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海潮之裙
黛云在诗会上受了伤,阮唐作为诗会的举办者,自是责无旁贷。
“这事不赖他的,你去寻章禾,叫章禾去同他说说。”江家兄弟是她邀请去诗会的,怎能推到阮唐身上去,况且依照阮唐的性子,自己昏迷的这段时日,他怕是心中也颇为自责。
“嗯。”幼香点头。
黛云身上别处的伤都恢复的不错,但绊倒后伤着的腿却仍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江家姐弟更是变着法子来逗她开心。
“这些都是时下卖的最好的。”江杏白将替她挑出来的一大摞话本拿出来,想了想又叮嘱道,“可不许看得太晚。”
“我可不管什么话本子最好了,在我心中,杏白姐姐才是最好的。”黛云撒了个娇,欢欢喜喜地将话本收了。
“殿下何时这般嘴甜了。”江杏白失笑,望了望屋外道,“天气渐渐热了,难得今天日头不大,不若我推您去院子走走可好。”
由于黛云近来行动不便,燕乐长公主特地命人为她打了个轮椅代步。
“那自然是好的。”黛云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下即便是能出卧室的门,都叫她高兴。
院子里好些花都谢了,只剩下郁郁葱葱的绿茵,看着却叫人舒心不已。
却见身穿甲胄的江勉,顶着薄汗从外头回来。
“你今日去练兵了?”黛云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兴致勃勃地问道。自从二人要择日成婚的消息放出去后,江勉来的比江杏白还勤快些。
“跟着季将军去巡视京城了。”江勉接过帕子,笑道,“再有半月漠北单于的使节便会到访。这也是二十年来两国首次修好,断然不能出什么岔子。”
黛云躺了许久,几乎都要忘了今夕何夕:“半个月后是个什么日子?”
“五月初五,端阳。”江杏白略略算了算。
“我竟是躺了这般久。”黛云这才发现自己趟了月余。
先前许云韶曾说过五月份便能叫黛云看见成衣的效果,虽然章禾那边暂时还没消息传来,但想来也是快了。
黛云本想将这事顺口同江杏白说说,但想到了现在她对罗霁芳心暗许,却是作罢了。
自听说罗霁救了黛云后,江杏白心中倾慕之情更生,黛云也再无立场参与此事。
但罗映夏却是个板上钉钉的野心之辈。许家上百口人命,全仰赖这身衣服,在它没有问世之前,黛云也不好贸然说出口去。
于是干脆按下不表。
但许云韶的到来却比黛云想的快些,奈何她的腿伤还未好利索,显然不便出门。
于是便合计着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书院。
不过江勉却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干脆跟着一同去了。
等二人到书院时,章禾早已招呼上了许云韶。
“苏先生好。”许云韶见黛云来了,难按激动之意,快步走上前去,“先生的吩咐都完成了。”
“我先替您瞧了一眼,果真是巧夺天工的本领。”章禾也是笑道,“现已挂在里间了。”
“这位是?”许云韶却是瞧见了生面孔江勉,顿时生了两分警惕来。
“我是苏先生的未婚夫。”江勉等着回答这个问题已经许久了,还不给许云韶反应的时间,自个却先乐起来了。
“你这人倒好,怎么得自个先笑起来了。”黛云被他逗得高兴。
“你放心,江公子是自己人,我不会匡你的。”章禾又解释了一番,这才叫许云韶信服。
几人转到里间,就看见了一件被红绸子覆盖着的衣裳。
“诸位可瞧好了。”许云韶颇为自信,快步上前,一把将绸缎扯了下来。
黛云忍不住在心中惊叹了一番。
或许前朝歌女南姬做海潮赋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吧。
裙子拢共分成了三层,最底层是由上往下白色渐变为湛蓝的水天一色之景,中间用金线另绣一层,做出了浪花般的效果,最外面却以薄纱覆盖。
点缀上一轮红日后,艳丽却又不失大气。
“外面这层纱似乎是可以拆卸的?”黛云忍不住上前了两步,却发现暗藏玄机,顿时兴趣更盛。
“这也是当日见先生以面纱示人给我的灵感。”许云韶毫不避讳地回答,“因着和先生是初次见面,但思来想去既是为先生做的衣裳,这般定然更为合适。”
