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宣州旧梦（八）
景元山坟地，尸变来势汹汹，如潮水黑压压朝三人围来。
薛致一个跃起，黑气缭绕，喀嚓一声踩断了面前腐尸的脖子，落地时提剑继续砍。
这些腐尸即使砍掉脑袋，劈成两半依旧像是嗅到腥气一般，蠕动扭曲着向他们爬来，不死不痛，恼人至极。
薛致啧了一声，朝着那断了脖子的腐尸一连十几剑，将它劈成碎块，终于是不见了动静。
穆央和小乌龟抡着铁锹爆头，小乌龟爆完一个头就啊啊啊冲过去，在腐尸爬起来前，将铁锹挥出残影，剁成一块一块。
穆央可以直接用爆破符炸碎，她右手一抖，数张符纸像扇子一样展开，挥袖，符纸在上方一一陈列排开。
“去。”符纸应咒，朝着不断涌来的尸潮轰炸。
她手中的铁锹已经有些卷刃，穆央当即决定用另一头手柄砸。
“接着。”
薛致停了下来，黑气化刃，将黑色长刃抛给穆央。
“谢啦。”纯黑的长刃握在手中凉凉的，小黑气绕上她的手腕，亲昵地蹭了蹭。
两把铁锹都到了小乌龟的手里，他鼓了一口气，背上变出一个大大的龟壳，脑袋和腿缩进龟壳里，只留两把挥成风车的铁锹，往前一滚，撞开一片。
半晌过后，腐尸源源不断，依旧不见少。穆央已经开始喘气了，渐渐觉得毫无原因地灵力滞涩，像是被牵扯住了一般挥动胳膊都要费力许多。
穆央咬了咬唇，双手握刃，侧身一刀劈下，阻挡腐尸靠近，一边心里盘算着，也许是这股奇异的花香引发的尸变。
这被牵绊的感觉，很像是在梦里被人追杀时焦急万分却迈不动腿。
梦里，对！就是这种感觉。穆央喘了口气，终于想到了这种贴切的形容。
她大胆地猜想，也许，眼前的腐尸并不是真的。
穆央回头看向那棺粉花，熏天尸臭盖住了奇异花香。
试试也无妨。
花棺被腐尸群有意无意地拥在中心，距他们有段距离。
“薛致！”
薛致出手如电，连环剑招破穿虚空，干净利落，狠辣无情，清理出了一片得以喘息，忽然听到高喊，一个身影冒冒然，就朝他奋力扑来，他绷紧的手腕来不及松，堪堪将剑尖的力收回来，匆忙接住了扑过来的穆央。
“怎么了？”他扶稳她的腰肢，化解了她扑过来的冲劲。
穆央揪住他胸前的衣服，急急喘了口气，指向那棺花，抬头看他，眼睛晶亮。
薛致了然，放下环住她的手，低头道：“那你守好。”
少年猛然跃起，身影如梭，落点处皆是腐臭血肉撕裂。
穆央和小乌龟聚在一起，守着那小片净土，等着薛致。
薛致将花棺附近碍事的腐尸清理干净，面对淌着黑绿黏液的粉花绿茎，他倒是很不乐意让逾岁沾上这恶心东西。
逾岁他可是每天都要用上好绢布仔仔细细擦拭的。
是以，他丝毫没有犹豫，放出了腾腾黑气，没有丝毫压制，放纵黑气翻腾叫嚣。他指尖一动，黑气里凝出一双双鬼手，撕扯那片盛放的粉色绒花，棺底枯木被瞬间碾碎破裂，黑气散去，留下一片流淌的绿汁茎叶残骸。
一阵恍惚，阴风吹过，头顶的乌云散去，月亮又大又圆，有些逼人。
眼前哪还有什么腐尸，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尸臭，一切归于平静。手中的铁锹也完好无损，刚才的一切像是没有发生。只有那棺被彻底毁掉的粉花，一地狼藉。
果然是幻境。
小乌龟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缩回壳里呜呜嘤嘤：“吓死龟宝宝了”
穆央也如释重负，甩了甩酸疼的胳膊，朝薛致小跑过去。
薛致挽了个剑花，张开双臂。
穆央的脚步慢了下来，看着面前人的姿势有些迟疑。
“你干嘛？”
“不扑过来抱抱吗？”薛致大咧咧敞开怀抱，眨眨眼很诚恳的样子。
穆央在他面前停下，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抱你。”她刚刚只是形势所迫好嘛，现在这么单纯地拥抱根本没有理由的。
他歪了歪头，稍微一想，真诚开口：“嗯奖励？”
穆央看着他黑曜石般的眼睛满是细碎的光，看上去一副忽悠人的纯真模样，实际一肚子坏水。
“不抱。”穆央不去看他亮亮的眸子，“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一笑，露出一排皓齿，眼神却丝毫不避讳地黏在她身上，不轨之意昭然若揭。
“看什么！”穆央恶狠狠地瞪回去，把他张开的双臂按了下去，勾住他的衣襟将他往自己这边拉过来，认真地看他：“我们说正事。”
薛致像是绵软无骨一般，轻易地就被她一根手指勾了过来，低头笑盈盈地看她，顺从道：“嗯，你说。”
穆央被他不加丝毫遮掩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才慢慢开始她的梳理。
“寒松寺慧净是根有幻术枯木，小乌龟也说了他看见了主持的一只胳膊变成了树根，要往他壳里钻，让他开始长枝芽，两次都是我们帮他清理掉，倘若任由这枝芽继续长，会怎样？这可以说是一种同化，新来到寺中的小乌龟都免除不掉，那么寒松寺中还有多少活人？或者说寒松寺本就没有活人。”
