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不了我养你啊
第八章
门外来了人，小厮身形一正，一个眨眼的功夫，已经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神色迎了上去:“成爷？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前后反差之大，直叫人想自戳双目。
青山僵立着，视线落在刚才那帕手绢，上面多了个黑鞋印子，渗着黏腻的汁液。他看了一会儿，就低下身子去捡。
这是他好不容易挖到的宝贝，是这些人不识货拿它当草。手绢摊平放在手上，修长的指尖慢慢的把散落的枝叶捻起来，妥帖的放好。轻柔的动作丝毫不像是受辱之人，仿佛对待一件艺术品。
那边是热闹异常，几个伙计迎上去端茶倒水，那位爷屁股刚沾上椅子，冒着香气的上好茶尖就递到手边，那位成爷随口询问着店铺里的事，小厮们战战兢兢，小心应答。
没办法，谁让这位爷是掌柜手下的红人呢，得罪不得，怠慢不得。
这位成爷身形壮实，穿着一身藏青色锦缎，嘴上留着胡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之人。
右手边的窗子半开着，炽热的阳光从窗缝斜射进来，拉的老长。偌大的医馆仿佛被分成两方地界，一方冷清，一方喧嚣。
成爷问完手头的事，余光瞟到前面的人，目光收紧。
那人背身垂首立着，正对着空无一人的药箱，手里紧攥着块手绢。成爷眯着眼睛看那头，眼里也氤氲了一层黄气。
那人的身形身量，从远处看真是和他认识的某位爷极其相似，要不是他知道那人还在扬州城，几乎就要以为那人就在自己跟前。应该只是相似。
他身子坐直，随口问道:“他是怎么回事？”
小厮目光看过去，脸上当下带了几分鄙夷:“回成爷，这人带了几根烂草想卖钱。这乡巴佬懂什么啊？我们镇子里上大大小小的药材都是成爷您特供的，哪是什么阿猫阿狗的东西都能收的。”
成爷眯着眼，看清了手帕下露出的东西，哈哈一笑，走了过去:“年轻人，你可是想卖了你手里的东西，要是我没看错的话，这是折根草，我手下也收的，不能白来一趟吧？或许下次可以卖给我？”
手拍了拍青山的肩膀:“我手下的人常年在桃李东巷收些草药野菜，或许能解决你的难题。”
桃李东巷，是他们以前经常去的地方。
“谢谢，不过不用了。”说完，男子握紧手心的东西大步离开。
成爷收回空出来的手，低头笑笑。
清欢在门口攒着脑袋往里瞧，青山都进去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出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进去的时候，青山不让她进，非说她没见过世面，万一把事情弄砸了怎么办？她一想，觉得有理，可等了这么长时间，她都出去溜达了一圈了，人怎么还没出来。
在门口探头探脑往里张望的清欢被太阳晒的头昏，只看到里面好像有个黑影子出来了，对方在她面前停顿了片刻，手一伸就把她拉走了。
那人手劲不小，拽的她生疼。她右胳膊背在身后，远远看着那姿势多少有点滑稽。
清欢叫唤了两声，待看清拉着自己的人，嘴上就消停了。
“是你啊？发生什么事了么？你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除了我还能是谁？”青山语气凉凉，话里带刺，神色间有怒意浮动，不知是被她这句话气的，还是为刚才发生的事情生气。
清欢低眉顺眼应了一声，知晓这人肯定在里面受了委屈，心里隐隐翘起的边角也被顺了下去。
清欢右手往前一放，两根冰糖葫芦就出现在两人面前，晶莹的冰糖包裹着殷红如血的大个儿山楂，串了有七八颗，清欢左手拿了一根递过去:“喏，送你。”
怪不得刚才死都不肯把右手拿出来，原来等待的功夫还去买了东西。
青山微微皱眉，下意识瞟了一眼清欢，她挑眉毛瞪着眼看过来，神色生动，眸底流露着流光，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还不接？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不喜吃甜，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直到手里被塞了东西，他仍有些恍惚，握签子的地方有些黏腻，手捉在那不太舒服，大概是日头太烈，冰糖也快被烤化了。
他看着样子有些惨淡的冰糖葫芦，犹豫了一下塞在嘴里。
嗯，很甜。沁凉的冰皮包裹着酸甜的水果。甜腻的糖皮弥补了山楂的酸味，二者相得益彰。
回头看清欢，左手被他拽着也没想着松开，反而更紧的盘着。右手拿着冰糖葫芦，被冰糖染的油光发亮的唇一张一合说个不停。
“你是不知道这普普通通的糖葫芦是我用多大的代价才换来的。差一点，这冰糖葫芦就是别人的了。”
“嗯？发生了什么？”他理所当然的顺着她的话往下走，好奇是假的，只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清欢一提起这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没手能拿来比划了，所有的劲都使在脸上，说起话来都是眉飞色舞的。
