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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神将稚珪生死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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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孟琛回到屋内,颇有些疲惫的躺到榻上,拿出银镯子放在眼前端详起来。

    他的确是想好好睡上一觉的,但是思绪还是飞远了,飞到了从前,他想到了这小丫头的娘亲——那位九重天上仅此一位的女武神。

    女子飞升,成仙者,多数是成了各个神殿中的小仙娥,落回地上,做个哪朝的公主什么的。而成神者,也都是成些舞文弄墨,司花草树木,风月传说的风流神职。

    至于武神,是镇守一方平安的,但是杀戮甚重。多数武神的前身都是将军,只有极少数的,便是像孟琛这般,草根出身却天生一副仙骨,命里就该着他平步青云飞升九天的人。所以成武神者向来都是男子,女子飞升武神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直到这小丫头的娘亲,那个名叫稚珪的女子出现。

    稚珪是名,她没有姓,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自小被重男轻女爹娘抛弃,于是她自己弃用了之前的姓氏,只说自己叫做稚珪。

    原本稚珪是与孟琛拜在同一门下的,所以孟琛叫她一声师妹,恍惚间孟琛忆起几百年前,他刚作为恩师门下弟子的第二日,还是一身肉骨凡胎,潜心修炼时,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女。脸上扬着明媚的笑容,语气张狂,她站在孟琛面前,仰起脸,道:“你就是我师哥?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孟琛记得,稚珪的眼里像是有光一般,闪闪发光,

    稚珪是神,天生的神,她拜师第一天就对他们的恩师说:“凭什么古往今来只有男儿飞做武神,我要是飞升,也要当武神,叫一方百姓安居乐业。”

    自那之后,她便刻苦修炼,以勤补拙,与孟琛一道飞仙,一同升神,在一众男武神中一枝独秀,两人的授业恩师赠稚珪法号未离,赠孟琛法号苍岚。

    起初,众仙神总以为这对默契的师兄妹会结成羡煞旁人的一对,天偶佳成。

    却没成想几百年后稚珪下凡界,历情劫,竟就这样爱上了一个在林中修行的剑客,居无定所,行迹江湖,潇潇洒洒,惩恶扬善,成就了一段佳话。

    人神相恋,天地为之色变,九重天庭降下劫关:九道天雷。若斗的过,那就是上天,也准许了两人的爱情。

    九道天雷,是一般的男武神也难以抵挡的劫关。

    而稚珪不愧为女中豪杰,硬生生扛下了这九道天雷,撑着一口气,又下了凡界,倒在了爱人的怀中,着实是天地可鉴的一对佳人。

    自那之后,稚珪仍作为未离将军镇佑一方,但再也没回过九重天庭,此事也被天上大小文神编成戏折话本广传于人间。

    稚珪成亲时,孟琛刚刚下界开山立派,险些没能到场,是稚珪自己凤冠霞帔,唇点丹砂,破风御剑而来,一把拉上他,在吉时之前赶回了府中。

    孟琛当时笑她说:“你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抛弃新郎转而嫁我了呢。”

    “我呸,谁要嫁你,你可是我唯一的师兄,我结婚你不来,谁把我送出门去?”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是小的不是,哎你慢点我快掉下去了!”

    也许是年纪大了,容易怀念过去,孟琛半梦半醒之间回想起这些,再睁眼时,竟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不真切了。有一瞬间,他甚至不知今夕何夕,正迷茫着,手上脱了力,那只银镯子掉了下去。

    孟琛翻身坐起来,低头去捡那镯子的时候,才发现镯子边上不知什么时候躺着了一把剑,剑已出鞘两寸,剑刃锋利闪着寒光,剑柄雕着夔龙纹,剑心是一纤长的青色的玉,玉内华光流转好似有灵。剑鞘上刻着两个字:青鸾。

