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领兵
宫里这几天可谓是兵荒马乱。
从上朝的朝圣殿到皇帝平时议事中鸾殿再到太子的东宫,凡是有一点空地能容下几个人的,无不是人头攒动、互相争执、你推我搡、乱作一团。
再看那聚在一起捶胸顿足的诸位大人,大多也都是平日里极注意形象的文官,如今却一个个不修边幅、面黄眼凸、不忍直视,简直要把“大难临头”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这一切都要源自几天前的那场宫宴。
当时,齐宣帝盛允慈正端坐高位,高举酒杯,欲与众卿共庆国泰,贺词说到一半,忽有一支羽箭破风而来,“邦”地一声,钉在了他身前的桌板上。
身旁的近诗反应倒快,急忙喊着“护驾”冲了上来,禁卫军闻声而动,瞬间便将宫宴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结果那羽箭之后,却再没了其他动静。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为。
高台之上的盛允慈不愧为人皇,惊惶之中还能分些心思去观察那支凭空出现的箭。
这才发现箭尾上还绑着一个食指大小的传信筒,忙命人拆了开来。
拆信者唯恐信上藏|毒,将信拿出几步远,朗声念诵。
说的便正是西北方,落钦一族屯十万大军于边境城门十里外,欲行战乱之事。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有人在开玩笑。
落钦?就那个苟延残喘,人丁稀少,不出几年恐怕都要灭族了的落钦?
十万大军?说书呢吧。
然则这信被以那样的方式送进来,便是玩笑也必然不能就此罢了。
两队禁卫军已然往箭矢飞来的方向冲去了,宫宴这头,负责此次举办的后妃们以皇后为首,在齐宣帝左手边跪倒了一大片,而剩余下来护卫皇帝安全的禁卫军,又在他右手边跪倒了一大片。
可是当着文武百官,追责一事又岂是那么简单,若罚得有所偏颇,之后免不得又是一长串的扯皮。
盛允慈正头疼着,那头竟听说,刺客抓到了!
众人回头,果然见先前涌出的禁卫军拿住一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正从外走来。
这男子浑身的打扮确实像个刺客,但就一点有些奇怪,有点太瘦了,再被两个身披铠甲的壮硕士兵往中间一夹,若不是宫宴灯火通明,差点要分辨不出来那还有个人。
可谁也没想到,行至帝皇身前,他却忽然挣脱约束,五体投地地跪伏到盛允慈脚边,大声呼喊道:“皇上救命!”
“救命”,不是“饶命”。
盛允慈神思一凛,抬手拦下要取他性命的禁卫军,让他说下去。
黑衣人跪着,声音却仍旧洪亮,首先承认了自己方才射箭的罪行,而后开始诉说自己为将真相告知陛下和诸位大人,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那信中所说却是绝无半点虚言。
“草民恳请陛下速速查明实情,派军迎敌,救西北,救子民,救齐国!草民,愿以命相证!”
说完,他猛然起身,拔出身后禁卫军的佩刀,抹脖自尽了。
血溅三尺,台上台下皆是一阵惊呼。
还跪着没起来的妃嫔们又以皇后为首,晕倒了一大片。
没有一个人能想到,今年的宫宴会如此精彩。
又是飞箭又是血光,关键还带出了一件耸人听闻的大事。
是的,若说在这刺客自杀之前,还没几个人相信落钦屯兵一事,那么他这一抹脖,便让所有人心里都动摇起来。
仿佛苦主必须足够惨足够无欲无求,他说的话才值得相信。
此事兵部难辞其咎,当即领命去查了,查了两天,得出结论——是真的。
至此,事态便一发不可收拾。
两天前,文武百官还在共襄盛举,你一杯我一杯地道着“幸得太平,齐国万载”。
两天后,齐国他妈的就要面临亡国危机了?
这谁受得了?
受不了的背后,有人很快意识到:不对啊,边境屯兵十万此等大事,怎么可能之前一丁点消息也没传进上京?
