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2个人卫生
飘雪的傍晚,厚重的灰白云层让天黑得比前几天更早。露天食堂的长桌旁,因为要上课而后到的女工们一小部分挤在一起,借着水井旁烧开水大缸下跳动着橘红色熊熊燃烧的火光,而更多人则是赶着这最后一抹天光,正埋着头吃饭。
按照帝姬殿下的安排,食堂会晚一些才做她们的饭菜,这样能保证她们下课之后还能吃上热饭热菜。
反正一千多人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也算不上开小灶麻烦人。
而且被服厂工人中还有不少是根本不够年龄的童工,这也算是照顾那些孩子——尽管在其他地方可从没有听说过招工还有年龄限制,可帝姬殿下却是说什么也不同意这些孩子干重活。
不能干重活就代表薪水会少,但孩子们和他们的亲属此刻却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反正一个童工或者学徒,在帝国的其他任何地方本来也都一样赚不到多少钱。
而且这可是帝姬殿下以个人名义担保会如实发放薪水!这样歉收的荒年,哪里不是紧着裤腰带过活?不要说做佃农,即使是做长工一类,讲明了薪水待遇的,八成也会被拖欠工资。
更不用提读书识字这种对于以往的他们几乎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可在帝姬这里是出身皇族的殿下、出身侯爵家族的大小姐,带着侍女撵着你教!
工作完不成顶多扣工资,作业完不成殿下不休息亲自抓你到办公室挨个一对一辅导。
——例如我们的焦点人物温斯基同学。
所以这哪还是满意不满意的事啊?
这属于做梦都会觉得牛皮吹太大根本没法相信的事好吗!
而此刻水井旁摇晃的火光将希瓦纱手里的碗和碗里的饭都染上橘红,细雪带来的碎微寒意被火焰驱散。希瓦纱大口地吃着饭,大米的香味与甜味混着白菜的味道,伴随菜叶被咬开时溅出的汁水一同在味蕾上炸开,这还有些美味让她顾不上被烫得有点麻麻发疼的舌头,只顾端着碗拿着筷子往嘴里扒皮饭。
好吃!
直至麻利地用筷子夹着菜叶,将碗里最后一粒米扫干净连同白菜叶一起塞进嘴里咀嚼咽下,希瓦纱方才意犹未尽地将碗放下。她满足地舒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被噎得有点痛的胸口,而后才重新拿起碗,和她们组其他人一起向不远处的堂女工们的方向走去。
哗啦的水声在刷子和抹布下响动,木桶和木制水槽里是正在被清洗的锅碗瓢盆。女工们捞着棉服的袖子——她们其中不少已经穿着工厂制式棉服,泛黄的粗布棉衣厚实保暖,被捞起的袖管露出在水中浸得发红的小臂和双手。
希瓦纱她们将碗筷分别放在两个水桶里,而后那两个已经装满的桶被一个姑娘提到了水槽边:“后面的人等一等再放!我去提个空桶过来!”
后面来放碗的女工们纷纷“哎”“好的”“知道了”地答应下来,也有一两个有些等不及的,催促着这个提着差不多有她半个人高的大桶一步一挪的姑娘。
“你快点——诶呀我来帮你算了!我还急着一会儿洗头去呢,去晚了热水没了怎么办!”
“抱歉抱歉。”鼻子上有着雀斑的厚嘴唇姑娘好脾气地连连道歉,“诶诶诶,好了到了放这里就好。”
满桶碗筷随着木桶放下而桄榔作响,雀斑姑娘直起身,捞了一把掉下去了些的袖口:“得了,你们要洗头的赶快拿桶去那边打水吧,一会打完这缸了重新烧又得等。”
轮到今天擦澡洗头的女人们三三两两应下,便回去提水桶准备去打了热水兑上凉的,再回宿舍擦洗打理。
用帝姬殿下的话——打理个人卫生。
洗澡的热水和喝的开水是在一处供应的,由于砍柴烧水需要时间精力,原本这些出身贫苦的工人并没有冬天时经常洗热水澡热水头这种奢侈的习惯——事实上,大多数人在家时基本上不会洗热水,夏天就打桶凉水或在河里对付着解决着洗澡,冬天能不洗就不洗反正猫冬也不怎么动弹。
猫冬猫冬,坐吃山空。没进项就少动点,饿得慢能少吃几餐,这样家里的粮食就能多撑些日子。
再者,平民百姓又不是今天一个下午茶明天一场舞会的王公贵族,既没有那交际礼仪的要求也没有那仅仅为了洗澡就每天烧这么多热水的时间——即使是有那多余的劳动力,多种两亩地多织两匹布岂不美哉?
可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却是帝姬殿下亲自站在所有人面前,一手叉腰一手举着锃光瓦亮的金属喇叭,清亮的声音中气十足:
“发下去的木炭,每天必须按照定量用掉!所有人按照分组轮换隔天擦澡!轮到擦澡的工友必须在晚饭后打热水并处理完个人卫生问题——就是该擦澡的擦!想洗头的把头洗了!换下来的贴身衣物也都得洗干净晾晒好!除此之外,一批牙刷和牙粉已经到了,剩下的猪鬃和木片也正在运过来!等女工友们把这些半成品也组装好,统一发下去之后,所有人早晚必须刷牙!以及从今天开始,所有人起床后和睡觉前都要各洗一次洗脸!”
