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一部夏天的木10（2）
刘旻杉退了q｜q，浏览陈竺发给她的文档——从主格宾格顺做到从句，内容翔实，目录做得细致，格式完美。再一看页码，四十多页，还是五号字体……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将心里的赞叹付之言表。
“你有点厉害……做到这程度。”
“你对我是有什么误解？”陈竺得意地哼了两声，“怎么说在你面前的这位老师也是雅思8分的人。”
“我是说这个。”刘旻杉指指文档侧边密密麻麻的批注，看着她自鸣得意的样子感到好笑，又觉得十分可爱。
“哦，这个啊……这个没什么。等你上大学就懂了，熟练使用office是生存技能。”陈竺不以为意。
刘旻杉开始从文档里扒例句、改英语作文。屋外雷声阵阵，即使开着空调、窗户紧闭，也能嗅到一丝潮湿气。这样的雷雨夜，处于室内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感。
陈竺静静地趴在桌子角，背对着他，看上去有些累。她穿着简单的白色印花t恤，手臂裸露在空气里，皮肤像贝壳的米白色。她的黑发顺着耳际搭到桌子上，露出后脖颈的一块，看起来光滑润泽。刘旻杉觉得心痒，想碰一下。
陈竺突然转过头，换另一只脸压在桌上，眼睛直盯着他的。刘旻杉霎那间有种被抓包的窘迫。
“我真觉得精力比不上高中了。那会儿每天学十二个小时还多，每天像陀螺一样转。对，就跟你现在似的，也没感觉这么累过。现在每天动脑子超过四小时，就感觉自己用脑过度、已经不行了。不是说人从22岁才开始衰老嘛……我才21，啊……这是为什么啊……”她碎碎念着，双眼微微眯起，趴在他手边似一只猫，好像一伸出手就可以撸一把。
“可能人生确实像蜡烛，”她继续说道，“有几年烧得太快，就得缓缓，耗得都是生命力啊……刘旻杉，你也得多做运动，别总学，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小心你脊椎。”
“你睡会吧。”刘旻杉站起身，语气柔和，“我去给你拿件外套。”
“别啊！我不睡。”陈竺立刻从桌上抬起头。
下一秒，眼前一片漆黑。
“嗯？是我瞎了吗？”陈竺问。
刘旻杉轻笑一声，停在原地没动，“我也瞎了，所以应该是停电了。”
人在黑暗中，视觉能力被极大削弱后，其他五感就会灵敏起来。方才因为人声忽略的雷鸣格外清晰，仿佛巨石滚下山坡，混合着哗啦啦的雨声，又因为看不见，让人浮想联翩，似乎能瞥见昏暗房间墙上的幽灵。
“喂，你别怕啊，老师在这呢。”陈竺也站起来，把椅子踢到一边。
刘旻杉听出她语气中隐含的笑意，知道她又是在拿他寻开心，摸出手机点亮了屏幕。
“你还没完没了了。”手机从下往上的打光找到他的脸上，显得真有些恐怖，好在立刻被切换成了后置手电筒。
刘旻杉去窗前打开窗户，隔着雨幕，只见远处灯光点点，对面的别墅内却是漆黑一片，就连路灯也暗了。“不是跳闸，小区都停电……”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陈竺“唔”地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
他一抬手，手机后置灯光打到她脸上，她立即用右手反手遮住上半张脸，另一只手在脑袋后面。
“别拿那东西照我，眼睛要真瞎了。我好像……啧……头发缠住了什么。”
刘旻杉迅速将手机反面向上放在桌上。陈竺双手举起，在后面头发上捯饬了好一会儿。刘旻杉在窗边一直看着她捯饬，看她把手放下来，问她搞定了吗。
“没，胳膊酸了，休息一下。”陈竺语调平平，又激起刘旻杉的吐槽欲。
他还没说什么，突然，书房外闪起一点亮光，一个身影站在那说：“陈老师和旻旻在书房吗？”是王婶的声音。
“在呢。”陈竺回道。
“这一片儿电都停了，打物业电话不通，还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看啊得是雷雨弄的。高总说，要是过会儿还不来电，小陈老师就先回去吧。”王婶说。
“好呢。”她应着。
王婶又下楼继续去拨物业电话了。刘旻杉握着手机走到她身边，“雨下这么大，你怎么回？”
“等等看，等雨小点。”陈竺一边说一边又开始摸索头发。
“我来吧。”
没等她说什么，刘旻杉凑得更近了些。灯光照到陈竺的头顶，他发现她的头发缠住了书柜边垂下的布艺装饰。