你要说这之中没有人搞鬼,鬼都不信。
兵部尚书自然成了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对象,但也有人猜测,这么些年落钦或许早在齐国安插了钉子,不然也不可能隐藏那么久的实力。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派军上前线,兵部尚书原本乌纱帽都掉了一半,又被拎了回来,连夜传令下去,从距离西北比较近的几个重镇先调遣了四五支军队。
打仗的兵差不多有了,领兵的人又找不着了。
目前在上京的、能领兵打仗的人统共就那么几个,要么是隶属兵部的将领,要么是禁卫军和捷勤军的统领。
禁卫军和捷勤军负责守卫上京城、皇宫还有陛下和太子的安全,当然不可能随便派出去,兵部在这件事中的位置又很尴尬,万一派出去一个正好是落钦的细作,还不如直接投降算了。
于是吵来吵去,终于有人想起来:“三皇子殿下不是武功绝顶、弃百书而只钻兵法吗?”
此话一出,一呼百应,众臣子纷纷醒悟道:“三皇子殿下合适。”
“臣推举三皇子殿下。”
“臣附议!”
平时那些事少利多的差事,从没见过这群人推举盛怀言,看不惯他的倒是不少,参本奏他不务正业的也不少。
到了这般出力不讨好的危机时刻,三皇子反而摇身一变,成了救世主了。
齐宣帝沉思良久,对下首盛怀瑜道:“太子,你说呢?”
太子至今还未发一言,此刻被问到,却并未顺着大臣们的意,“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交由三弟,不妥。”
“为何不妥?”
盛怀瑜微微颔首,道:“三弟年轻气盛,虽武艺尚佳,却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更何况,此次局势非同小可,如若遭遇不测,必当是皇室,乃至齐国的损失。”
“殿下此言差矣,”最先提出让盛怀言领兵的乃是工部尚书赵阙,他反驳道,“正因为三殿下乃是皇室子弟,亲临前线,才更能够显出陛下对此次战役的重视,也更能鼓舞前线的士气。”
“赵大人说得对,”有人看了一眼盛怀瑜的脸色,略带谄媚道,“太子殿下与三殿下手足情深,臣等都能理解,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当真是没有比三殿下更合适的人选了。”
“是啊,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好了,”齐宣帝开扫了一眼台下,沉声道,“诸位卿家所言皆在理,太子担心弟弟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的形式,让怀言带兵,虽是无奈之举,却也是最好的方法。”
盛怀瑜着急道:“父皇。”
齐宣帝却皱了下眉,道:“朕意已决,无需再言。但怀言经验尚且不足,兵部须得尽快拟出一份值得信赖的将领名单,供三皇子调遣。”
兵部尚书领命退下,众臣子终于卸了一口气,也相继退出殿外。
“太子,”空荡荡的大殿中,皇帝严肃地看着留下来的盛怀瑜,“方才那么多人在,朕给你留着面子,如今就你我二人,你给朕说老实话,你反对老三领兵,究竟是担心他的安危,还是不愿见到他立下军功?”
盛怀瑜神色一慌,跪倒在地。
齐宣帝气得甩了下袖子,“你让朕说你什么好!你已经是堂堂太子了,胸襟怎能还如此狭窄?”
盛怀瑜低着头,态度诚恳道:“儿臣知错。”
齐宣帝脸色平静下来,“罢了,今日之事朕就不追究了,你且记住,为君者当胸纳百川。”
盛怀瑜点头称好,这才从殿中退下。
没行几步,便碰上了还未离去的工部尚书赵阙。
“太子殿下。”赵阙拱手道。
盛怀瑜点了点头,抬脚便走,赵阙赶忙跟在他身后,哪里还看得出方才在殿上针锋相对的模样。
赵阙道:“殿下这招一箭双雕,高明至极。”
“还是赵大人配合的好,”盛怀瑜感谢道,“若非如此,如何能叫我那多疑的父皇相信,我当真如他所愿一般在忌惮三弟?”