“如果有特殊情况没办法完成以上任何要求的话必须上报!个人卫生无小事,现在大家住宿条件不好,这么多人挤着一间屋子住,一旦有人感染疾病和寄生虫——例如跳蚤和蛔虫,还有感冒发烧,就非常容易造成大面积传播!大家想一下,这么挤的空间,你得了传染我,结果你刚好我又再传染给你,这岂不是永远也别想好了?”
“再加上现在我们的工作刚刚开始不久,这矿场可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如果是个冻疮跌伤、头疼脑热,或者和刚才这位一样饿太久低血糖了昏倒的,我这个凉茶医生还能勉强应付——可大家要想一想!咱们统共有上万人,这一旦有谁来个一传十十传百我一个人连轴转也忙不过来!”
说到此处,不少人愣了片刻之后,纷纷心照不宣地看向了那个叫做温斯基的少年。
“哟,你们看那小子还低头呢。”
“帝姬殿下可没说是谁他自己就上赶着低头,这小子有点东西。”
“说起来这小子叫啥?低血糖?什么名字这是?”
“什么低血糖,那是——嗯,是帝姬殿下说的饿昏了的意思!你个没脑子的婆娘。”
“等等等等!你们没听到吗?刚才殿下说矿场没有医生——”
听到此言,众人纷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非常帝姬殿下的意思。
“殿下的意思是她亲自——”
“就像刚才扛那小子一样!?”
“不会吧!以前可没听说过哪家雇主还给佃农随时找大夫的,更何况这可是帝姬殿下啊!”
“难不成你在说殿下是放——是诓你不成?你有什么能让殿下诓的你?”
“妮娜你看我现在装晕一把还来得及吗?”
“……之前被殿下扛走那是个小伙子,希瓦纱你一姑娘凑什么热闹?你也想——呃,咱们村头教书那个的词儿怎么说来着?扒龙附凤?”
“是‘攀龙附凤’,你个蠢驴。”
那一天晚冬午后的晴空日光耀眼,正在按照帝姬所下达“女性头发前不过眉后齐耳,男性一律板寸”的命令标准,拿着剪子互相理发的人们,因为长期饥饿而在方才刚刚结束的一顿饱饭之后,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头晕困倦。
此时的人们并不知道低血糖的概念,只是这眩晕的感觉让眼前的耳边的显得有些不太真实。可帝姬并没有给他们多少接受状况的时间,于是在短短几天后的现在,希瓦纱他们已然逐渐开始对这些被称为纪律的规矩形成了习惯。
饭前便后洗手,按照轮换隔天擦澡,打饭排队按工号,还有喝开水以及每天的洗漱。
这每天的生活被安排得紧凑却有条不紊,甚至不需要担心天下不下雨、家里的口粮还能撑几天以及风寒感冒了没有余钱去看医生……这样的日子,是这些逃荒的人们从来没有想过,也根本不敢去幻想的。
可是当前面一个人打完水离开,在负责烧水的女工“下一个,快上来”的招呼中,把手中的木桶放在地上;当木瓢舀起冒着滚滚白雾蒸腾着热气的水又在火光摇动中哗啦倾倒入桶……
“希瓦纱,走啦!”
妮娜蹲下去,双手抓着桶把外头对希瓦纱开口——这个装了两份热水准备提回去再兑凉水的木桶她一个人抬不起来。而随着她的动作,桶中水波倒影的粼粼火光映在她的脸上。
那是一张消瘦的面有菜色的脸,过于消瘦的脸颊将她的鼻梁称托得高得出奇。火光被鼻梁遮挡,在她另一侧的脸颊上落下随着火光跳动而长长短短变化游移的影子。
“你在想什么呢希瓦纱?”妮娜抬起手在希瓦纱眼睛前面晃了晃,“你这是魂都跟着帝姬跑了?”
“抓紧滚蛋你个臭婆娘。”
希瓦纱一扬手“啪”一下打开妮娜的手,而后一捞袖口一弯腰,“嘿呀”一声,独自将水桶提溜起来。
“看什么看!快点走!”
木桶很大,希瓦纱长得又矮。接近满桶的水随着她的发力而晃来晃去,每一次那水面似乎都快要晃出桶边。她就着木桶坠得她向前倾的惯性大踏步向宿舍走去,回过头对自己身后的妮娜这样喊着。
而当她转回头的瞬间,一个带着头巾的姑娘从她面前跑过。那姑娘正提着桶向打水的队伍后方跑去,黑色的女仆装裙摆与雪白的围裙边缘,随着那轻盈的步伐翻起波浪般的弧度。
姑娘的白发被火光映上了橘红,其中夹杂着本就橘红的绯色的发丝让她的鬓角像是从头巾下露出了半抹晚霞。
是的……
“妮娜,我是不是眼睛花了。”
希瓦纱放下水桶,用手背狠狠搓了搓眼睛。可当她把那手背上冻疮因为摩擦而又痒又疼的手放下,眼前的景象仍然和刚才没什么区别。
“妮娜?”
她往旁边挪了两步,迟疑地用手肘捅了一把妮娜的腰。
“尊敬的大圣女啊……”
妮娜瞪大了眼睛,苍白的嘴唇下意识地微微颤抖着,甚至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呢喃出声。
“帝姬殿下……竟然亲自打凉水——搓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