“不止如此。”许云韶又道,“中间那层也是特地做出来的,为着是做出行走时,浪花随着动作摆动的景色。”
若非自己行动不便,黛云当即就想试试,“姑娘如此别出心裁,我定然不会辜负了这条裙子。”
“还有关于先生之前曾提到,成立刺绣商会的事情。如果需要有个牵头人的话,我们许家自然是愿一马当先的。”许云韶乘胜追击,“家中长辈已多数被我说服,想必之后定能合作的更加愉快。”
“关于你哥哥……我很抱歉。”但黛云答应了她事情,却没有完成,自觉有些过意不去。
“无事。生死有命,况且童老板帮助了我们许多,当时会带我哥哥一同出门也是好心。”许云韶却是神色落寞了下来,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过也正是因为哥哥的死,家里才意识到如果我们这般躲在南方也不是个事儿。”许云韶摇摇头,想将难过的事情从脑海中抛开,强颜欢笑。
“不过许家也颇为厉害,今年种的枇杷收成颇好。”章禾宽慰她,便将许云韶送来的枇杷给众人分了,笑着对黛云说道,“许姑娘还特意带了些过来,您瞧瞧。”
黛云捡了两个,却发现许云韶带来的枇杷,并非平常见的橙黄色,而是另一种偏向米白的颜色,个头也更大些。
“这可是嫁接过的新品种?”黛云拿在手中把玩,微凉的果子摸起来甚为舒服,“我瞧着果真不错。”
“是当地一个老农种出来的,开的是白花,结出来的也是白果子。我们瞧着不错,便买了批幼苗。”许云韶笑道,“这番去江南,也算是学会了门新的手艺。”
黛云试了一颗,只觉得入口更加多汁甘甜,果肉也比黄色的枇杷更为肥厚。
“枇杷肉质柔软,许姑娘一路拿来也是费了些心思的。”章禾又解释了一句。
“我瞧着比前段时日进供上来的那些,吹得天花乱坠的东西好多了。”黛云偏偏头,凑在江勉耳边笑起来,“你觉着如何?”
连黛云自己都不知道,她笑得时候,会直视对方。
“人如其名。”眉目如黛。江勉实话实说,哪里还顾得上尝那枇杷是什么味道。
“枇杷这个名字怎么了?”黛云起先还没反应过来,随后听出来他说得是什么话后,忍不住仰起头,轻轻哼了一声,“你何时也会拿我寻开心了,该打。”
“看来我很快就可以为二位准备喜服了。”许云韶看着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到时候我们许家也跟着沾沾福气。”
虽然黛云只说自己是位叫苏桃的先生,但许云韶可没错过章禾一口一个您的称呼,想来定然是位身份不凡的。
“届时自然是会有姑娘一杯薄酒的。”江勉笑着谢过了她的好意。
“那便先在此谢过。”许云韶笑道。
“姑娘这次来可还会在京城停留几日?”黛云的确也想留她一段时日,来安排成立刺绣商会的事情。于此道,她毕竟是个门外汉,因此便先探探她之后还有没有要紧的事情。
“是打算去童老板提过的一个渡口,既然来了,不亲自去看看,终归是有些不甘心的。”许云韶点头。
“那姑娘大可留宿在书院中,这里一应用的都齐全,也可避免同罗家的人对上了。”黛云对她的想法颇为理解,于是接道。
“那便却之不恭了。”许云韶确也有暂避锋芒的心思,欣然接受了下来。
“你且在我这住着,苏先生前段时日受了些伤,尚未养好,并不会在书院久留。”章禾对此也挺高兴。
原本黛云还想着邀许云韶一同进餐,不过因着行动不便,干脆将这份差事交给了章禾。
江勉将黛云安稳送到燕乐公主府后,便被突发情况掉走了。黛云还不知是何事,却听幼香说得心有余悸。
“最近因着漠北使节要来,处处都在严查,您先前提到的那家春霖客栈,可是惹了大麻烦。”幼香今日正好去那边采买,远远瞧了一眼,便被呵退了。
“奴婢只瞧一眼,那客栈地窖中,拉出来了一大批白森森的骨头。听他们不怕事的人说,好些骨头都碎的和渣滓一样。”幼香说完连自个都觉得脊背发凉。
“你吓我做甚,可还有别的什么消息?”黛云听她如此说,差点将手中的杯盏丢出去。
“春霖客栈的掌柜的已经被抓了,听说无论事情如何,他的死刑怕是跑不掉了。”幼香这番话今天和不少人都说了一遍,当下信手捏来,不过面对黛云时又补充了句,“罗姑娘也来瞧热闹了。”
“怎会这般巧,上回我去春霖客栈,也是见着了她。”黛云纳罕,莫不是这春霖客栈和罗映夏之间存在什么联系?
