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牛奶
宋沅没有磕到脸，但是咬到舌头了，疼得说不出话。
车已经在行驶了，人也差不多站定，宋返挡在宋沅跟前，隔开旁人，捏着宋沅下巴，“张嘴，我看看。”
宋沅眼中饱含泪水。
她就不应该浪得太得意，老天爷一定是在嫉妒她活泼开朗能说会道还长得好看，隔空赏了她一巴掌，否则宋沅是怎么也想不出人是能够怎么把舌头给咬了的。
宋沅仰头，老实地张嘴，鼻息哼哼道：“破皮了吗？”
宋返给她两边仔仔细细看了，说：“还好，应该没咬破。”
宋沅捧回自己的脸蛋，心有余悸，靠在车窗边不说话。她脸比较小，两颊有些肉，嫩得跟不能碰的菡萏似的，被宋返捏了不过一会儿就留了淡淡红印，这样沉默着，看上去还挺可怜。
宋返眼角偷笑，把她往里面护了护，隔出一个碰不到别人的空间，“怎么办？没座位，要站着了。”
他这么大一个人站身前，几乎侵占了宋沅的全部视线，像是圈住了她。
宋沅略过宋返看四周，附中位置较偏僻，这附近下车的人估计不多，起码得到了市中心人才会少一些，这意味着他们可能要站上个七八站。
“站着……”宋沅无意识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挺直了背，“站着就站着，年轻人要能屈能伸。”
“别睡着了就行。”宋返包容地说。
“那必然得睡了，等会儿陪小漪宝玩，吃饭吃困了怎么办啊。”宋沅大方靠在车窗玻璃面上，如果不是空间不够她还要摊开手划弧，她歪过脑袋，“而且这儿不是正好有个人形靠背么？”
“哪儿？”
宋沅凝视他。
宋返俯身，配合她的高度，说：“靠一次一百万。”
真是好贵一个宋返。宋沅深吸了一口气：“你凑这么近是不是想我抽你。”
宋返就笑，他笑起来声音又碎又沙，不是宋沅那种大笑，带点内敛的清致，音色很好。
宋沅跟着笑，笑到一半又觉得不对，秒变生气脸去打他。力气不大，动作很凶，宋返学她以前的样子装疼，在刹车的时候才停下来。
十字路口车辆拥堵，行走的和等候的，有生命迹象的一切都挤在这里，移动着，再蔓延开来。宋返放眼望窗外，不经意瞥过两道身影。
他的笑意僵在眼睛里，在那须臾间，宋返听到了心跳声。
无序的、放肆的、扭曲的跳动声，火光一样，伴着那身影逐渐清晰、成形，逼迫到胸腔外壁。
宋沅贴着车窗想转头，突然被宋返捧住后脑勺，强制与宋返对视，无法偏开。
“怎么了？”宋沅问。
能察觉到宋返的心情瞬间变了，宋沅说不上来，用疑惑的神情看他，看着看着又觉得太不像话，这么捧着你姐的脑袋是什么回事？演上了是吗？
“我说……”
“别回头。”宋返淡淡描述，“车窗上有虫子。”
虫、虫子……千分之一秒的反应后，宋沅的心情也不妙了！她尽量保持冷静，但似乎没用，她背后的寒毛都被炸起来了。
似乎再大胆的人都有畏惧的事物，再凶猛的恶兽都有天敌，纵观人类漫长的进化史，对危险的恐惧不断被刻进基因中，遗传下来。
到底为什么会怕虫子？
宋沅不知道。
那仿佛是注定会绊倒她的障碍，命定的克星，嘭地砸下来，砸得她体面全无。
宋沅毫不知晓自己曾在什么时候受过攻击，导致她会下意识对这样的生物如此忌惮。对于宋沅而言，怕虫子是一件会让她羞耻甚至愠怒的一件事，这不该是她的本能。
她只想扛个铲子钻进自己dna分子链里把所有关于恐惧的基因分子都给铲了，恐惧的感觉比咬到舌头还痛苦。
宋沅不敢回头，“多大只？”
宋返盯着她，没放手，让她不安的目光只能固定在自己这里，扣住扳机般的主宰着，他有点内疚，他知道宋沅怕什么，正因如此他的谎言才显得格外卑劣。
“小虫子。”宋返手指轻抚宋沅的头发，“就是长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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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鸣没打算过马路。
他蹲下来，费力地在阳光底下睁开单眼皮的眼睛，望向另一个男人时额头上堆起几条纹，被晒深的皮肤上黑色更加明显。
“你看见了吗？”他问。
站着的是一个更魁伟的男人，留着寸头，胸前挂着条乌漆麻黑的项链，摸不清形状。
孟尹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把刚刚从绿化带上扯下来的花捏得稀碎，他很享受这个过程，这让他想起女孩被揉红的眼角。
“那小子么？”孟尹把花汁抹开，沾了点花瓣放嘴里，“长个了。”
“跟前站了个女的。”李鸣说：“看来谈恋爱了，年轻就是好啊，都是小姑娘，上抢着要。”
孟尹把花吐远，“那难道要你？”
“我喜欢成熟点的。”李鸣说：“学生哪惹得起，受点委屈追着你哭呢。”
“哭了才好玩。”孟尹把剩下的花随意擦在上衣的布料上，留下一片红色。
他看着李鸣，嘲讽道：“瞧你多大点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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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时宋沅的手机响了。