    孟琛大惊,他认识此剑,青鸾剑,正是他师妹稚珪,这小丫头的娘亲的随身佩剑。

    修行者的佩剑是不可以离身的,尤其是武神的佩剑,仙剑认主,要以人气滋润,以灵力供养,而佩剑也会储存主人的灵力,为自己的主人服务,所以剑在人在,若失了佩剑,习剑者的灵力会大打折扣,习剑者也只有在自身处境凶多吉少时,才会主动丢掉佩剑。

    稚珪仍不知所踪,青鸾为何会出现在这?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稚珪丢掉了佩剑,那么就说明她的处境恐怕不容乐观。

    银镯圈口内突然浮现出影像来,像镜子一样照出稚珪那满脸的疲惫与泥泞

    “稚珪!”孟琛失声叫道,“怎么回事儿?你在哪儿?青鸾为什么会在我这儿?”

    稚珪笑了一下:“师哥他盯上我了,我许久不回九重天,灵力不够,青鸾留在我这也没什么用,就借这个镯子开了个乾坤口,把剑传给你了。”

    乾坤口可以传物,但不能传人。如果想让人穿越空间,就要开一个稍大点的传送法阵,但是传送法阵远比乾坤口更要消耗灵力,所以由此看来,稚珪身上是真的没有多少灵力了,连一个传送法阵也开不出来了。

    稚珪声音发虚,有气无力的:“我不知我还能躲多久,他的手下太多了。”

    孟琛心中一紧:“稚珪你一定撑住了,我上九重天叫人来帮你,或者你来苍岚山,我已经叫人去寻你了,我苍岚这么大,定能护住你。”

    “不用了师哥,”稚珪摇摇头,“你还是戴罪之身,回不去九重天,苍岚山我也不敢去,你身上还……你们苍岚虽大,但是你手下也没有可用之人。你斗不过他,我不能连累你。”

    “那……”

    “也不用找我师父了,”稚珪猜到他要说什么,赶紧打断他,“他现在在九重天呢,他要忙的事比我重要,我给他留过口信了,他若看到会来找我的。我若是能活到安全了的那一天,我就去苍岚找你。”

    “师哥,”稚珪突然笑了起来,“我的女儿就靠你了,她有仙骨,是个好苗子,你帮我把青鸾传给她。”

    “好,”孟琛赶紧答应,“好,都依你,我收她为徒,一定好生培养。”

    “给她起个名字吧,我和她爹都是苦命人,别让她随我们姓,让她有个名字就够了,一定,一定要她好好活着……”稚珪说完这句话,好一会儿都没了声息,似乎是累极了,忽然画面一暗,传来人奔跑时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孟琛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过了一会,画面再度亮起来,但也是时明时灭的残影:“师哥,我可能等不到见你的那一天了。”她说到这顿了一下,缓了口气,“照顾好我女儿,别了,师哥。”

    稚珪话音刚落,法术连接着的画面就消失了,任凭孟琛怎么呼喊施法都没用。

    孟琛一拳砸到地上,尖锐的疼痛从关节处传来,给他巨大的悲伤中带来了几分清醒。

    稚珪蛙鸣,彦伦鹤怨。

    本该是闲情逸致度余生的潇洒神仙,如今却天涯亡命,生死犹未可知。

    突然,孟琛看到房门被打开,那个小丫头向他走来,身上是带着光的。孟琛眼中挂满了悲伤。

    恨那锦衣纹龙无恶不作,罄竹难书;叹他那师妹也曾风光无限,势头难挡;最可怜后人尚且年幼,没有能力报仇雪恨……

    小丫头蹲到他面前:“先生,你怎么了?”

    孟琛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思量片刻,起身将她抱在臂弯中:“我没事,我们丫头刚刚出去玩了?”

