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雾妖畛境篇(九)
近几日,龚家张罗着搬家,对外一律称是生意上的事。
临走前龚元才又准备了礼品去浮月江江边找那位青衣高人,感恩戴德地称赞他是鬼谷子在世,神仙显灵,自己当真在家中找到了奇兽。
青衣老者一如既往地捻着胡须,高深莫测的样子,收下了所有礼品,不紧不慢地开口:“所以,是拿到护心骨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高人扯了扯帽檐掩饰自己的激动。
待龚元才走后,青衣老者一扯胡须,灵活地跳入浮月江中,化为了一尾青色鲤鱼溜走。
龚家打发了大部分的丫鬟小厮,一路马不停歇赶到了新宅落脚。
龚真珍大病了一场,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慈爱的父亲温柔的母亲都变成了张牙舞爪、噬血吞骨的怪物,又见白色的雾鸟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中,毫无生机,她整日在梦魇中挣扎,几乎流干了眼泪。
再醒来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完全不同的陈设,身边再也没有熟悉的人静静地看着她。
她虚弱地撑起身子下了床,慢慢走过去推开窗户,凉风吹的她衣服空荡荡地晃,她消瘦了许多,原本圆润饱满的脸颊瘪了下去,一双眼睛显得更大,却没有了神彩。
龚真珍扶着窗吹着风,明明记忆中前几日才过完上元灯会,一切都还好好的,世事竟如此无常,料峭寒,春未还,有的只是满目疮痍,透彻心凉。
她突然趴在窗台,脸埋进臂弯,放声痛哭起来。
心脏痛到麻木,五指死死地揪住衣领捶着心口也缓解不了一星半点,哭得眼睛干涩到睁不开,只剩下无助痛苦的嘶喊。
护心骨被龚父龚母锁进盒子内,仔细收入房中。
龚夫人和龚元才从房内走出,龚夫人完全忘了之前的恐惧,欣喜地说:“这护心骨当真管用啊,这才半个月,比以往半年赚得都多!”
龚元才也喜上眉梢,搓搓手说:“这才哪到哪啊,高人说了,有了这东西是可以子孙万代永世富贵的。”
二人一路走远,龚真珍从墙后探出了头,摸到房门前,小心地推开门,侧身进入再合上,开始翻找。
她把所有盒子都找了出来,一个个用石头砸开,她翻到了父亲收藏的许多花花绿绿的肚兜,母亲每一把结束一个生命的剪刀,越翻手越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凉透的心,竟然又抽痛起来。
最后她找到了那片掌心大小的护心骨,莹润的白色,流动着柔和的光。
龚真珍鼻子一酸,把护心骨妥帖地揣进怀里,将盒子都收起来放回去。
而前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穿着青色外袍、左脸一道疤的男子将刀抵在龚元才的脖子上,凶狠地问他护心骨在哪儿。
龚夫人瘫在男子踹翻的椅子旁不敢出声,龚元才抖着嘴唇看着反着寒光的刀锋,急急忙忙地举起手:“我说我说,不要杀我啊。”
等青衣刀疤男子拿到了盒子的钥匙,看着冒冷汗喘气的龚元才,冷笑着一刀插在龚元才额头上,龚元才还保持瞪大眼睛惊恐的表情,就断了气。
血溅到了龚夫人脸上,她捂嘴尖叫,爬过来朝男子磕头,一边嗑一边求饶:“别杀我别杀我,我有钱,我可以给你钱……”
男子一脚踹在她的心口,龚夫人狼狈地倒在地上,惊恐万状。
他举起了刀,不为所动,狞笑着开口:“你死了钱不都是我的吗?”
