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部夏天的木8
8
等陈竺再次见到高兰的时候，已经是周五了。
九点半的书房，她在给刘旻杉看几篇完形填空的正确率，一边在心里做题一边默算他错了几个，突然听到楼下有响动声，接着是王婶模模糊糊的说话声。
刘旻杉搁下笔，侧头解释道，“他们回来了。”他站起身绕过她，往房门口走去。
陈竺瞬间明了他口中的“他们”是谁，当她看清楚他要做的并不是跑下楼“迎接”他多日不见的爸妈时，压低声音说道：“诶，门别关门别关。”
刘旻杉顿了下，不解的皱皱眉，但还是重新打开书房的门。然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回到原来的椅子上。
过了一会，有人上楼梯的声音传来。陈竺对别墅主人的归来有些局促，她面上没表现出来，只对刘旻杉说：“继续写吧，好好表现。”
“放心吧。从王阿姨的转述，他们最近对我很满意。”
“不……我是说我好好表现。”
“我表现得好不就能说明你表现得好了吗，别忘了我们‘君子一言’。”刘旻杉拍了下她的头，她立刻挥臂把他的手打掉，扭头看向房门口。还好没人。
“我当然记得，别没大没小的。”陈竺觉得刘旻杉简直是心乱神迷了。她的心思在另一边，没注意到刘旻杉默默地看了她几秒，才开始继续读做了一半的英语阅读理解。
高兰是过了约莫十五分钟后来的。她换了一身驼色的休闲服，站在门边敲了敲门，布料垂感很好。
刘旻杉看了眼，坐着没动，也没说话。陈竺站起身，问了声好。
她走到桌子旁，扫了几眼桌子上的教辅卷子，对她的儿子沉声说道：“去你房间继续写吧，我和陈老师谈点事儿。”
“门带上。”这位家长只将她的盛气凌人最大限度地发挥到她的儿子身上。在他离开后，高兰请陈竺坐下，自己坐在了原先他坐着的地方，客气地询问儿子的学习近况。
为什么不能用这种对等的姿态和自己的孩子谈谈近况呢？这当然是不合时宜的问题，陈竺不会问出口，另一方面在她眼中，刘旻杉也应表现出至少一丝的谦逊。这对母子的势同水火比自己有过之无不及。
高兰问得很细致，陈竺一一回答过之后，告诉她不用担心，他甚至比几年前自己上高中那会儿还要刻苦。
“小陈老师，我不是担心他不学，我是没办法。他什么都不告诉我，问什么都不会说。”
陈竺从布满化妆品的脸上读出了无力和憔悴，她允诺会劝导他体谅父母，但受制于自己的家庭困扰，她心里并不确定自己会开口。当她被放置在另一方的视角看待问题，自然会进退维谷。
高兰却认可陈竺是一位称心如意的家教，话题不知不觉偏出了轨道。她说刘旻杉小时候也和许多同龄孩子一样，很开朗、听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初中，到了青春期的缘故——越来越难管，和我们说话越来越少。就像这次，什么都安排好了，他就是不出国，也不愿意填志愿升学，一定要复读，还任性到把护照撕了。唉——我知道他要强，高考没考好不服输。我和他说我们好好谈谈，结果这孩子又一句‘没什么好谈的’把我堵回去。”
他现在也和许多同龄小孩一样，叛逆、难糊弄，陈竺腹诽着。她感到好奇，抓住这个机会问道：“那您和他爸爸后来为什么又同意了呢？”
“是旻旻发小的妈妈劝我的。”高兰说，“说现在国际环境不好，国外疫情也严重，不如留在国内，等明年再看。让他复读一年，考得好可喜可贺，没考好再考虑出国也不耽误。我们就他一个儿子，一想出去万一有点什么事……”
扮演着一个优秀的倾听者，陈竺点头表示理解，试图给出建议，“高总，这些话您可以找机会直接和刘旻杉说，做个深层沟通。他很多事情都能想明白，而且……远比我来说效果要好。”
“他确实长大了，在一些事情上可以自己拿主意。但是很多事，他还小，看不长远。成年都没呢……”说着，她突然想到其他的事情，“哦，对了，小陈老师，下下周二晚上的课要取消掉。到时候旻旻生日宴会，这次18岁会办得更隆重一些。”
“好啊，没问题。提前祝他生日快乐。”陈竺说。
“啊，陈老师也来吧，来放松一下。”
“我啊……”这可不是放松，没道理休班还要干另一份活的。陈竺知道，这种人家办的生日宴会，都不会是单纯的亲友间的生日聚会。她不想掺进和她无关的世界，平白贡献出时间和精力。但她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理由拒绝，毕竟原本那个时段是安排给家教的，三分钟前才突然空闲。
高兰看出她的游移不定，接着说：“何校长也会去的，可能还有补习班其他老师。”陈竺只好答应，寻思着到时候看情况再找个理由。
时针指向十点整，高兰看了眼墙上的钟，这场谈话差不多就算结束。“小陈老师，那就拜托你了。”她这才将手上的几页装订好的纸递给陈竺，似乎这是今晚最不重要的事情。“下周我再让小雷来拿合同。”她说道。
陈竺把合同放进包里，拿起包准备离开。她跟在高兰身后下了楼梯，客气地让她止步。看到刘旻杉坐在客厅沙发上，有意和他道了别。
看到陈竺出了玄关，高兰想起她的话，走到沙发边低头问道，“这周怎么样？有什么想和妈妈说吗？”
刘旻杉抬头看她：“你不是都清楚吗？有王阿姨和家教？”他站起身，“我去送送陈老师。”
……交流失败。高兰直接放弃了“深层沟通”的想法，二话不说回楼上找到做“甩手掌柜”的丈夫继续抱怨。
此时陈竺走在小区主路上，断然想不到她的建议还未过十分钟就胎死腹中。她一边走路一边低头在聊天框打字，哭唧唧地求法学硕士在读的商兰草帮看合同。身后突然响起声音：
“走路中央看手机，你心还挺大的。”
她吓得抖了一下，手机险些没拿稳。立即回头，一米外男生垂眸看着她。
“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对不起。”刘旻杉也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眨巴着眼睛，“你太专注了，在给谁发消息？”
陈竺在他目光落到屏幕前收起手机，神态庄重道：“我的女人。”
刘旻杉愣住，面部神情在夜色下晦暗不明，大脑陷入本混乱状态，口气犹豫：
“陈竺，你是……同性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