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鹤九恳求传鹤门心法
“未离?”花良人歪头,“您刚才也说是从苍岚出来,这位未离,可是稚珪将军的女儿?”
鹤九点头:“是她,也是孟琛那家伙的徒弟。”
“孟琛将军……”花良人垂眼沉吟片刻,又抬起头来,似乎没听到这个名字一般,“对了,神君上次不是叫您带这位小友去九重天吗?这事可成了?”
“成不了。”鹤九摆摆手,“小未离认主得很,就认准了孟琛不肯跟我走,我也不打算强迫她,正不知如何跟神君交差呢。”
花良人蹙眉:“这样能行吗?”
“人各有志,强求不得。”鹤九手里拈了个诀,将手中冰糖葫芦吃完剩下的竹签子烧了个干净,“我看着小未离修炼的水准,也即将达到仙相了,飞升指日可待,所以无论是留在苍岚还是去九重天,差别其实并不大。”
修仙可粗略分成三种品相,第一品相是凡相,粗略通奇门遁甲,但仍是肉骨凡胎,这是大多数修道之人最后的结果。第二品相是仙相,也就是飞仙之人的品相,第三品相是天相,是成神之人的品相,极少数的人可以达到,其间分的级类又非常繁多,级类越高,所在的神就越少,甚至屈指可数,大多数也就是凡人能说得出的那几个神仙。
花良人道:“我下来之前听司掌边疆的武神说,今年夏季浔阳又将展开试剑大会,只是边疆战乱不平,他恐怕没时间去观摩,我虽然不懂,但好像浔阳试剑大会对武神和众仙门很重要吧,如果以此为由,仙师是不是可以在神君面前搪塞过去?”
鹤九眼前一亮,恍然大悟:“对啊!浔阳试剑毎十五年一开,上次大会时未离还不在苍岚,苍岚也没有参加,这次时机正好,回头只要劝孟琛带弟子参加浔阳试剑,神君那边我就能以此为借口拖延过去了。花神大人好计策啊。”
“鹤仙师谬赞。”花良人冲他拱了拱手。
鹤九拍了拍手上的落灰,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苍岚了,不然赶不上晚饭。水云乡草木众多,花神若有空,还是有劳你帮我再看看。”
花良人道:“鹤仙师还是叫我花良人吧,这几日我殿里也没有事可做,您若肯让我参观您这里的珍惜草木,我自然求之不得。”
鹤九微微一笑:“那就请自便,我先走一步。”
说完他转身,往脚下丢了个法术,移到了他先前画在墙上的法阵前。
两地之间有时差,水云乡那边天还亮着,这边却已经黄昏渐暗。鹤九走出巷子,又看见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于是置了两锭银子在案上,道:“大单子,你接不接。”
摊主见了那银子眼都直了,连忙道:“接接接,客官你要多少。”
“七十根。”鹤九笑了笑,“不够我再补。”
“不不不不用了,”摊主哪见过这世面,连忙摆手,“您这银子都够我这摊子好几天的收入了。”
鹤九见他是个老实人,放心的拢起手:“那就不用找零了,做快点,我要带给学生的。”
“好嘞好嘞。”小摊摊主忙活起来,起锅熬糖。鹤九就在旁边看着他,他做得很快,却也不敢糊弄,末了又找了几张大纸,这七十根冰糖葫芦严严实实的包裹好,再用细麻线捆起来,小心翼翼的递到鹤九面前,“先生,这东西多,您要送到哪去?用不用我帮您?”
鹤九摇摇头,心想就是叫你送你也送不上去,于是伸手接过,道:“不必劳烦了。”
说完,他带着东西费劲的往山上走。好不容易爬过半山的结界,就忍不住再次动用法术瞬移上山。
踏进山门,鹤九长叹一口气。
神仙做久了,真是越来越懒了。
刚过晚饭时间,未离和孟琛都还在弟子楼。鹤九走进去,把东西放在了桌上。
未离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这是什么?”
“冰糖葫芦。”鹤九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请你们和其他小弟子吃的,明天不就是元夕了吗?提前热闹下。”
未离看向孟琛,孟琛点了点头,于是她挑了四根留在桌上,抱着剩下这一大包开始招呼其他弟子来帮忙:“英范!德音!来帮我把这些分下去。”
颢云也从小厨房里窜出来凑热闹:“这么多冰糖葫芦!小师姐你哪弄的?”
