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猫
宋沅在栏杆旁边缓劲,班上男同学纪洲给她递了瓶矿泉水。
“你没事儿吧?”
“没事……”只是想干呕而已,宋沅忍着恶心,接过水猛喝两口,“晕车了。”
“等会儿登机了休息一下。”纪洲看她脸色不是很好,“要实在不舒服别硬撑,跟老师报告,林萱学姐来了……”
林萱清点好人数,往这边走,示意他们去大厅。宋沅把水瓶拧好,拿好自己的证件,跟上了。
从上飞机到住进酒店,前后花了五六个小时,宋沅脑袋被北方的寒风一吹,更昏沉了,她到房间和妈妈打了个电话,又迅速洗了个澡,热气熏过之后,感觉自己似乎可以飘起来。
要完,宋沅用温度计测了体温,果然发起了低烧。
宋沅继续翻包,一般出比较远的门,她都会带些维c、退烧药、止疼药还有家里医生给开的丹参片什么的。
宋沅吞了一小片退烧药,接了热水,在临睡前接到了宋返的电话。
她觉得自己犹豫了好久,但是铃声始终没有停,宋沅用手背揉了揉眼角,接通。
“到了吗?”宋返的声音还是跟往常一样,低沉平缓,他好像刚做完什么事,说话间可以听到轻微的喘息。
宋沅带点鼻音,“嗯。”
“北京下雨。”宋返说:“一直下到明天,你衣服带了吗?”
“带了。”当然带了,她又不是小孩。宋沅把被子往上扯,卡到自己脖子下,侧脸贴着手机屏幕,耳朵一片滚烫,她开口,喉咙一时发不出声音,就又把话咽回去。
她不说话,宋返就接过,“好好休息,明天早上的比赛,九点,别迟到了。”
他说什么宋沅都“嗯”着回答,两人聊着,也没挂电话,像是忘了,外面潮湿又寒凉,两个城市都在下雨。
等到宋沅安静到只有呼吸声,宋返才坐回电脑桌前。他的书桌摆设向来很简单,和宋沅堆满各种玩意的书桌不同,几乎没放什么东西,但今天桌上摊了些别的。
一个装神弄鬼的破烂娃娃,音乐不知放了多久,已经变得嘶哑无力,雨声都比它响一点,像被一根无形的线吊着续命。
昨天它就在宋沅的房间里,吵了她一整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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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雨下得更大了,颇有夏天的疯狂,只是个位数的温度并不友好,更添阴冷。
宋沅进了考场精神稍微好一点,好在写东西只要动脑和动手,这点力量输出她还是能行的,所以尽管自己仿佛写的都是废品,时间格外漫长,她还是完成了使命。
老师撑着伞,耐心地等在考场外面,宋沅在出来的刹那生出种说不出的愧意,一种白让人期待的感觉,这感觉类似于跟朋友们满心喜悦地筹备某个难得假期去欢乐谷玩,而她却恰好在出发当天生理痛。
不同的是在此时此刻这样的情景下,宋沅不会说。
她什么都不想说,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
飞机上宋沅蒙着毯子睡了又醒,成功地把自己睡哑了。
中午大伙儿一起下馆子,她根本没怎么吃,这次的北京游连纪念品也没带,怎么去的怎么回来,顺便发了个烧。
宋沅完全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
“宋沅同学,你这样睡会感冒哦……”前面的于老师探过头来,“看会儿书喝点饮料,这次感觉怎么样?有抓到题旨吗?”
这老师吃饭的时候几乎把每个同学问了个遍,宋沅千逃万逃没逃过。
她抓到了题旨了吗?
或许吧,卷面的题旨能难到哪儿去呢?
宋沅咳了声,然后“咳咳咳”了好几声,捂着嘴巴,咳得不能说是让大家都惊恐万状,只能说是惊天动地。
再次呼吸到饶洲的空气,宋沅感动得快哭了。然后冷冷的冰雨就开始打在她脸上,她有一瞬间认为,自己这烂得像坨拎不起的泥的症状是精神性水土不服。
附中的大巴等在外面,摁着喇叭,准备接同学们集体回学校。宋沅闻到车尾气就想呕,她觉得自己再坐车,可能人真的会没掉。
她向老师请了假,看着大巴开远,终于扶着公共座椅坐了下来。
林萱本来要陪她,被她拒绝了,车站人来人往,宋沅身边没有人停留。她手指停在手机通讯录页面,漫无目的地翻着。
最近的医院打车过去要半个小时,公交更久,今天是星期天,这个点大家多半在去上晚自习的路上。宋凌严公司人手少,事又多,宋沅不喜欢麻烦哥哥嫂子。
这么大的城市,她一点都不熟,翻来翻去只有宋返。
反胃的不适逐渐被风吹散了,腹部的阵痛变得更剧烈,抽得她额边的筋都在跳,宋沅有点坐不住,蹲在地上更好受,她背靠着冰凉的铝椅,缩成一团。
站台边有玻璃,不用照也能想象自己此刻有多狼狈。
宋沅不喜欢下雨天,下雨会让她觉得湿漉漉又阴冷,还会让她想起流浪的动物被打湿的毛发。
第一次见到宋返那晚也下了雨,她那天挨了打,心情不好,躲在屋子里憋眼泪,死活就是不哭出来,那会儿矫情,受点委屈看到大雨都觉得老天这他妈是在为自己下的。
能真情实感地难过半天。
爷爷回到家,带回了一个淋得湿透的小男孩,六岁的宋返站在门框边,怀里抱着一个软塌塌的纸盒。
宋沅忘了自己的情绪跑过去,正打探,宋返就偏过身,把怀里的东西往里护,那团毛绒绒的东西发出了小声的呜咽。
宋沅一眼就认出来,是从前碰过她瓷的小白猫。宋沅想接猫,却被宋返躲开。
原来那是宋返的猫。
宋返脸色苍白,上衣沾了血,被雨水吹开了,渗进布料纤维里,爷爷说宋返的猫被坏心肠的人虐待,打断了背骨装麻袋里扔到了外面,很可能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是什么概念?