“但我瞧着罗姑娘看起来挺高兴的,好像还哭了。”幼香不是很理解,如果罗映夏真同他们勾结在一起,为何会流露出这般情绪呢。
“那便更为古怪了。”黛云咂舌,不是很理解她的这般情绪,“无妨,等明日江勉来了再问他便是。”
毕竟幼香这丫头说话贯会添油加醋的,黛云只当她是夸张了。但能临时把江勉喊过去,恐怕也并不是什么小事。
可到了入夜,幼香说的那般画面在黛云脑海中更加清晰起来。
“幼香,今夜多点两盏灯。我……我要看杏白姐姐买的话本子。”黛云却不愿承认是自己害怕了,嘴上还要逞能。
“可那些小姐前几日不是就看完了吗?”幼香颇为不解风情,地将屋内弄得更加亮堂些。
“有些内容写的不错的,我想再看一遍。”黛云继续狡辩。
可将将躺下,明亮摇曳的烛光,又叫黛云觉得晃眼睛,干脆扯了帕子蒙住双目,如此方睡到天明。
但第二日起来,却真地出大事了。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春霖客栈的小二一夜之间,全部招供,但所涉及到的秘密却悄然流通到了京城之中。
——春霖客栈中那些尸体全都是漠北人的。说得更准确些,全都是漠北女人。
在漠北使臣即将来访时出现这等大事,定然会影响两国邦交,连珹帝都极为重视,要大理寺半月内结案。
端从尸骸上看,这本该是桩陈年旧事了,半个月内完成,自然无异于登天。可若是完不成,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黛云免不得开始担忧起江勉来,但随着不断地思索,她总算是想起先前章禾同自己说过,罗映夏的母亲像是个被拐卖而来的漠北女人。
再结合罗映夏之前的种种表现,黛云觉得这其中定然还有乾坤。赶紧提笔修书一封,将所有知晓的内情告知江勉。
江勉得了消息,马不停蹄地跑去找了季将军。
这事本是归大理寺管辖的,但由于这些白骨的死状过于惨烈,珹帝亲命兵部协助。
江勉的上司季止对他颇为赏识,昨日遇上了春霖客栈的事情后,也是想着让他多学多看的。
“你这消息可靠吗?”季止听他说完,神色一凛。
“定然可靠。”江勉完全不会怀疑黛云。
于是罗家绣坊的小罗娘,也出现在了大理寺中。黛云对此事关注了许久,自然不可能放过。乔装打扮了一番,跟在江勉身侧,混进去做了个旁听的。
“罗映夏,你今年几岁,哪里人士?”
“年方十八,京城人士。”
“你关于你母亲的事情了解多少?”
“只知道她是漠北来的。”
可天不遂人愿,无论大理寺正如何问,罗映夏具是一概不知,最后堂而皇之地说道:“我母亲过世时我年岁尚轻,很多事情早已不记得了。”
边上有小吏趁机凑到大理寺正耳畔,同他低低耳语了几句。大理寺正皱了皱眉,轻声问了句:“真的?”
小吏瞧了罗映夏一眼,又给了大理寺正一个肯定的眼神。
“罗姑娘,今日多有得罪,日后如果还有什么事情,希望您可以配合我们。”大理寺正也顾不得还有兵部的人在场,直接放了罗映夏。
黛云在心中暗骂一句,方才那小吏定然是早就买通好的。这事连珹帝都亲自拍板了,他们竟然还敢做此等事情,黛云果真是不曾想到。
“好了,现在什么线索都没了。”走出来的路上,黛云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真可惜,没能帮上什么忙。”
“殿下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江勉摇摇头,认真地开口道,“至少我们知道了罗映夏有着漠北血统。”
“其实这段时日漠北人也是我们的排查对象,季将军说,虽说漠北此次前来是为着两国交好,但难免不会有什么早就安插在宣朝内的细作。”
“这次排查,明面是整治我们自己的地盘,实际上却是记录那些在宣朝漠北人的动向,观察他们可有同漠北使者密切来往的。”行至无人之处,江勉这才小声将事情告诉黛云。
黛云听他如此说,顿时开心道:“既是如此,想来我也算是帮了大忙了。”
戳穿了罗映夏的漠北血统,那她也会在受监督之列,之后若是有什么举动,很快便能叫兵部知晓了去。
“有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