以为是哥，宋沅开心地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又一秒焉了回去，点接听，“你好女王陛下。”
陆君渚扔了登山包，张臂往沙发上滚了一圈，手机按免提了扔一边，“卧槽卧槽，累死我了！这山路被坦克碾过吧？烂得稀里哗啦狗腿都打滑，我特么的袜子破了一个洞……喂？你在听吗？怂蛋？”
宋沅揉着被摧残的耳朵，把手机拿了个远，直递到宋返面前。
这姐们嗓子是真的强。
等电话那边弱下去，宋沅才拿回来，开了免提，“你说啥？刚才在车上，信号不好。”
“什么车啊，开到山区去了？”
“……”
宋沅虽然很会演，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不妨碍她骂陆君渚是个王八蛋。
陆君渚是宋沅发小，一个留短发的女孩，酷、沙雕，比宋沅更没良心，两人认识的时候才小学一年级，别人还在玩泥巴时她们就已经桃园双结义了。一年级那会儿小朋友们最喜欢体育课，最讨厌数学课，最最讨厌老师抢课，最最最讨厌数学老师抢体育课。
拿现在的话来说，这举动堪比在她们雷区上蹦迪，哪里是能忍下的气，孩子们恨不得对着喷火。
那天数学老师再一次推着眼镜走进了班里，学生们一团闹哄抗议，老师冷着脸镇压，结果还没站上讲台就被自己绊住，嘭地摔了一跤，落地的姿势无比狼狈。
全班同学都安静下来了，只有两个娃笑出了声——坐在第三排的宋沅，还有比她笑得更大声并且还不要命地砸桌子差点晕厥过去的陆君渚。
陆君渚坐第一排。
然后两人都被罚去了最后一排。
两个女孩都觉得彼此很酷很义气，于是做了好朋友。
宋沅说：“开到你头上去了。”
“呦，是吗？正好我今天去爬了山呐，我说鸟怎么这么吵。”陆君渚把袜子脱了，抖出里面的沙，“那泥巴稀烂稀烂，这辈子没踩过这么烂的，我挖了一罐头，你什么时候回来，送你一勺。”
“我谢谢你，留着自己捏吧。”宋沅说：“有什么屁事没事儿我挂了，见家长呢。”
“见家长？”陆君渚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步数，再点进朋友列表，一路下滑，“你还有这活动？”
“忙着呢。”宋沅说：“腿都没停。”
“……”陆君渚终于划到了宋沅的名字，五十步荣登榜尾，这就是某人的腿都没停，搁床上蹬自行车呢？她是怎么交到这么个懒比朋友的？
陆君渚：“你运动量有点大呀，别伤着这腰呀。”
宋沅：……
宋返：……
宋沅把免提关了，放耳朵边骂，“我晚上过去打你。”
“快来。”陆君渚往沙发上撩了一把，“话说你见什么家长啊？有男人可就上不了我的床了。”
宋沅心道还好宋返没听到，这女人还能再浪一点儿么？
宋沅说：“神仙的事你别管。”
“……”陆君渚坐不住了，“真谈了？我靠，宋沅你不讲义气啊！谁啊？”
宋沅才不告诉，她对逗陆君渚这事乐此不疲，“一个腿超级超级超级长的……”
“鸵鸟？”
“……”宋沅听着对面那魔铃般的笑声，觉得陆君渚这是在她耳朵边蹦迪，“滚吧我不跟你说了！”
“哎呀别这样，”陆君渚爬起来，“认真的，你真谈了？”
宋沅本想反驳，但她余光瞥到正格外乖巧地走在自己身边的宋返，突然恶趣味上头。宋沅轻微咳嗽，对宋返说：“我好渴。”
宋返垂下眼，确认她是在跟自己说话。“什么？”
宋沅：“渴。”
“喝什么？”宋返直接掠过宋沅的潜台词背后的下一句。
“随便，”宋沅把陆君渚往死里恶心地说道：“你选的我都喜欢。”
宋返：……
像是明白了什么。
陆君渚果然被恶心到了，“卧槽你谈恋爱还敢不敢再齁一点？”
“还好吧。”宋沅：“很齁吗？”
“老娘毛都掉光了！”陆君渚玩笑归玩笑，说到这个还真认真了起来，“我说你谈恋爱别搞得脑子退化，眼睛可擦亮点，别撞着个人模人样的男的就在一起了。你这吸渣体质，长个心眼啊，混账最爱盯你这种漂亮女孩。”
她以前也说过这种话，明明和宋沅一样也是个女孩子，却总是生怕宋沅会被拐了似的。
那是因为从小到大，所有试图欺负陆君渚的人都被她给揍回去了，所以有些时候，还真是拳头更好使一点，只要够硬的话。
宋沅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然而宋沅就要再软一点，脾气硬，骨架小，打起来吃亏。她去年暑假就碰到个人渣，打不过，很险，好在后面宋返出现了。
上高中宋沅来了饶洲，陆君渚留在桐里，两个人学校隔得远，陆君渚也没法及时罩着她。
“还有，”陆君渚再嘱咐道：“谈恋爱除了我之外记得要告诉你弟啊，我看这小子挺行呐，揍畜牲一揍一个准。上回招你的那人不就你弟给打的么，打得好啊，我就困惑叔叔干嘛老要罚他？叔叔罚一次姐姐我心疼一次，多好的小孩啊。”
在陆君渚叨叨这些的时候，宋返正在便利店里给宋沅买牛奶。
牛奶要新鲜的，纯牛奶和浓酸奶的成分表里必须有生牛乳，生牛乳要排在第一位。家中冰箱里所有宋返买的牛奶都是这种规格。
宋沅望着他，出了神。
同居这么多天，他们俩竟然相处得很和谐，既没有闹矛盾，也没有让彼此不舒服的地方，一切都自然而然，甚至理所应当。
宋沅惯常的印象在此时此刻突然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她不得不承认，凭良心来说，其实宋返一直都在照顾她。
他就像养妹妹一样养着宋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