“鹤仙师买的。”未离顺手把东西一股脑塞进他手上,“数量是够的,人人有份。”
一众弟子欢天喜地的议论着,其中也有人不忘礼数,高声对鹤九道谢。
鹤九开扇轻摇,笑眯眯的对孟琛道:“我似乎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这山上的生活了。这人间可比天上有趣多了。”
孟琛饮酒,笑而不语。
转过日子来,是元夕。苍岚阁年节时弟子们不必修炼,于是弟子楼一众弟子通通睡到了将近中午才醒。反观未离,早早就在院后的花林里练起剑来,她手执青鸾扎马步而立,剑前端吊着三个装满水的瓦罐。
鹤九远远望一眼,对孟琛道:“你这徒弟是个肯吃苦的,过节还在练。”
“前两天随口说了一句剑前不稳,于是她这几日就主动加练。”孟琛抱着一个汤婆子,拢起手来,“今日时辰也差不多了。”
“稚珪当年也一样。”鹤九哈哈一笑,“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稚珪当年的刻苦用功那是在仙门之中出了名的,鹤九只是说了一句底子还不够扎实,她便深夜独自打坐到吐血。小未离也算是有样学样,将这份精神学了个彻底。
孟琛对谷雨使了个眼色,谷雨会意的上前,替未离卸下剑上的瓦罐,给她将毛氅披好。
鹤九似是想起一事,问孟琛道:“对了,小未离可有法器?”
“没有。我这一派以修刀剑为主,不怎么用法器。”孟琛瞥他一眼,“怎么了?”
鹤九道:“没什么,我最近收集了不少珍稀材料,打算找找当初为我做扇子的那位老神仙,好叫他给未离做一把法器。”
孟琛道:“劝你停手,我可不想让未离学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鹤九狡黠一笑:“孟大将军可想好了,你不让她学,我就把你那些破事全抖落出来。”
孟琛喉间一哽,憋了半天才道:“需要我帮忙吗?”
“哈哈哈。”鹤九满意点头,“这就对了嘛~”
其实对于鹤九教未离学习心法一事,孟琛并不是真的反对。
先前说过,鹤九和孟琛传承的是同源不同本的仙门教义,物各有长,鹤九一脉以修炼心法为主,孟琛一脉以修刀剑为主。相对的,鹤九一脉在武力方面就显得略有不足,而孟琛一脉在心法和法术运用上就没有鹤九一脉炉火纯青。
当年稚珪之所以天上地下难寻对手,就是因为她两方面同时着手,共同承了两家的教义,无论是剑法还是心法都无可挑剔。
所以,未离若也能同时传承两方教义,那将来的前途必将不可限量。
夜晚降临,山上山下都是灯火通明,未离在弟子楼门前挂起一排排红灯笼,孟琛和鹤九亲自在上面提了字谜,让众弟子来猜,猜中者按照谜面难度会得到相应的小物件,为的就是讨个节日的彩头。
鹤九和孟琛坐在回廊的廊顶上,看着远方山下一整条街张灯结彩,万家灯火之状,热闹,喜庆。
鹤九道:“明日我就回去了,太久不打理,有人要闹事了。”
孟琛惊讶道:“水云乡被你置办得同人间仙境一般,还会有人闹事?”
“不是水云乡。”鹤九无奈的摇摇头,“是九重天,也怪我总是不接触那些功利之事,才被人钻了空子,神君今日来了信催我上去,看来这件事她是处理不了。”
鹤九虽然总不回九重天,但是名号太响,总有人惦记着他。神也惦记,仙也惦记,鬼怪妖兽牛鬼蛇神,都惦记着他。
孟琛嗤笑一声,出声嘲讽:“有什么事情是咱们的这位神君能处理的了的。”
鹤九用扇子敲他:“别这么说,她终究是神君。”
孟琛拍了拍他:“神君又如何?不还是要你回去处理麻烦。做人做神仙都一样,鹤仙师,现实点吧。”
鹤九叹气:“我以为我已经够现实了。”
“师父!”未离在下面喊道,“最难的那个字谜我猜出来啦!”
孟琛冁然:“是吗?让我看看。”说完,孟琛飞身跃了下去。
元夕城中没有宵禁,山上也没有,有时依稀可见山下有人放了几盏灯。未离见字谜被猜的差不多了,就带着人到校场去放灯。
孟琛一挥手,那八百盏灯再次齐齐亮起,徐徐飞上天去。他在最后一盏灯上题了十多年前他曾写过的那句话:吾苍岚神将,以八百孔明灯为吾座下首位门徒未离,祈天地神佛佑她福泽。
未离坐在瞭望台上,看着这漫天灯火,想起十多年前的那场灯。眼前的场景和当年如出一辙。校场上一众弟子仰头看灯,白靖、颢云、寒天和谷雨站在她身后,孟琛就立在她身侧,暖黄的灯火照得她面庞无限温柔。物是,人是,不曾变过。
这天晚上弟子们玩到很晚才陆陆续续回楼睡觉,孟琛因为喝了酒,早早就被未离送回去了。之后因为觉得无聊,未离就又回到校场和白靖颢云一群人玩闹一会儿,坐在瞭望台上看着天边已经和星光融为一体的那片灯火。
鹤九走了过来,也坐在了瞭望台里,未离也不看他,只是道:“师父回去睡觉了,你若找他还是等明天吧。”
鹤九拿出一把普通的扇子把玩起来:“我不找他,我找你。”
未离终于看向他:“找我做什么?”
鹤九手中拈了个诀,给手里这把折扇开了个光,递给未离道:“要不要跟我学鹤门道派的心法?”
