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揽月
我叫沈凌尘，是一个侍卫。
我守着一个无比珍贵的宝藏。
那是一只月亮，那只月亮笑起来很好看，但她遇见了她的太阳之后，就不怎么笑了。
其实就连那只月亮也不属于我。
她有她的爱人，他们门当户对，青梅竹马。
而我，也就只是一个侍卫而已。
一个被善良的沈家小姐救下的一个落魄的乞丐。
一个飞上枝头的，文不成武不就的一等侍卫。
他们总说，我一只山鸡，不要以为一时飞上了枝头，就当自己是凤凰了。
我也知道，我的爱对于小姐，不过是亵渎与烦恼。
信徒爱上了他的神明，神明不屑一顾，更甚者毫无知觉。
“阿凌阿凌！他今天又对我多说了几句话呢！！”
我看见了她灿烂的笑容，她是那样欢愉与炽烈。
我有些沉默，轻轻附和着她。
“那么小姐，你又向他多踏进了一步呢。”
她开心的笑着点头。
“是呀是呀阿凌，他会喜欢上我的对吧！”
“……不……”
我下意识的想说不会。
可看见她期待的眼神，亮晶晶的，仿佛闪着光，我又将那句伤人的话咽了回去。
“会的，一定会的。”
哪怕我知晓那个残酷的事实，但我也并不想我亲手将锋利的刀子划向这个内心极度柔软的小姑娘。
我曾看到过容羽，也就是容家少爷对待一个女孩子的柔情。
他的眼中也是像小姐眼中的光，耀眼而柔软。
我知道，那就是他的心上人。
是他的贴身婢女，可惜身份低微，他们的关系不能暴露在人前。
小姐并不知晓，她还以为，她的爱人也在渐渐的爱上她。
她还以为，她的太阳在向她靠近呢。
我叹了口气，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用几乎为微不可查的音量看着她说：“小月亮，值得吗？”
她愣愣的抬起头，眼中有些水光凝于其中。
我看见她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知道，她听到了。
我想，她说的是不值得。
是啊，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无论怎么去追逐，总归是不值得的。
追到最后，要么是故事中的完美结局，要么，是现实中的一拍两散。
也是，她那么聪明，其实也不需要我去告诉她容家少爷的心思，她那么喜欢他，定是有所察觉的。
怎么会值得呢？
何况挽回一个人的心，比得到，要难得多。
“阿凌，羽哥哥…是不是只是没注意到我啊。”
她的语气中含着一丝期盼，是对于爱人回头的期盼。
“…对不起，小姐，我…不知。”
她眨了眨眼睛，哭意凝于话语。
“他为什么会不喜欢我呢？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我已经那么努力了…”
她的眼睫上都是雾气，满满的委屈样子让我也有些红了眼。
是啊，为什么已经很努力的靠近她了，她却还是注意不到我的爱呢？
在爱这个东西上，谁又能讲究绝对的公平呢？
爱，本就不公平。
“别哭了，阿凌还在，阿凌不想小姐哭。”
我有些笨拙的向她表明我的心迹，哪怕我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察觉。
“那你走开啊，我自己一个人哭一哭不就好了！”
她撅起嘴，软软的冲我发脾气。
我静静的看着她，看着那只我珍视的月亮不出声。
“好啦…我错了，阿凌别生气。”她见我没动作，放软了语气。
我笑了笑，稍稍用力抽出她攥在手中手帕，细细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记得也有人问过我，星星闪烁着，不用去费心寻找，总会有一颗是能注意你的，为什么要去爱月亮呢？
多年的翘首以盼，等的就只是月亮一刻光芒的停驻。
怎么会不爱月亮呢？月亮那么可爱，那么可爱啊。
哪怕她不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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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凌，我很想他。”
她怅然的看着远方的景色，是有他所在的方向。
我压下心中难过的情绪，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慰她：“他马上就回来了，还记得吗？他答应过你的。”
她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闪烁着光芒的月亮啊，她是如此的动人与明亮。
“是啊，阿凌。他答应过我，回来就会娶我的。”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自始至终，她所求的，也不过是一句“容沈氏月遥”罢了。
为此甚至甘心束缚住她的本性，扮□□人喜欢的样子。
毕竟古人有言，
以他之姓，冠吾之名。
这该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她是这样的不顾一切，毫无保留。
那时我们都没想到容少爷会毁约，还只是为了一个贴身婢女的算计与利用。
她以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完美的情网，困住了少爷的心。
而他恍若不知，心甘情愿坠入其中，被无形的丝线紧紧禁锢，亲手破除掉阻挡他们的障碍。
那样清风朗月的人儿，也会为一个满身污浊的女子堕下凡尘。
想了想，我又觉得很合理。
小姐不也是吗。
曾经那样活泼开朗的人，硬生生将自己逼成了一个知书达理，温婉从容的名门贵女。
鸟儿自己折了翅，盼取心上人的哪怕顷刻注意。
只是明明曾经家族的束缚从来束缚不住她，直到她爱上他。
最后，甚至只有我记得，从前的她脸上那明艳的笑容，仿佛能将情绪感染给所有人。