    “我去后面的树林里面摘了花。”小丫头点点头,“这个送给先生。”说着,她捧着那朵小小的白芙蓉花献给他。

    孟琛接过那朵花,捻在手里,冁然一笑:“谢谢。”

    他将小丫头抱到屋外,白靖和颢云两人还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呢,孟琛扭头问丫头:“他二人刚刚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丫头轻轻巧巧的抱住了孟琛的脖子,“刚刚就是他们带我去树林折的花,我坐在颢云脖子上才把花摘下来的。”

    孟琛点点头,心中窃喜,想着总算找到会带孩子的人了,对他二人道:“你们做的不错,去休息吧。”

    白靖和颢云见孟琛没有责怪之意,如蒙大赦,揖揖手缓缓退了下去,走了几步似乎还是担心,回头望一眼,见孟琛正将小丫头抱在院内一张石桌上,小心翼翼的为她重新梳理头发,斯情斯景,怎么看都是一副父慈女孝。

    孟琛为师,一向以严厉著称,平日里不常言笑,总是一板一眼的,故而苍岚阁众多弟子都怵他。可现在这位严师更像是一位无比慈祥温柔的老父亲。

    见状,白靖和颢云的神情变得更诡异起来,诧异有之,惊惶有之,不安有之。于是按耐住了欲望不再回头,快步离开了。

    而孟琛看着小丫头的脸,只觉得越发伤感,过了一会儿,他整理好语言对丫头说:“丫头,你娘亲她……有事要处理,恐怕近些年都不会回来了,她将你托付给我,叫你拜我为师,让我替你起名,你可愿意?”

    小丫头一听是娘亲的安排于是满口答应:“愿意!”

    孟琛点头,接着道:“我与你娘亲是旧识,收你做平常弟子实在委屈你。凡仙家家主都要有一首徒,我膝下弟子中暂缺这一席位,你有仙骨,担得起此位置。”

    “此后你不用同其他弟子一样时时揖礼,也不必称我为尊,只需要换我一声师父,简化礼节,面上过去即可。至于名字……”孟琛沉吟了一会儿,“子承母志,你娘亲法号未离,自此之后,你便以‘未离’二字为名,不要辜负你娘对你的期待。”

    “你既拜于我座下,那就要以苍岚山派的规训自诫,对得起苍岚的名号。”孟琛平视着她,语气虽严肃,眼中却不见戾气,反而满是温柔,“明白了吗?”

    “未离明白。”小未离学着白靖和颢云的样子对孟琛一揖手,“未离定当认真修习,不负师父教导。”

    孟琛笑了笑,心想这个名字还真适合她。

    黄昏,师徒二人信步林间,转过一处石壁,忽然见到一座精致的亭阁,阁内烛火长明,经筒无人看顾却在自行转动着。

    孟琛脚步一顿。

    这里是师门的宗祠,他的恩师在几百年前自废神格,散去门派,归隐山野。孟琛虽是自立门户,传承的却还是师门的道义,于是将师门的宗祠搬了过来。

    在这里,孟琛已经在未离父亲的灵牌私自安置了上去。

    未离的父亲是一个凡人,按理来说是入不了仙门宗祠的,可是因为稚珪渡了九道天雷之劫的缘故,九重天与地府决定将未离父亲的阳寿改的长一些,所以他也算是个半仙了。虽然经历过一些波折,但稚珪也算是宗门子弟,她的丈夫入宗祠也是合情合理。

    孟琛将未离带了进去,在恩师灵位前拜了三拜上了柱香,然后就领着未离往后面走去,将她引到了他父亲的灵位前。

    未离年纪小,但不是不明白事理,她看着父亲的灵位,声音开始哽咽:“师父,我爹爹他……”

    “他死了。”孟琛缓步上前,立在她身侧,“还有你家大院里的人,我派人去寻过了,连尸首都没有一个,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你父亲是死在路上,尸身被锦衣纹龙的手下带走了。”

    未离听到锦衣纹龙四个字浑身一颤。

    那天对她来说就是真实发生的噩梦。

    那天夜里忽然四境起雾弥漫开来,灯火再亮也照不透,她的娘亲说,这是妖雾。夜半有人敲门,没等到人应,一阵妖风便破开了大门。男人额生断角,神情癫狂,一身黑色织金的锦衣,胸膛上纹着盘戏云间的龙。