“哈哈殿下谬赞了,”赵阙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道,“不过,臣斗胆一问,殿下与三殿下到底……”
盛怀瑜停住脚步,睨了他一眼,森然道:“父皇有意提他与我制衡,我与他明面上是兄弟,背地里是敌人,这话,赵大人还指望听到什么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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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肆的泼辣女老板自进了后院之后,便再也没出来。
她最后的那句话声音压得极低,除了盛怀言和曾晚,没有其他人听见,因而也没有造成一石惊起千层浪的效果。
不过大家似乎对这一消息也不是多在乎,毕竟西北边境据此地遥遥数千里,只要不关己,再大的事也可以被高高挂起。
方才和女老板骂得正起劲的几人,明显是没尽兴,见人走了,便想着法儿地要给她再骂出来,吵得茶肆里乌烟瘴气。
曾晚他们都有些受不了,便起身走了。
走出没两步,那童氏两兄弟追了上来,却只为问女老板后来与他们说了什么。
曾晚看了一眼盛怀言,他的神情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凝重,对此事的态度似乎也随意了些,就将女老板的原话告知了他们。
二人也十分震惊,却什么都没说,只道了声谢,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众人继续往前赶路,在夜幕降临时来到了一座名曰“州交”的小镇。
此地乃是廉州与甘州的交界,常年为两处往返的行人提供落脚,也有几分繁华。
尤其是镇上的客栈,几乎可用人满为患来形容。
他们到的时候,刚好还剩下三间客房。
曾晚和盛静娴一人一间,盛怀言和余清秋一间。
倒正好省了二人议事时的麻烦。
白日里听那茶肆女老板所言,真真假假,不好明断,也不好太过在意,叫人恐慌。
但看那军队的架势,此事必然非同小可。
虽然有些冒险,盛怀言还是想往京中再去封信,问问虚实。
二人正商议着这信要如何写,忽听得一阵轻柔的敲门声。
余清秋前去开门,门外站的是曾晚。
屋内烛火通明,她一眼便瞧见了盛怀言身前摆的信纸,和他状似遮挡的动作。
曾晚“啊”了一声,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那我过一会再来吧。”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未来得及转身,就听见屋内传来:“曾姑娘留步。”
盛怀言笑着走到曾晚面前,微微弯腰,戏谑地看了眼余清秋,便转头道:“我们两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
曾晚简直可以明显感受到旁边的余清秋整个人都直了,她头一回生出了自己也能在盛怀言跟前救人于水火的想法,便赶紧道:“那没事的话,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盛怀言挑了下眉道。
虽说盛怀言用那样的方式极力证明他们很闲,但曾晚总觉得在她来之前,这二人一定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不好被她知道。
她不是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便也不打算做多逗留,直截了当道:“我下午想了一路,关于落钦的事情,还是很难不在意,就想来问问,你们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大约是没想到曾晚上来就问这个,盛怀言笑了一下,开口道:“没想到曾姑娘竟如此关心……”
“等等!”曾晚忽然打断他,“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方才屋内一直有人说话,此刻安静下来,空气好像都有些不适应。
下一刻,从窗外果然传来几声敲击木头的声响,长短不一,节奏不明,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有几分诡异。
“你们听!”曾晚道。
盛怀言和余清秋的脸色都是一变,飞快地对视一眼,盛怀言道:“有声音吗?”
曾晚:“?”
余清秋道:“没有听见。”
曾晚:“??”
“你们别说话,真的有,奇怪的敲木头的声音。”曾晚道。
然而伴随着不能更清晰的声响,二人也始终坚持自己没有听见。
“曾姑娘是不是连日赶路,累着了?”盛怀言温声道,“要不今夜还是早些回屋休息吧。”
“嗯嗯。”余清秋认真道。
曾晚终于相信自己大概是幻听了,最后狐疑地看了眼窗户,便打算听盛怀言的话,告辞了。
就在此时,那木头窗户忽地震了两下,自己向外面打开。
从漆黑的夜色里,钻进来一个漆黑的人影。
曾晚一声尖叫,顺手抄起桌上的什么东西,就闭眼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