“你刚进去没多久，我就听到了叫卖冰糖葫芦的声音，怎么都找不到。同样的声音在第二遍响起时，我就跟着声音走，可算让我找着了。可惜我又迟来一步。你猜怎么了。”
太阳快下山了，市集上的人依旧只多不少，青山小口抿着酸甜的山楂，胡乱的看着。市集喧闹，耳边的话他并没有听清多少，直到某道灼热的视线向他刺来，他才发觉有不对之处。
嘴角尚沾着糖啧，他一脸茫然地问:“怎么了？”
那道视线柔和不少，清欢笑嘻嘻地说:“我发现那冰糖葫芦只剩下几串了。但排队的人远不止这些，要不是我，你连木棍子都吃不着。”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竟没想到这般甜腻的东西还挺抢手。
说到这里，清欢贼笑两声，圆圆的眼睛一眯，竟透出几分狡黠。
画面回到几个时辰以前。
最前面摆着个空空的稻草靶子，上面插着五个糖葫芦，几个小孩在前面排着，清欢站在偏后的位置上，脸上愁云惨淡。怎么数，她都拿不到糖葫芦。
电光火石之间，清欢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此地身处闹市，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有人走到街边，刚站住脚，就听见周围传来了呜咽声，抬眼一看，有位女子在低头哭泣，附近已汇聚了不少目光，齐刷刷的盯着那。
只那女子恍如未觉，依旧低声抽泣。
有旁人小声询问：“这位姑娘因何如此伤心，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透明的液体自指缝流出，那人道：“家弟弟重病数月有余，郎中说估计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说话的空当一边哭，一边用余光打量周围人的神色，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他今日精神已不大好，什么都吃不下，只说想吃镇上的糖葫芦，我这个做姐姐的真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连他这个小小的愿望都满足不了。”
清欢哭的涕泗横流，就连她自己都要相信自己真的有个病重的弟弟了。为了渲染气氛，她一边哭一边嚎。有人心痛她的经历，有人听的直皱眉，恨不得捂上那张聒噪的嘴。
这动静不小，卖糖葫芦的小贩很难忽视…
清欢一边擦眼泪，一边瞅稻草靶子，连路人都看不过去了。
有人喊了一句：“把糖葫芦卖给她吧。”
清欢心中一喜暗道：大哥你真是说出了我的心声！面上却装出为难的样子，道：“谢谢各位了，如果今日买不到就是家弟的命了。”说是这样说，眼珠子却时刻盯着前方的动向，谅谁都看得出她口是心非。
过了一会儿，两串圆润诱人的糖葫芦递了过来，只是小贩的目光相当复杂。
说到这里，清欢朝青山那边努了努嘴，一副我厉害吧的神气模样。全然不顾某人额间的三道黑线。
清欢眼角盈出几滴热泪，不停弯腰鞠躬感谢：“真是太谢谢您了，小女下辈子也不会忘掉您的大恩大德，谢谢您谢谢各位。好人会有好报的。”
她略显萧条的背影消失在路口，走了两条街后，神情萎靡的清欢看着手中的糖葫芦扬起笑脸，一路朝医馆狂奔而去。
青山：“……”
看着满脸骄傲的某人，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怎么不动了，吃啊，这可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糖葫芦，可不能浪费。”
青山：“……”
他有理由相信那些人把东西卖给她是怕她继续冒傻气。
愣神的功夫，嘴唇磕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抿到一丝甜，是糖葫芦，抬头正好对上一双笑眼。清欢正抓着他的手腕把东西往他嘴上送，没半点不好意思。
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温热触觉，青山喉咙发干，微微有些不自在。幸亏对方没有察觉到异样，将手快速收回。
两人说了话，青山脸上的神色松动了不少。
又一颗糖葫芦在嘴里滚过，清欢看着他，眸子澄澈透亮，说：“那我们的下一步该怎么办？”
不用问，多半又吃了闭门羹。
一早两人是一道去医馆里问价的，对方一听他们的说辞，东西也没看就把人往出推。这家医馆本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没想到连这最后的指望也破灭了。
青山瞅着前方某处，没吭声。
问了半天没问到回应，清欢以为他是被除了霉头心情不好，过去摸摸他的背，叹了一口气开始安慰：“别担心那些了，大不了我养你啊。”
男人脊背一僵，奇怪的看她一眼。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第一次有女人说，大不了我养你啊。
清欢的脑袋被撑着换了一个方向。目光所及之处一辆马车由远及近从镇外赶来，上面放着灰扑扑的麻袋和铁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