陈竺站得有些僵硬，怕头发缠得更乱，没敢乱动。目之所及漆黑一片，只能隐约借着头顶的亮光看到家具的轮廓。她背后对着刘旻杉，看不见他，却感觉到头发被小心地拨弄着，牵扯到头皮，有些微的痒意。
“好了吗？”陈竺不自然地问，下意识地往身后偏头。
“别动……没呢。”刘旻杉立刻说道。
他一开口，温热的呼吸隐隐约约地落下来，陈竺双臂的皮肤一阵发麻。因为停电的原因，空调也停止运行，周身的温度较方才多了些闷热。
“好了。”
“谢谢。”
终于结束了这个动作。伴随着刘旻杉放下手，陈竺心里暗吁口气，径直走到窗前。疾风裹挟着雨珠扑到面上，带来些凉意。她吃惊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神经紧张了。
她为自己的心绪而烦躁，想着赶快翻篇，用极其若无其事的语气开启了新话题。“几年前有个国产电影叫《无问西东》，你有看过吗？”
刘旻杉说，听说过但没看过。
陈竺一想也是，影片上映的时候，他才高一。高一生想必不会去看这种片子。
“就是清华宣传片啦。”她调笑影片，暗示没看过也无关紧要，“里面有一个情节，我特别喜欢。那时候在西南联大——你知道西南联大吧？”
“知道，抗战时候高校迁到昆明。”
“嗯对，在西南联大，那时候物质条件不好，校舍很简陋，都是茅草房。王力宏演的一个学生，有一次上课时雨下得很大，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因为雨声太大了，学生们甚至听不见老师的说话声。教授干脆在黑板上写下了‘静坐听雨’几个字，停止讲学，和同学们一起听雨。你觉得我们现在的情景有没有一点像这个情节？”
“是有点像。”刘旻杉站在她身侧，点点头。
两人不再说话，似乎是真的沉下心在听雨声。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刘旻杉善共情，会对了意。过了好一会儿，他问陈竺：“你明年毕业吗？有什么打算？”
“继续读书啊。这两年就业形势不好，本科生一毕业就失业。”
“要考研吗？”
“我已经保研本校了，也是德语。本来想工作的，没找到好实习。”陈竺笑着感慨，“当个学生，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先尽最大的努力学习，刷刷排名和gpa，才是未雨绸缪。”
后来这番对话久远地停留在刘旻杉的记忆里。倒不是因为陈竺狡黠的教导，而是这一刻，一个想法在他心里破土而出。这些天的惊喜、郁结、迷茫混杂的情绪，像放开闸门的水，倾泄而出。并且林璟琪提出的问题也可以被长期地悬置。
雨势不见减弱，陈竺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等一会儿就走。刘旻杉多想了一层，当她准备下楼的时候，他说已经叫了网约车，执意送她回去。
“车已经到了吗？”这确实出乎意料，陈竺说，“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你没看之前新闻吗？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请珍爱下自己的生命。走吧。”
深夜搭乘网约车被他说成高危事件，陈竺虽觉有理，还是哭笑不得。
走过院子，刘旻杉撑着伞把她塞进商务车后座，自己也坐了进去。
陈竺心生暖意。刘旻杉就如一只雏鸟，年少青涩、羽翼未丰，却一意孤行地跳来跳去，妄想分担别人的风雨。
“师傅，开慢点。我们不去预约的地址。”刘旻杉说，又转头叫她，“陈竺，你住哪。”
陈竺报了地址，假意叹了口气，“刘旻杉，你至少叫我声‘学姐’吧，一次两次的……”
刘旻杉没有立刻答话，过了会儿才轻声道：“等以后吧。”
下车的时候，陈竺提醒他他回去用app背单词，再听听英语听力或者古诗文朗读，停电了就换一种学习方式。
刘旻杉让她拿走了伞，看着她进楼道。回到家，他再打开平板电脑看网课学习的时候，已然是另一种心情。人有了目标后的充实感填塞进心间，这种感觉并不很陌生，他曾经苦练钢琴的年岁里也感受过，好似视野突然开阔，意义感重新回归。
手机振动一声。陈竺问他睡了没，给他发来个微信红包。刘旻杉知道她是对打车费耿耿于怀，没点，发了句“尊师重道”过去，开心地笑了。
事情说多了容易滑铁卢。他没和陈竺说自己突发奇想准备考致远大学这件事，只是虔诚地觉得未来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