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陆启昭知道她难受，亦听出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泛着苦水。他板正了琅嬛的肩，让她看着自己：“阿嬛，我知道你为他们惋惜，但是情感移入太重只让自己感到负担。港城每年都会发生很多恶性案件，今天这一起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年轻、因为他们的破碎是一个家庭的破碎才让你痛心，但答应我不要让这些影响你太过。”
琅嬛自然知道陆启昭是为了自己好，只是在她了解到那名十五岁未到的从犯朱某某也是出身笼屋，也来自单亲家庭的时候，她的心不自觉地被触动。
六名被害的女学生中也有一名跟朱某某就住在同一栋笼屋，也许在上下楼的时候她们也曾擦肩而过，也曾点头微笑。而现在，一个学校里的优等生已经在花季陨落，另一个却早早地同魔鬼交易要在牢狱中埋葬了自己的一生。
琅嬛的思绪莫名飞回到福华街的那栋旧楼，那些在脏污的楼道里嬉戏打闹的孩子，在楼下空地的旧轮胎上抽牌的孩子，还有住在她隔壁的林庚哥哥，他们怎么样了？
“明天你下班，我带你去个地方。”
琅嬛不知道陆启昭要带自己去的是什么地方，只是第二天来接自己的时候，他的汽车后座上不少的点心、文具和毛绒娃娃都堆成了山。
“卖关子，你还不准备告诉我吗？”琅嬛扯过一个胖乎乎的粉色毛绒兔子，抱在怀里。
“仁华育幼院。”陆启昭余光看她，“那里有很多很可爱很善良的孩子，你会开心的，他们看见你也会开心的。”
二十年前成立的仁华育幼院是由教会成立，各项开支大都是教友和社会爱心人士资助。不大的育幼院整整收容了五十多名孩童，无论健康疾病、无论年纪大小。
两丈宽的石阶向上，白底黑字的招牌弯在大门之上。叩门片刻，大门便开。
“傅修女。”陆启昭看见来人，主动招呼。
“陆先生。”穿着修女袍的老妇人微微颔首，“您今天过来，孩子们应该会特别高兴。这位是？”
陆启昭牵着琅嬛的手：“这是我的女朋友，李琅嬛。”
“傅修女，您好。”
“李小姐，欢迎。”
傅修女领着两人进了育幼院，正是晚饭时间，路灯照亮两侧的草坪，未看见有孩子在上面玩耍。
“孩子们都在吃晚饭，婷婷这几天病好了，胃口也好起来了。”傅修女说起孩子，严肃的脸上也柔和了几分。
“给婷婷介绍的医生还好吧？”陆启昭似乎对这个叫婷婷的女孩很是关心。
“好，程医生很负责，连着几天都来给婷婷看病。”傅修女对那位程医生也很满意，口中不住地称赞，“还要多谢陆先生你介绍他来。”
“傅修女，你太客气了。”
孩子们用餐的饭厅是原先的礼堂改建的，长条的木桌和长凳排列整齐，正中间的收音机还播放着《圣经》的讲读。
一路上从陆启昭和傅修女的言谈之中，琅嬛对育幼院里的孩子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这里的孩子大都是出生不明的孤儿，也少有几个是父母皆在却不愿意养育。
育幼院里最小的一个孩子是刚刚出世就被抛弃在医院门口，似乎不是足月生产，小的像只瘦弱的猫。
“她虽然被她的父母抛弃，但是主是不会抛弃她的。”傅修女苍老的脸上闪着慈祥的光。
琅嬛看见礼堂的孩子，身上的衣衫并不簇新，但都收拾得整齐干净。每个孩子的脸上都带着健康的红润和活泼的生机。她看着这些笑脸，似乎有些明白陆启昭带她来到这里的原因。
晚餐已经接近尾声，孩子们都排着队收拾餐盘。排在队伍前边的几个孩子看见来人都激动地喊道：“启昭哥哥！”
放下餐盘的孩子都围了过来，陆启昭慈爱地摸了摸近前几个孩子的脑袋：“阳仔、斌仔，最近乖不乖？”
两个男孩都点头：“乖，当然乖。”
阳仔和斌仔这两个孩子是育幼院里的“老住客”，从出生开始到如今快要中学毕业，已经整整过去了十五年的时间。这么多年在育幼院的生活让他们耳濡目染学到了尊老爱幼和彬彬有礼，是一群孩子的好大哥。
陆启昭同他们熟稔地道：“那带弟弟妹妹去讲堂拿礼物，要怎么拿？”
“让弟弟妹妹先选。”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乖。”陆启昭领着孩子又去了讲堂。
琅嬛站在他的身边，也被一群孩子的快乐感染，毛绒玩具和笔记本经她的手分发给面前的孩子。
