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雾妖畛境篇(一)
穆央透过那肉团的大死结看到了它挤压在一起的两只眼球,和它对视了一眼,肉团忿忿不平地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像打鼾一样,穆央惊奇的同时又疑惑它是用哪个部位发声的,整只肉团上也没有类似口器的部位。
肉团的两只眼珠溜溜向上转,丁点大的眼珠巴巴地瞅着上方,呼噜声也跟着微弱了下来,它难道是在装可怜?
穆央跟随眼珠的方向往上看,正正与檐上人对视。
一只脚踏在檐牙上的薛致居高临下,眼睁睁地看着墙下的小姑娘原本毫无波澜的眸子瞬间瞪大,片刻前那额上画着鲜红咒文、警惕如蛰伏中幼兽的样子一下子冰川消融,还显得有些傻气。
那团灰色灵体?他也在这儿?穆央这回是真的震惊了。
两人对视,气氛有些凝固。
穆央试图找回与别人谈笑风生的状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一个人类怎么会在这儿?”墙上的人先开了口。
穆央抓住了重点,“所以这里不是人类该在的地方?”
“当然,这里可是畛域。”
畛域?畛域!关于这两个字的记忆慢慢浮出水面。她仅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只言片语。
畛域生,妖邪附,精鬼还。大大小小的畛域与人间并行衔接,可以说是邪祟的世界,而除邪师面对的都是从两界缝隙里逃逸的邪祟,畛域,可以说是穆央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她这是直接掉到邪祟的家了啊。
薛致看着她凝重严肃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出声:“怎么了?害怕了?这周围的浓雾里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邪祟哦。”
穆央实在没心情维持人前的假面,何况对方还不是人,火烧眉毛的事是要如何活着出去。
光凭她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是不可能的,而且出去的方法还没找到……
等等,面前好像有一只知情鬼。
在暴力镇压和循循善诱之间来回横跳,估量着把握,最后穆央缓缓开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或是生前未了的心愿。”
薛致原本看戏的表情一凝,然后反应过来,讥笑道:“怎么,你想给我好处让我带你出去?”
她也在赌,赌薛致对她的恶意不大。
穆央与他对视,慢慢勾起笑容,不急不忙地说:“当然还有下下策,我可能要和你鱼死网破,反正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活不久,总要争取点希望吧,大不了我魂归黄泉,你魂飞魄散。”
薛致嗤笑一声:“你这是在威胁我?这么有自信啊?小姑娘太牙尖嘴利可不讨人喜欢。”
穆央沉默低头,似乎态度又软了下来。过了一会她出声:“不能说是威胁,是协商,你若帮我出去这自然是一份天大的恩情。”
可薛致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要你的恩情有什么用?我都是死过的人了,人间的黄金白银、佳肴美馔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果然,下方的小姑娘不说话了,薛致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突然,几条金色细绳从薛致身后暴起,迅速将他五花大绑,薛致没有防备,被缚住了手脚,直直地从墙上载下来。
脸着地。
等看到穆央眼角眉梢都是得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哇,薛致都要气笑了,得亏他还动了恻隐之心。
穆央确实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直接起冲突不知对方深浅,风险太大,干脆仗着他在高处看不清她的小动作,拿出了手帕里包着的泥,将缚灵咒附在泥上,再将泥扔地上,那团泥果然一拱一拱从墙底钻回院子里了,也把缚灵咒带到薛致的身后,伺机而动。他若是答应了皆大欢喜,不答应正好多层保障。
穆央揪起薛致的衣领,一改先前温顺稳重的模样,活脱脱的嚣张跋扈小霸王,得意地挑眉:“怎么样?”
鲜红欲滴的朱砂流淌在少女白皙的额前,眉眼流转间更是神采飞扬,红的更艳,白的更浓,更显得她冰肌玉骨,煞是好看。
不过薛致可没有好脸色:“偷袭,胜之不武。”
穆央哼哼,“那又如何,你现在不只能任我宰割喽。”
她欣赏了一会薛致憋屈的表情,心情愉悦地开口:“哎,刚刚的话还算数,要不再考虑一下?带我出去,大恩人?”
薛致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穆央看着笑得更开心了。
“不过我们要暂时结个契,等我出去了再解开,不然你反悔怎么办,我一个弱女子可就孤立无援了。”穆央像是逗他逗上瘾了,看他脸色越臭越开心。
薛致默了一会儿,接受了现实,坐在地上活动不耐道:“我是来找东西的。”
穆央蹲在一旁托着腮看他,示意他继续。
“我的东西丢了,一路追到这儿来的,你找我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个畛域。”
穆央看着他,认真发问:“难道你找到东西就不打算走了吗?”
薛致很暴躁:“偷我东西的妖就是这个畛域的建立者,这片畛域就是拿我的东西新开拓出来的,等我找到那个偷我东西的妖,揍一顿,拿回我的东西,这个畛域不就没了嘛。”
穆央了然:“这么说你更厉害嘛,那我可真是找了个好靠山呐。”
薛致看她眉眼弯弯像个小狐狸的样子,暗叹第一眼的印象不可信啊。
“你叫什么名字啊?”
“薛致。”他暴躁完已经蔫巴了,声音有气无力。
那边的穆央在准备契约,看着符纸问他:“有两种,一种暂时的主仆契,还有一种同灵契……”
“同灵契。”薛致直接打断她做出了选择。开什么玩笑,被一个小姑娘制服已经很丢脸了,怎么可能结主仆契!