那是宋沅第一次深刻地面对死亡,一只小动物的死亡。
小白猫睁着眼,圆圆的眼睛像映着湖光,那么明亮,望着宋返,宋返捏着她的爪子,冷冰冰的。她已经走不了路,背上的毛被血糊在一起,宋沅不敢摸。
爷爷问宋返家住哪,宋返没回答,他找猫找了整晚,问了很多人,没想到找到后就成了这样。
在小型宠物医院里,宋返红着眼眶,没有哭,却在发抖,宋沅蹲在那里一声不吭看着他,像是怕宋返也会走丢。
白猫还是救不活,医生说这种情况很不乐观,受伤处的痕迹不是棒击,而是刀伤,砍的位置很致命,脏器都在那一块儿,安乐死是最好的解脱。
白猫是流浪猫,宋返养了她,她本来该苦尽甘来,却被残忍地害死了。
宋返仿佛也在流浪,他走出医院,身边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这也是个没有爸爸妈妈陪伴的人吗?
宋沅觉得自己好像幸运一点,虽然自己爸妈很忙,忙到几乎见不到踪迹,但她确实有爸妈,睡觉前好歹有人来哄,她在家里挨打也挨骂,但那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宋返更幸福。
宋沅踩着水花,撑着伞紧跟宋返,专给他遮雨。宋返让她走,宋沅说,“我家这条路啊,你家在哪儿呢?”
“我没家。”宋返走快了,“别跟着我。”
“我没跟着你,你别赶我呀,我也要回家。”伞很大,宋沅在风里有点拿不稳,她两只手顶着,问:“你要给小猫报仇吗?”
宋返听了,手指蜷起,把衣摆抓皱,他揪了半天,说,“我会报警。”
宋返报警也没有找到凶手,因为没有人帮他找,他也问不到,大家都说没看到,凶手明明就存在,但他却好像就此消失了,街坊里每个人的脸都亲和得像是一家人。
那之后没多久,宋沅的爸爸妈妈回了老家,不仅回了家,还领着宋沅,要她喊宋返弟弟。
宋返虽然还是清冷脸,生人勿近的气质,但全然没有第一面那么狼狈了,他穿着新衣服,自此住进了她的家。
后来爸爸妈妈回桐里工作,他们被接进了新家,开始了一起上下学的时光。
宋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次见面的场景太过悲伤,还是因为可怜宋返,又或是出于姐姐的关怀,缘由说不清楚,太久远了,反正她对宋返一直有种类似于偏爱的无条件亲近。
要说她现在厚脸皮又暴躁的性格怎么来,那一半都得归功于宋返。她试图把宋返的性格调动起来,没想到把自己给调成了神经病。
她原本也不是这样跳脱的女生……
不说比得上嫂子,起码跟姜辛玉差不多温柔吧……
所以宋返喜欢她什么?
宋沅又想到了这个问题,她觉得太操蛋了,自己怎么就活得啥都没剩下了,怎么除了宋返就没别的想了?
问题是……她现在还有点别的想法。
宋沅望着宋返的名字,默念着,打呗,宋返可是你最亲近的人,你怕个鸟……
她手指停在拨出的页面上,手机屏幕在这时突然跳进了宋返的来电。
既熟悉又恍惚。
“喂?”宋沅接通,“宋返……”
雨更大了,交杂着打在棚盖上,水花溅上白布鞋,过道那边人声鼎沸。
宋返的声音断续地传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宋沅怀疑这是她耳鸣的影响,她捧着手机,把头垂得很低,“我听不清楚……”
腹部又开始捣,宋沅昏得不行了,顾不上别的,只用自己最本能的方式不停地说着,“我肚子疼宋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