“谢谢姐姐。”
一个肉嘟嘟的奶团子样的小女孩挪步到琅嬛的面前，翘着的两条羊角辫，嘟着嘴：“姐姐，你是启昭哥哥的新娘吗？”
她的话让周围的孩子都哄堂大笑，几个小男孩食指不住地刮脸颊，像是玩笑一般：“羞羞，羞羞。”
孩子的童言童语也让琅嬛哭笑不得。
陆启昭绕过桌子，拿了一包色彩缤纷的糖果，蹲下身子，凑在她的右边，言语温柔：“婷婷，这是琅嬛姐姐。”
“琅嬛姐姐。”婷婷叫得爽脆，又在瞬间扭头对着陆启昭道，“启昭哥哥，你不是说我长大可以做你的新娘。”
“你长大要做科学家，要做医生，要做很多你想做的事，可不仅仅是做新娘。”陆启昭纠正她。
“好吧。”婷婷答得有些勉强，不过很快，她又从身后拿出一本书，“你上次故事还没讲完。”
“好，我给你说故事。”
陆启昭望向琅嬛，她也示意他快去。粉团子一样的小女孩拉着陆启昭，脚步都变得分外轻快，蹦蹦跳跳地喜悦。
傅修女此刻也忙完了手边的活，走到琅嬛的身边，领着她走到彩绘的圣母与圣子的玻璃窗下，缓缓道：“那就是婷婷了，应该能看得出她对陆先生很是依赖。”
琅嬛只是点头，静静地听傅修女继续说下去。
“她的左耳是听不见的，不是先天缺陷，是后天被她酗酒的父亲一巴掌打聋的。甚至在她聋了之后，她的父母也是对她不闻不问，陆先生是在海鲜市场把她带回来的，那时候她已经六岁，体重却还不到30磅。”傅修女说起这段往事，仍会为婷婷惋惜。
琅嬛听傅修女说完，才会想起方才陆启昭同她说话时靠近右边的细节。她没有想到刚刚那个粉团子一样可爱的女孩，背后竟也会有这样悲惨的身世。她庆幸陆启昭带婷婷来到了这里，琅嬛没有想到竟有一次她会对一个子女离开父母的身边用上“庆幸”这两个字。
傅修女望向沙发上被陆启昭圈在怀里的乖巧女孩：“所以，她刚来仁华的时候跟谁都不说话。所有小朋友在一起玩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旁边，只有陆先生来的时候，才会笑会开口。前几天她生了病，陆先生也是第一时间就赶来看她。”
傅修女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闭目说道：“愿主保佑。”
“他是个有善心的人。”琅嬛看向柚木边几上暖黄的灯光落在陆启昭的侧脸，她的目光里带着比往日里更多的欣赏。
她早知道他心怀善意，他们第一次的见面她就知道。
“是啊，不过李小姐，我看得出，您也是个善心人，以后欢迎你和陆先生经常来。虽然仁华时常会受到社会的捐赠，物资不缺，但这些孩子大都没有父母陪伴身边，你们来，他们会很开心。”傅修女是实实在在为这些孩子考虑。
“傅修女，您放心，只要有空我会常来陪陪这里的孩子。”琅嬛应承道。
等所有礼物分完，哄了婷婷睡着，陆启昭和琅嬛才同傅修女告别。
从蜿蜒的石梯到停车的地方还有不短的一段路，月光和灯光将树影印在他们的脚下。琅嬛挽着陆启昭的胳膊，享受着此刻的静谧。
“刚刚傅修女跟你说什么了，让你之后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夜晚风凉，陆启昭搂着琅嬛的胳膊紧了紧。
琅嬛白了他一眼，握着拳头敲了一下他的胳膊，没好气地说：“什么叫怪怪的？你没看出来，那是我对你的欣赏么？”
陆启昭继续玩笑：“恕小的眼拙。”
“少来。”琅嬛嗔道，“傅修女告诉我婷婷的事了。”
“觉得我很伟大？”
琅嬛伸出两根手指比出一个大概，狡黠的眼神挑逗地看他：“一点点吧。”
“才一点点？”陆启昭捉住她的手指。
两根手指又分开了些许：“再多一点点。”
陆启昭好像很满意这个答案，他捏了捏琅嬛的掌心：“今天我带你来这里，心情好点了吗？”
“嗯。”琅嬛踢踏着步子，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我想你带我来是想告诉我还有很多孩子，他们的出生没得选择，人生却能够选择，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他们选择的过程中尽自己所能帮他们一把。”
陆启昭停下来看她月光下的眼：“我从哪找的女朋友？怎么这么聪明呢！”
“油嘴滑舌！走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