“没有必要。”未离扭回头来。
鹤九哈哈一笑:“小姑娘不要太轻狂,鹤门的心法平常人求我教他我都不教,今日我求你学,你学不学?”
未离迟疑一会儿:“那你说,我为什么要学?”
鹤九道:“你学了这个,说不定可以救你师父一命。”
未离目光一凛:“什么意思?”
鹤九缓缓道来:“此事说来也有些复杂。自从世界上出现仙门师徒开始,就有一个奇怪的规矩,神人手下的徒弟若要飞升成神,就需要他们的师父为他们挡上一道劫,否则后生无论如何也无法成神。这道劫凶狠无比,当师父的为徒弟挡过这一劫后多半是灵脉尽毁,难当神位,以此达到新旧神仙的替换。就比如你师父的恩师,就是因此退位归隐的。新旧神仙改朝换代,如同季节更替,只有几个极其重要的神职从未换过人,比如神君,比如我。”
这话说得有些不要脸,他一个武神兼农神怎么可以与神君相提并论?但未离明白,像鹤九这样的千年活神仙自是不知道熬走了几代神官,可见其重要性。
“这个规矩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维持九重天上神仙数量的平衡。”鹤九看向天边,“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我。”
“我听说过,你是唯一一位没有飞过仙,直接飞升神位的人。”未离看他,“你怎么做到的?”
“这就是鹤门心法中的其中一样。此法不易修,但若在飞升之前修炼成,就可以左右天劫,延迟飞仙的时间,飞仙劫替代飞神的劫,相应的,飞神劫会以另一种方式在你成神之后降临,但是这样就不需要你师父给你挡劫消灾了。”鹤九开扇轻摇,“从你现在修炼的水准来看,飞仙也就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武神飞仙之后,升神的劫也会很快降临,所以很快,你就会是位列九重天里的真神了,所以时间紧迫,你要趁早做出决定了。”
未离沉吟一会儿,突然道:“还是不对,既然我娘亲是你的徒弟,那你应该也替她挡了天劫,你怎么没事?”
“我怎么可能和那群泛泛之辈相提并论。”鹤九神情轻傲,“以我的修为,就是再挡几个天劫我也依然可以好好的在九重天里任职,不过你师父可就不一样了,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你师父不能轻易动用灵力,所以他就算是把命搭上,估计也没法替你挡下天劫。”
未离不做声了。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下?”鹤九从袖中掏出一个竹简,“这个是鹤门心法的入门和进阶,这个扇子你先凑活着用,过些日子我寻把好的来给你。”
未离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最后终于妥协,接了过来:“多谢。”
“不必谢我,”鹤九举起一物摇了摇,“这个送我就好,日后我来往你们这里也方便。”
未离定睛一看,发现是昨日借他的那枚通行玉令,纠结再三,未离咬牙道:“你别告诉师父。”
“哈哈哈哈哈。”鹤九朗声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未离起身,见他伸出手,不情不愿的一掌轻击为誓,撂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之后,就带着谷雨走开了。
“小姐……”谷雨一脸担忧的看着未离,“鹤仙师说的是真的吗?”
未离垂眼看着地面:“鹤九没必要骗我。”
正是因为没有骗她的必要,所以才更加可怕。
谷雨沉默片刻,又道:“那要不要告诉师尊?”
未离看着不远处孟琛的那栋小楼,站定在原地,思索良久:“不能告诉师父。”
谷雨看着她。
未离道:“一来,鹤九找我商议此事之前,八成已经和师父说过了。二来,既然师父从来没有和我说过飞升挡劫的事情,就说明,师父并不想让我知道,如若我去和师父说了,反而是卖了鹤九,鹤九这人我虽然捉摸不透,但他用意是好的,我不能出卖了他。”
“小姐重义,谷雨明白了,这件事情我会替小姐保密的。”谷雨上前扶住了未离,“小姐,回去休息吧,你今日很累了。”
未离抬头看着天,发现雪花又下来了:“走吧。”
这应该是最后一场雪了。这场雪落尽,就该开春了。
第二日未离醒来,发现鹤九早就走了,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就连起的最早的寒天也没见到他,可能早在昨晚就离开了。
下午英范带着几个弟子打扫鹤九的房间,突然发现了什么,赶紧跑到院里喊道:“小师姐!这里有些东西你来看看!”
未离走进去,看见桌子上放着两幅画,一幅画的是她,半面隐于梅花中。人比花俏,画卷上未着色彩,只有那露出来的半面上,在唇间点了一抹淡淡的樱红。
另一幅应当不是最近画就的,画卷边缘有些泛黄,画上的女子一身白衣,青丝,芙蓉面,芊芊指。未离认出来,这是她的娘亲:稚珪。
两幅画上都在空白处留了一个朱砂的方印,方印刻的是鹤九的名字。
未离看着两幅画。
鹤九。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鹤九才是天生的神。”未离轻声道。
“嗯?”英范没听清,“小师姐你刚说什么?”
未离笑了笑,将画卷起收好:“没什么,这个房间的布置不用变,就留给鹤九住吧。”
英范领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