“好。”
结完契松了绑,薛致活动着手腕站起来。
穆央明显感觉他一靠近,周身的空气就一凉,原本只是丝丝凉意,结了同灵契后明显了许多,整个人都被凉意笼罩。原来这就是阴气啊,她最是贪凉怕热,要是夏天定是很舒服,大型移动冰块。
薛致见穆央盯着自己看,有点悚然,怀疑她又在憋着什么坏水,往后推了一步警惕地说:“你想干什么?”
穆央看他防备的样子,笑了一声,心思活络起来:“你应该知道同灵契的作用吧?”
薛致斜斜地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穆央弯起眼睛,愉悦地开口:“同灵契的一方受到重创,另一方也会受到严重影响,你可要保护好我呀。”
薛致也没提出不满,散散漫漫地说:“知道了。”
接着小姑娘继续语调欢快地开口:“同样的,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薛致歪头,不知道信没信她的话,也没再吭声,看向被无视了许久的角落,用脚尖踢了踢,那带着脚印的一团肉哆嗦着往墙角里贴得更紧了,又怂又惨。
“这是?”
“庭蠹。”
穆央才反应过来这团惨兮兮的肉是庭蠹。
原来这就是庭蠹的真身。
庭蠹又叫门蠹虫,擅长隐身、蛊惑和招厄运,喜欢阴恻恻地攀黏在门庭侵蚀家宅,被它黏上了是真实的会家宅不幸啊。
砰!一声闷响。
那团肉球被薛致当球残暴地一脚踢进了雾里,再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吧,进去看看,跟好我啊,别拖我后腿。”
他们走进了之前穆央来的堂屋。冲击力最大的还是那副巨大的鲜艳花鸟画。
穆央没有再看那副花鸟画,走到一旁的古董架,上面是一些风格雅淡的青花瓷瓶和字画卷轴,落了一层浅浅的灰,她拿起一个青花瓷瓶,看了眼瓶底,写着小小的红字:永熙二十一年龚府藏。
穆央又随手抽出了一宗卷轴,是幅前些年受达官贵族追捧的画家的画作,左下角盖了个方方正正的红章,可辨认出端正的篆体:龚元才章。
剩下古董架上的瓶瓶罐罐和字画都有标注收藏的时间或者主人龚元才的印章。
“倒是富得流油。”穆央嘀咕。
总体来说,这户姓龚的主人家家境殷实,这些古董和字画都无比珍贵,可以说是什么贵收藏什么,主人龚元才也许并不是醉心书画艺术之人,多是附庸风雅。
不过作为一只妖开拓的畛域,为什么要模仿人间的一处龚府呢?这龚府和那只妖有什么联系?
穆央转了一圈回到堂屋中央,薛致正在看那副花鸟画,他直接踏上中堂的长条案,将花鸟画摘了下来。
刺啦一声,画被撕成两半,薛致又利索地又撕了几下,扔在了地上。
画刚落地就燃了起来,穆央疑惑地看了薛致一眼,薛致无辜地和她对视,不是他干的。
火越燃越旺,可却没用丝毫热气,画被烧得连灰烬都不剩,地上也丝毫没有被焚烧过的黑色痕迹。
穆央再抬头,那幅画又完好地挂在了中堂!薛致顺着穆央的视线,也看到了自己身后的画。
两人一时沉默。穆央想了想,走到古董架旁,摔了一个瓷瓶,薛致也跳下长条案走到穆央身边。
摔碎的瓷瓶在地上也自燃了起来,同样越来越旺却没有温度的火焰,烧完后瓷瓶又完好地出现在古董架上。
穆央有些明白了,这地方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罐似乎会维持在最开始龚府的模样。
突然,一声凄厉的女声惨叫从后面传来。
穆央和薛致对视一眼,往后院跑去。
一个穿着紫色曲裾的妇人倒在芍药花丛中。
穆央一怔,这地方竟然还有活人。然后她很快注意到那妇人的右胳膊生生长出了一株鲜艳的芍药花,那株破开血肉从经脉里长出的芍药正拖着妇人往芍药花丛深处去。
穆央动作飞快地抽出爆破符,随着腾腾热气和火花,大片芍药丛都被毁了。
那妇人趴在了原地,她眼神因为极度惊恐而空洞,绾着的发髻散乱,身上都是被拖行时沾的泥,大片的泥渗进了她的衣服里,再渗进了血肉里,很快沾了泥的地方都涌出汩汩的血,流入土中,染出一片深色。
她开始抽搐,越来越剧烈,身体愈发鼓胀,不知何时流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而是翻涌出了一团团灰暗的泥土。
妇人好像是看到了一旁的穆央和薛致,她用力将头往后翻过去,极致的痛苦使她目眦欲裂。穆央正好看到她脸上暴起的像青筋一样的一条条花茎,呲地一根破开脸上的的皮肤,一朵芍药妖妖娆娆地开在了她的鬓角。
很快,又是一株,挤爆了她的眼眶,半颗血淋淋的眼珠骨碌碌地滚到了穆央脚边,又被黑黝黝的泥吞没。
妇人此刻几乎开满了艳丽的芍药,身体里的泥也已流尽,干瘪了下去,只剩一张破破烂烂的皮和一丛旺盛的新的芍药花丛,而那张皮也渐渐黯淡下去,混成泥土的颜色,芍药生长的速度也慢慢停了下来。
刚刚被爆破符炸毁的那丛芍药开始自燃,穆央咬着唇,脸色有点白。
那没有温度的火焰消失后,原先的花丛也恢复了。
不对啊。
穆央快步靠近恢复的花丛,薛致紧跟着她。
随着火焰的消失,刚刚在眼前生生被花撑爆长出花丛的妇人竟完好地躺在了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