一股愤怒，混杂又被逼迫着行事的厌恶。她看向站在旁边的妈妈，感觉自己落入了圈套。后者谨慎地说：“这套就放在家里。”日用品是她们两人一起去超市买的，用意不言而喻。

    陈竺看着二人间的眼神交流，怒意散得很快。不论奶奶还是妈妈，都不应当为了她的心情如此委屈。她握在口袋里的手捏了下项链盒。刘旻杉的生日会像水库闸门的扳手，扳下之后，记忆的洪流奔涌而出。这几天，陈竺想起了许多过往，时光的碎片划破岁月的种种幻象。她的心中生长出一种全新的认识，自己既是一个被索取的家庭成员，又是一个被保护的孩子。她发现自己不能责怪父母，因为说到底她和他们都是庸人，要接受庸人间常常相互施加的重量。

    于是，晚上坐在餐桌前，吃陈江天特意从餐馆订的菜，也就顺其自然了。再之后又顺其自然地住了一晚。

    刘旻杉倾听着陈竺别扭的解释，她把原因归于昨天错过了末班车。他们一起走了捷径，穿过一个小型公共广场。刚才他并没有在公交车站原路返回，只是对陈竺说，走吧。

    刘旻杉期待陈竺多说一些自己的事情，然而，她很快切换了话题探问：

    “高三的一轮复习，一般高二快结束时就开始了吧，问过新班级的老师了吗？”

    “没，不影响。过几天就知道了。”

    “不要因为多学了一年就不重视基础复习啊。”陈竺轻轻地叹了口气，止住了脚步。地铁站的标志就在面前。

    “嗯。”同样停下来的刘旻杉发出一个简单的单音节，将手里的包递给她，“很晚了，快回去吧。”

    陈竺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但是没有。乘着扶梯下降时，她突然不确定起来。固然少年人不明的心情对她造成过多的忧虑，但凭着想象力猜想的可能性又让她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摇摇脑袋，情不自禁地笑了。啊，虚荣心作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