    他踏进院子里来,侍卫持剑相向,可还没等近他身就被妖风挡开,魔物登堂入室,大开杀戒。

    善战如稚珪,见到锦衣纹龙第一眼的反应居然不是勉力一战,而是跑。

    跑,赶紧跑。

    家中的小丫鬟,厨子,侍卫和老管家都是肉骨凡胎,皆死于魔物手中,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说遗言,没来得及表忠心,只见那一双双眼睛还睁着,看着他们的主人,催他们快快离开。

    “师父,那我娘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小未离仰起脸,脸上还挂着两行泪。

    孟琛看着面前的灵位,缓缓道:“待到家仇得报,对家门数十人的亡魂有所交代……”

    小未离睁大了眼睛。

    晚上她在孟琛房里睡着了,一开始还是睡不安生,孟琛抱着她,又在手中拈了个诀,化出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球,放在未离的眉心,看着她缓缓融进去。片刻后,未离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

    她梦回大宅,梦见了宅子里的每个人。清早时娘亲带着她御剑飞上山顶,在河边激起水花,夜晚时爹爹抱着她跃上屋顶,坐在凉凉的青瓦上仰头看着星星。

    大宅里的每个人都很喜欢她。

    老管家送给她过一盒家中内人自己做的胭脂当做生辰礼,颜色很好看,她的娘亲也喜欢,可找遍了集市上大大小小的摊子也没找到一样的,老管家知道后,就又叫妻子做了一盒一模一样的送给了稚珪,她开心了好久,老管家就在一旁偷偷地笑。

    伙房里的厨子胖胖的,脾气好,手艺也好,有时未离要喝药,他就在糕点里多放些糖。

    身边的小丫鬟待她如亲妹妹,最怕她撒娇,常偷偷带她出去玩,两个人分一串冰糖葫芦,嘴边挂着糖溜回家。若被娘亲发现,就两个人一块儿在屋内罚站,当日值守的侍卫也会被叫来训话,问为什么放跑她们时,一众侍卫装傻充愣,说当时走神了没看见。

    再睁开眼时,孟琛正抱着自己,用温热的帕子擦着她脸上的泪,谷雨站在一旁,神情担忧的看着她。

    未离哭得更凶了。

    她心中是庆幸的,在那条泥泞湿滑的青石板路上,她遇到了孟琛。

    她就这么抱着孟琛,把几日来想哭却不敢哭出来的眼泪流了个干净。孟琛紧紧抱着她,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抚顺着她的后背。

    哭完了,她就不再是大宅里的丫头了,她是未离。

    神将孟琛的大弟子,苍岚阁的首徒,未离。

    几日后的一天清晨,孟琛大张旗鼓,召集了苍岚山上的所有弟子齐聚于苍岚神殿,晨钟十声长鸣,绵长的磬音在这座大山的上空盘桓回荡,余音经久难消。

    苍岚神殿装潢典雅,昏黄色调为主,点缀以乌金,乌木梁柱,檀木桌椅,层层挂毯与帷幕上的刺绣极为精美,其上还用法术蒙了一层闪闪的金光,地面以大理石铺就,光洁如镜,纤尘不染,殿内正前方的主座后面悬着一块匾,上书八个大字:大智若愚,不露圭角。

    这是苍岚山派的规训。

    众弟子穿着统一的铅白色的校服,急急往神殿赶去,在殿内按辈分前后一列列站好,面色均是十分凝重。因为就以往的经验而言,晨钟十下长鸣并不是什么好事,以前只有门中弟子犯了较大过失惹孟琛生怒时,才会动用这么大的阵仗,所以趁着孟琛还没到场,一众弟子议论纷纷,想看看今天是那个倒霉蛋被抓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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