噗嗤一声,鲜血四溅。
龚夫人的尸体被像丢破布一样扔在地上。
雾鸟本就诞生于虚无缥缈的的雾气中,这种飘忽忽的轻盈感是她许久没有体会到的了。
阿云渐渐地恢复了意识,只不过现在十分虚弱,无法化形,好似随时都会散去。
原来不是所有人类都像龚真珍那样好。
她想起了那两张令人作呕的脸,贪婪,自私,欲望。
区区人类,蝼蚁罢了。
现在她要去找一个东西。
赤水石。
她还没有实体时曾在风中见过,世间唯一的一颗。
只不过那颗赤水石在一只鬼的手上,要找到一只行踪不定的鬼,需要花不少时间。
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她随着风去了许多地方,直到来到一处偏远的小镇,一个灰衣少年叼着草躺在屋檐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闭眼假寐,他的脖子上用黑色的绳子串着一颗不规则的暗红色石头,阳光穿过,清澈剔透。
找到了。
现在的她融在雾气中,胜在悄无声息,将赤水石拿到手时,那个灰衣少年依旧闭着眼睛无所觉。
有了赤水石,化形绰绰有余,她不知已经过了几日,也无法知晓龚真珍现在如何,尽快地赶回去,拿回她的护心骨。
阿云又回到了那个轻烟长巷天水碧的江陵,回到了物是人非的龚府,桌椅倾倒,已是落了一层灰尘,杂草齐膝高,人走花谢,一片悲凉。
她终究还是叹息。
龚真珍的小院里的秋千孤零零的,阿云拂去浮灰,像以前一样坐了上去,学着龚真珍的样子晃着腿。
只是实在不喜小院儿里这样衰败萧瑟的景象,挥手将院里枯萎的花再次变得水润饱满,开得姹紫嫣红。
一只小云雀扑棱棱地飞过来,落到她的肩头,叽叽喳喳地告诉她这段时间龚府发生的事情,他们搬去了哪里,以及龚父龚母已经死了,但是龚真珍的去向未得知。
阿云轻轻抚摸小云雀圆滚滚的身子,温柔地说:“辛苦了。”
然后阿云去了小云雀说的地方,找到了龚父龚母的尸体。
不过让他们这么轻巧地死了实在太仁慈了。
赤水石的真实力量超乎她的预料,她借助这份力量,以一木一水为衔接点开拓了一个全新的畛域,拘回了龚父龚母的魂魄,也召了不少妖精鬼怪,恰好就有芍药花下因龚夫人而死的怨鬼,倒是可以让她多受点折磨。
她将这片新的畛域幻化成了龚府旧宅的样子,将他们丢了进去。
他们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一次次地妄想着逃出来,继续做发财的美梦。
阿云默默看着,觉得真是没意思透了。
不过她察觉到了那只鬼好像一路追了过来,于是藏身在花鸟画中。
只是不知道龚真珍怎么样了。
龚真珍在拿回护心骨之后,回房间拿了已经收拾好的包裹,从侧门偷偷溜了出去,她要回江陵,她不相信阿云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她一定要回去看看。
龚真珍直奔驿站,租了马车,一路颠簸奔波。
其实她根本不认识路,也是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回了江陵也许什么都见不到,但是她还是像头倔牛一样一鼓作气地往前冲。
等到龚真珍抱着包裹风尘仆仆地站在牌匾落灰的龚府前时,她不禁鼻头一酸,哪怕得到的很有可能只有失望,她还是忍不住推开门,一路走到小院儿前,刚穿过垂花门,看见眼前景象时,她手中的包裹掉到了地上。
满院子的花轰轰烈烈全开了,一簇一簇露蕊吐香。
龚真珍一下子忍不住了,捂着嘴哭了出来,她是开心到哭出来了,阿云还活着,阿云还好好的。
她飞奔着跑向屋内,找遍了所有她们常待的地方也不见阿云。
龚真珍来来回回地踱步,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最起码现在知道了阿云还好好的,再想想其他找到阿云的办法。
突然她灵光一闪,捡起包裹往外跑,一路跑到浮月江边,看着茫茫江水波光粼粼,她只能冲着江面大喊:“鲤鱼精!鲤鱼精你在吗?”
她记得曾经好奇地问过阿云,浮月江除了阿云还有没有别的妖。
阿云说,有,浮月江里有一条青色的鲤鱼,在她刚化形不久时,那条青鲤被人钓了去,她看它似是生出了灵智,便救了它,放回了江里,只是被钩子刮伤了腮,后来它也化了形,只是心术不大正,太执念于道行了。
说完还嘱咐龚真珍让她还是不要靠近那条鲤鱼的好。
不过龚真珍现在也顾不上听话了,她想要找到阿云,把护心骨还给她,和她道歉,都是自己害了阿云。
江面上冒出一串泡泡,一颗鱼脑袋露了出来,开口说话,是个男子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这里的那只雾鸟你还记得吗?我想要去找她。”
不等鲤鱼精再开口,龚真珍继续说:“我可以给你我一半的阳寿,只要你带我去找到她。”
鲤鱼精一听,觉得倒是划得来,为了拿到护心骨他下了盘棋结果输在了最后一步,雾鸟竟然回来了,定是先他一步拿回了护心骨,让他扑了个空,正面交锋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护心骨是拿不到了,不过倒是来了个送上门的人类,也还可以将就。
他对岸上的人说:“成交!再附送你去见你爹娘最后一面吧,我难得这么好心。”
一阵青色的光芒嗖地钻进了龚真珍的眼睛,她下意识捂眼,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鲤鱼精说:“跳下来。”
龚真珍不解,阿云怎么会在水里头。
鲤鱼精不耐烦了:“你到底下不下来啊,不来算了,我走了。”
“别别别,我下来。”
龚真珍纵身跳进冰凉刺骨的江水中,水下寂静又幽深,水灌进肺中,难受呛人,窒息使她失去所有力气,她看着江面隐隐透下来的微光,慢慢沉入漆黑的江底。
很快…就能见到阿云了…
对不起…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