一只始终翱翔于天空的雏鹰，也曾经历过无数次的碰壁，直至破茧而出，成为自己的王。
她不曾见过光，她就是光。
我不知道小姐如何想。
我只知道，自从小姐爱上他，光就灭了，挣扎了那么久的光，从此失落于无边的暗夜。
置身于黑暗，刹那即是永恒。
心脏微微抽动，那是我为她感到的悲伤与难过。
后来，容少爷自江南归来了。
不是那些话本子里俗套的套路，什么带回一个女子，那位女子怀着身孕。
不是的，根本不是的。
他只是淡淡的笑，
他很抱歉的与沈家说明了他对沈月遥的不好，说他做的有很多不对，也不想再耽误沈小姐觅得良婿。
我与小姐那时躲在门后，小姐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微微红了眼。
其实容小少爷的话语很温柔很温柔。
但我看见她眼里泛着泪水，身子也在颤抖。
我知道，她在很努力的忍住不哭了。
其实也不用这么坚强的，小姐。
你明明可以放过自己的。
……
别哭了，我会心疼。
我紧了紧拳头，还是没有说。
我只是稍稍抚了抚她的背，权当安慰。
有缘无份，有份无缘。
谁又能说的清呢？其实若是没有那日他父亲携聘礼提亲，小姐怕是连这一号人都不会识得，自由自在，游戏天地。
那么也许小姐就不会变，不会这么难过，这么痛苦。
“小姐…”
我欲言又止。
她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转过来看着我，脸上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
看上去真的好难过啊。
“阿凌，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你瞧，我在笑啊，我在笑呢阿凌。”
可是越说，她眼中泪水涌出的却越多，身体颤动的幅度也越大。
最终，她痛苦的看向屋中的爱人。
她轻轻的难过，轻轻的说。
仿佛一阵风流盼过。
“阿凌，太阳去哪里了呢？我看不见了。”
“我的太阳，不眷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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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时相对无言。
小姐噙着泪，提起裙摆跑向远方。
我微微沉吟，还是跟了上去，我怕她一时想不开，要做傻事。
她跑到了河畔，就那样静静的看。
看着看着，她好像就变得平静了。
“阿凌，其实我不是非他不可的。”
“可是明明努力了那么久，他怎么就注意不到我呢？”
“我们，从来都不是我们。”
“只有我啊，只有我…”
“只有我为了维持这段姻亲而疯狂努力着，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她闭上眼，再也不想看这个令她满目疮痍的世间。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他喜欢她。”
“我是真的以为他会回心转意。”
“阿凌，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后悔了。”
她满脸泪痕的转过身看我，一声声的控诉仿若哀鸣。
“爱，好累啊。”
她笑着，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嘲讽，越来越悲哀。
我是真的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抚平一段无疾而终的爱。
我也有，但我知道我们本就不可能。
因为不怀希望，所以不会失望。
我爱她，而我知道她不会爱我。
她不一样，她以为他会爱她。
他们门当户对，本就是天作之合。
可是感情哪里就是绝对的呢？我们不知道他会爱上一个侍女，若干年前，小姐也不曾想到她会为了一个不可能的爱付出全部。
倾尽全力，什么都没换回来。
谁又会甘心呢？
“…值得吗？小姐，值得吗？”
这是我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
她微微愣神，抿起了唇。
她挣扎了很久，最后只留下一句轻轻的风。
“值得。”
得到了和上次截然相反的答案，我感到这好像是意料之中，也似乎是意料之外。
什么人会在受到了百般伤害后还硬撑着那缕心中微小的火苗啊？
受过了千般万般伤害的人吧。
“怎么会不值得呢？”
她笑着，光在她眸中闪亮。
“若是没有他，或许我今天不会变成这副模样，那以后呢？久远的未来呢？”
“喜欢一个人，为了他做的更好，本身就是我的一厢情愿，他又有什么错呢？”
“更何况，至少这辈子结束之前，我也爱过一个人。”
她认真的看着湖面，重新为话语加上修饰。
“是爱的，认认真真，很努力的去爱了，不是吗？”
“输了，又能怎么样呢？”
“爱他啊…真的很爱很爱。”
“小姐，可他…”我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说不出口。
“阿凌。”她突然打断我。
“你是想说，他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的感受对不对。”
我沉默了。
只是因为太阳从一开始就不为月亮而存在，可月亮只能汲取到半分光辉，而万物却得到了所有，蓬勃向上，生机泛泛。
她轻笑了一下，眼睛微微闪烁，逐渐归为黯淡，这一回，她什么也没反驳，就这样静静的沿着河边走。
我看着她，心底没来由的慌乱。
我感觉，我要失去月亮了。
月亮没了太阳，迟早没有光。
他们还是顺利的退了亲，两家谈定了条件，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筹码的想法。
筹码就是筹码，是交换做的物，从来都不需要想法，也不能有。
那段时间我一直很忙，我也没有办法天天守着她，照看她的想法。
