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白帆他被温柔的动作搞得愣住,呆呆地抬起头看着江风与。
雨好像小了,她模糊地看到江风与那双眼睛。
他的眼睛笑起来时弯弯似月牙,不笑的时时候却像是一池深潭,就像现在,黑黑的望不到底。
她不敢再看,低下头抹掉最后一滴眼泪,说话带着点鼻音:“我就是有点害怕。”
江风与把眼镜递给她,然后贴着墙根站起来。坐在地上半天,雨水顺着青砖和泥缝洇了过来,裤子后面已经湿了一片,他不得不脱下校服外套系在腰间,然后向白帆伸出手。
白帆愣愣的,还以为他是在要自己的书包,于是双手举起来递给他。
江风与也愣了一下,很轻的笑了一声,接过书包,举在她的头顶替她挡住雨:“害怕还跟来。”
白帆心虚,说不出话。
可是她知道,即便不说,她这样明显的心思随便来一个人也能看明白了,江风与肯定也知道了。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她掉了眼镜看不清楚,可想想也知道,一个自不量力的丑丫头突然钻出来又哭又喊的,样子一定蠢死了。
她沉默地站起来,不敢和江风与对视,也不去接刚刚的话茬:“现在没事了,我没报警,我们可以走了。”
江风与还保持着举着书包的姿势,身高原因他只能看到她紧抿着的唇,也觉出来了白帆的不自在,他说:“嗯,你的伞呢。”
白帆指了指来时的拐弯处:“掉在那了。”
两人往拐弯处走去,自行车还倒在水坑边,伞却不见了,窄胡同被雨笼住,又长又空荡。
江风与说:“那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于是二人顺着胡同继续走,江风与一直举着书包给白帆顶着雨,终于在拐了几个弯之后看到一小片搭了几个健身器材设施的空地,边上还有一个小亭子,周围种了几棵柳树,垂着丝绦在雨幕里轻晃。
白帆靠着亭子的一根柱子坐下,江风坐在了她对面。
雨还在下着,亭子内也安静极了,白帆把自己的书包拿到身前,拿出两瓶运动会剩下的矿泉水,一瓶是自己喝过的,一瓶是周轻塞给她的她随手放在了书包里,现在刚好给江风与。
江风与确实需要水,他接过来,抬头去看白帆:“谢谢你。”
白帆很不自在地说了一句没事,然后回到柱子旁边坐下。
江风与捏着矿泉水瓶却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摩挲这瓶盖上的竖条纹,看了一会雨幕中的绿柳,又垂下头说:“不过下次真的别再管别人打架了,你一个女生,很不安全。”
“尤其是……我。”
后面一句是江风与的心声。
白帆听到这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少年的声音总是清冽又尾音上扬的,听起来就意气风发,只有没来上早课的那天,放学后和混混打架的那天,还有现在的声音是带着点微微的沙哑的,听起来冷漠的很,却还透着一点……自卑。
是的,是自卑。白帆从小心细,对周围人的情绪感知非常敏感,江风与现在表面上看上去疏离又冷漠,但是从他曲起的腿和垂着的头都能看出来,此刻他情绪低落,懊恼又有些防备别人。
她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变成这个样子,但她只觉得担忧和心疼,她顿了顿,说:“我只是怕你有事。”
江风与听到白帆的这句话,指尖顿了顿。
然后不可避免的想起,再也没人担心他有事的这几年。
江风与的爸爸江海生是个赌鬼。
不管妈妈把钱藏在哪里,江海生都能找到,总是翻箱倒柜把家里弄得一团乱,最后出门把钱全部败光,回来后抽烟喝酒,找钱借钱再出去赌。
他的妈妈徐芝是个懦弱又传统的女人。面对这样的丈夫也从来不敢反抗,只会在做饭的时候偷偷抹眼泪,却也会在他拿了奖状回家之后露出欣慰的笑容,爱怜地摸摸他的头。
在他九岁的那年,徐芝再次怀孕了。即便如此也从没休息过,孕晚期的时候还在家里做家务,他每次放学回家看到大着肚子还在做饭的妈妈,小小的人儿心里已经怨上了那个从未负责的爸爸。
某个冬日晚上下着大雪,徐芝破了羊水,江海生却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鬼混,是他拍门一家一户地叫邻居,恳求人家帮忙送他妈妈去医院。
那个寒冷的夜里,几乎没人理他,终于在敲到第八户的时候,人家见他一家可怜肯帮忙,在雪地里起了好几次火终于把车子启动,送他们娘俩去了医院。
在接近凌晨的时候,江雪予出生了。
徐芝抱着妹妹,看着他说:“你们两个一个风,一个雪,都是出生的时候的天气。”
他双手扒着病床去看妹妹的睡颜,觉得好玩又新奇,眼睛亮晶晶的,抬头去看妈妈。
晨起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病房,徐芝怀里抱着女儿,低头去看儿子,眼睛弯成月牙,温柔极了。
江海生在外赌光了钱回来找不到人,才知道女儿出生了,他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生了个赔钱货,更是半夜把徐芝和还在襁褓里的婴儿关在门外:“哭哭哭就他妈知道哭,让不让人睡觉了?滚远点!”