薛致的表情也慢慢认真起来，看着穆央的侧脸，一眨不眨。
“不管哪种猜想，寒松寺无疑都是妖树的老巢，他们的幻境悄无声息，我们连是否身处幻境都无法得知。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一共去了寒松寺两次，第一次见到的慧净泡肿的尸体也许就已经是幻术了，再到第二次陪着袁家人入寺，寒松寺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依旧天衣无缝，他们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意图。”
“这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在引我们上钩诱我们深入，粉饰表面太平，也许这个局很大，比我们想象的要早，从第一次离开寒松寺时他们就盯上了我们，在我们踏入宣州后，这幻境就无声无息渗入布开，我们无时无刻不处于幻境中。”
“啊？”小乌龟唰地伸出脑袋，“我们现在还在幻境？”
“是一直在幻境。”穆央纠正他。
薛致想了想，将手中逾岁一挥，眼神询问穆央。
穆央明白了他的意思，稍稍思索，又说：“关于在宣州内发生的一切，我觉得应该是真切的，这个幻境很特别，铸剑师袁家人全都是真实的，并非幻境捏造，我们也确实进了宣州，这个幻境可以说更像是融在现实中，究竟是什么类型的奇怪幻境我不了解，但可以知道的是我们一直没有走出他们的掌心，而刚刚的只不过是境中境。”
就像主持好像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穆央会随袁家人再来寒松寺一样，而且，探知人心的幻境的话，蕴灵阵为何那般超乎寻常地符合她的心意也可以说的通了。
“不出所料的话，他们也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所作所为，应该很快就会动手了，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穆央眼神冰冷，语气果决。
“首先我们得破开幻境，脱离他们的掌控。”穆央抬头，看向那轮大到让人窒息的月亮。
“现在已经月末了，月有盈亏，当是下弦月。”薛致也抬头看向月亮，突然出声道。
穆央弯唇一笑，“找到了。”
“幻境的破绽。”
她回头，望向薛致：“逾岁给我。”
薛致听话地将逾岁交出。
穆央将食指指腹在剑尖一划，立刻沁出豆大的血珠。
穆央一滴也不想浪费，当即在剑身上以血画符。
虽然她随身携带朱砂和毛笔，但这幻境太过庞大，她并没有太大把握，用鲜血作符煞气杀气都要更重，无疑可以增加她的砝码，一举破开幻境是最好。
最后一笔流畅，符成。鲜血勾勒的繁复线条瞬间亮起，如岩浆流淌剑上，引得阵阵剑鸣。
破万军之势已成，灼灼红光，逾岁生灵，加上多日来主人的黑气熏陶浸染，按捺不住充沛的煞气，低低剑鸣引雷电，止不住地兴奋。
穆央又掏出一张符，往薛致握剑的右胳膊一贴，想了想又贴了两张，再将逾岁交回他手中，黑气映着咒文红光，薛致重新握剑，和穆央对视一眼，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他高高跃起，晴朗夜色在巨大的月亮前引来粗壮白色闪电，看上去无比地假。
雷电连剑，接触到他右臂的闪电被符纸尽数吸取，只留下密密麻麻针扎一般的感觉。
他在空中将身体尽可能地弯折蓄力，像一把勃勃愈发的弓箭，充满力量和张力，终于到了至高点，一举朝着天上的圆月劈下。
薛致稳稳落地，天上的圆月被劈开了。
被劈开的月亮如同撕裂的纸张，如同炭火烧纸一般天幕焚烧起来，脱落，燃烧殆尽。
小乌龟仰着脑袋，嘴巴长得老大，呆呆的看着苍穹坍塌消弭，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再显现出的，便是高挂的下弦月。
幻境已破。
穆央快步上前，捧起薛致的右胳膊，仔细端详。
“胳膊没事吧？”
此时穆央贴在他胳膊上的那三张符已经完全化成灰，薛致看着穆央抬着自己胳膊，若有所思。
“有点麻。”
“应该再多贴几张的。”穆央有些懊恼。
穆央对上了薛致探究的眼神，她预感不妙，不等他开口说什么，立即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辛苦了。”
“走！乘胜追击，去寒松寺！”说完也不看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迈步向前。
薛致无声地笑了笑，立刻跟上去缠着她。
小乌龟很自觉地从壳里钻出来，收回龟壳，跟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