我太忽略她了，她就这样在我的漏洞中找出机会跑了出去。
那天，我本来是要去给她挑选生辰礼的。
我特地花了存下的家底，为她买了只很好看的簪子，是她喜爱的华丽张扬，我特地挑的。
回去以后，我才发现她的离去。
她什么也没带走，我很慌。
我的月亮不见了。
可她会去哪里了呢？我的月亮会在哪里？
谁来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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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疯了，我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可我找不到她。
就那么一会儿，就一会儿，她怎么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呢？
我决定冷静冷静，让自己好好的想一想她能去哪里。
茶馆，客栈。
不不不这里都已经搜过了。
还有呢？
还有…
我灵光一现，迅速捕捉到闪过的念头，我去找了容羽。
他虽然对沈月遥无感，但至少相处了这么多年，几分了解还是有的。
可他说的与我找的几个地方别无二致，我是真的要崩溃了。
“她还能去哪？！那你告诉我她去了哪儿？”
我疯了一样的揪住他的衣领，他只是皱着眉头，表情纹丝不动。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成天守着小月，我倒是要问问你为什么把她弄丢了？”
我深吸一口气，烦躁的将他丢在一边，不去管他的质问。
心中却还是反复播放着，一遍一遍冲刷着，我一遍一遍的窒息。
你到底在哪里啊小月亮？
我是真的找不到你了。
你出来好不好。
我求你了，求你了。
最后，我在一段急湍重重的河流旁见到了她。
她似乎在等我，衣袂翻飞，但她一动也不动。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心底没来由的慌乱。
我看见她穿着一身嫁衣，脸上还细细的描绘了妆容。
然后，她慢慢转过身冲我一笑，直直仰身坠了进去，顺势间被水吞没。
我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沈月遥！”
那是我第二次唤出她的名讳，
突然想起第一次的场景，
那是我们的初识，我至今难忘。
我是真的很落魄，蹲在路边瑟瑟发抖，只能看着烧饼摊上的烧饼一个个烙出，一个个卖出，一个都不属于我。
我饿的不行，偷摸的准备趁着老板拿材料的空隙去偷一个吃。
亮晶晶油乎乎的，上面还裹着芝麻粒，一看就很好吃。
还没等我行动，一双白净的小手伸了过来，手中拿着我心心念念的烧饼，还发散着热气呢。
“喏，给你。你饿坏了吧，给你吃。”
见我没有动作，她又往前伸了伸，我咽了口口水，猛地夺过来咬了上去，狼吞虎咽。
吃完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刚刚对她不礼貌的举动，有些脸红。
她笑着，头发上的红绒球也微微颤动，仿佛一个小神仙。
不，是月亮！
“内个…我…我能跟你走吗？我很能吃苦！我不怕累的！我…”
我嗫嚅的看向她，有些羞于开口。
“我只是…想吃口饱饭…可以吗？”
她愣了一下，随即再度伸出手将我拉了起来，不顾仆人的阻拦。
“当然可以啦，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您叫什么呢？”
“月遥，沈月遥。”
“烟生遥岸隐，月落半崖阴”
说完，她又回头看了看我。
“我将我的告诉你了，你的名字呢？”
“凌尘，沈凌尘。”
我其实是没有姓氏的，但我现在有了，我要姓沈。
以她之姓，冠吾之名。
“凌尘…”她若有所思。
“真好听！凌驾于尘世之人，你会有大造化的！”
我愣了一下，从没听过这样的解释呢。
我的名字，本意取自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是啊，一生都在为旁人奉献着，孤高清傲，何尝不失为我的写照。
她见我愣住，有些得意的凑到我耳边，调皮的一笑：“这可是我和张半仙学的，像不像！”
我也笑了：“像。”
像是天边的月，明媚而张扬。
现在月亮不见了。
月亮在我的眼前坠落了。
后来，我也没有再去看过月亮。
我的月亮不见了啊，天上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一团虚弥的光影，有什么好看的。
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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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去过那条河了。
容羽和他的小婢女经历了重重考验成功在一起了。
他的小婢女总算是真正的喜欢上了他。
虽然喜欢和爱还是有段区别的，不过他们成亲后，日子还很漫长，有的是大好的时光给予他们挥霍。
小姐，其实哪怕再不甘心，你也是希望他好的对吧。
所以你听见了吗？他们过的很好，你也要好。
不远处一个小孩子跑了过来，他愣愣的看了看河面，又看了看我，表情满满的疑惑。
“你在干什么啊？”
“看月亮。”
他更迷惑了，迷茫的问：“那你看水里干什么？”
我笑着指了指水中的一个小光团，表面还微微泛着涟漪。
“喏，这不就是了，月亮。”
“又不是真的。”
“是真的。”
我笃定的看着光影。
“就是真的，我亲眼看着她坠进去的。”
“她没出来。”
“我也不想出来了。”
这是我失去最后一丝呼吸时想到的。
“我想看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