江风与让妈妈和妹妹睡在自己的床上,他躺在地板上,听着妈妈的抽泣,妹妹的哭声和隔壁爸爸的骂喊,心里想,如果没有爸爸就好了。
十一岁那年,江海生赌钱得罪了人,被关进去判了六年。
他深呼一口气,觉得总算能过安生的日子,等他以后能挣钱了,就带着妈妈和妹妹离开这。
可是妈妈得了癌症,却舍不得花钱治,死在了那年寒冬,留给他和妹妹一张存折,上面是这些年她偷偷攒下的钱。
舅舅徐民来置办徐芝的丧事,看着他和妹妹,很心疼地接回了家。
可不出一个月江海生的债主就找上了门。
他把妈妈留给他和妹妹的钱全都交给了徐民,他希望舅舅舅妈能收留他和妹妹,等到他十八了,就带妹妹离开。
徐芝偷偷攒的钱不是小数目,是她留给孩子们唯一的东西。徐民最终留下了他们兄妹俩,也收下了钱。
时间一晃而过,算着日子最近江海生快出来了,江风与一直绷紧了神经,每天亲自去接江雪予放学,就在前几天,他领着江雪予拐弯进胡同,扭头就碰上了江海生来要钱。
江雪予躲在江风与腿后,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爸爸,却是这幅样子。
江风与说:“没钱,滚。”
江海生怒骂,冲上去就要打江风与,江雪予吓得大哭,被江海生一巴掌糊到一边,脑袋正正磕在墙角,当场流了血。
那天乱哄哄的,江风与只记得自己慌乱的抱着妹妹去医院,路上的车好难打,好不容易上了出租车又是一路红灯。
他出门去取住院要交的钱,碰上了阴魂不散的江海生。
江海生说:“就知道你妈给你们留了钱,赔钱货有什么好治的!钱拿来孝敬你爹。”
江风与沉默着没说话,把江海生狠狠揍了一顿。
江雪予自小反应很慢,总是怯怯的,寄人篱下,她从来不敢多说话,也不敢多要什么。江风与一直都很疼她,自己去外面便利店打零工赚了钱,也都第一时间给妹妹买好吃的,买可爱的小发卡哄她开心。
可是那天晚上她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微弱的呼吸,看着一碰即碎。
江风与想起了她刚出的时候,那时候晨光和煦,妈妈还在,她在襁褓里睡得安稳。
进了舅舅家之后,他一直懂事又开朗,小小年纪就像个小大人,既不让徐民为难,也不让妹妹受伤,碰到什么事都笑呵呵的,也不轻易放弃。
可那天晚上,他握着妹妹的手,沉重又缓慢地趴在病床边,把被单浸湿一片。
他知道这几年坎坷,但也从未怨恨,有舅舅愿意收留他们兄妹,妹妹能够健康长大,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而他也习惯了用笑容去面对一切,去宽慰舅舅舅妈,去安慰妹妹,去掩盖不易的过去,和无人知晓的自卑。
但是没了妈妈以后,再也没人担心他有事。
直到那天下午放学,要钱的混混堵住他,物理老师莫名出现,他出了胡同,看见白帆蹲在垃圾桶后面缩成一团,笨拙的样子跟江雪予像极了。
他看见末班车离开,小姑娘垂头丧气,于是在路口等她。
然后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听见她很别扭地表达着关心:“我怕你打不过他们。”
还有现在,她害怕的要死地帮他赶走了混混,然后又说:“我怕你有事。”
怎么就不想想自己会不会有事呢。
江风与坐在亭子的围栏边,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拿着那瓶矿泉水。
静默了一会,他说:“白帆,你也看到了,我并没有你想象那么好。”所以不必喜欢这样的我。
你喜欢阳光帅气的江风与,可是你也知道了,江风与并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关心的是妹妹能不能好好长大,怎么甩开讨厌的父亲,以及如何在成年后养活自己和妹妹。
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同龄人那么纯粹,也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白帆顿了一下,拿起书包顶在头顶,沉默地转身跑了胡同。
雨淅淅沥沥地下,朦朦胧胧的,笼罩着轻烟一样的绿柳。
其实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他的不堪。
他低下头,看着亭子外面的地面渐渐被浸湿。
雨好像又要下大了。
江风与捏着矿泉水瓶,起身准备离开,却又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从胡同里钻出来。
沉闷的雨打在伞上,白帆打着一把蓝黑格子的伞匆匆跑过来。
白帆站在亭子边上,闷闷地说:“刚刚过来时我记得胡同里面有家小卖部,但是不卖伞,所以我向老板借来了这个。”
江风与靠在柱子上,静静看着她。
白帆把伞递出去:“如果可以,你先送我回家,再拿着伞回家,明天我们一起去还伞,行吗。”
他喉结很缓慢地滚动了一下,然后说:“好。”
白帆也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看到少年挺拔的背影弯下,是她永远都忘不了的场景。
她一直觉得,江风与像风一样,在阳光下肆意地吹着,少年无拘无束,活的总是耀眼又精彩的。
但是她刚刚听到了江风与的心里话。
白帆很想抱住他,也让他听听自己的心声。
你觉得你的不堪,你不好的过去,都不是让别人离开的理由。
你也从来不应该为此感到自卑和厌弃。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这样喜欢着你。
即便承受着寒冬一样的痛苦,却还能像夏日烈阳一样灿烂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