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0是你舅妈
头有些疼。
熬夜的困倦让星缇纱这副刚刚进入青春期的身体颇为不适，她闭着眼睛揪着睛明穴试图让胀痛的脑袋清明一些。
早些时候，她已经将昨天发生的事情悉数告诉了萝丝——包括夜幕降临时她与莉娃的争执，以及彻夜未眠之中她所思考的一切。
北境突如其来的噩耗，将前一刻才双手插在女仆装口袋里脚步轻快地蹦哒进办公室的萝丝砸懵。
可今天，萝丝并没有再与她争执关于莉娃的事情——大抵是因为在昨夜之后，星缇纱的想法其实已经与萝丝的基本达成一致。
亦或者说无论是对星缇纱那下意识的傲慢行为的一切想法，还是对她萝丝自己这段时间所做一切是否对莉娃有意义的反思，在沦陷地区接近半数同胞惨遭血族屠戮的噩耗面前，都已经显得无力且可笑。
“我们……”
萝丝的声音近乎气声。
可沉默许久之后的开口，最终也仍然是没有下文了。成长在北境的萝丝并非对战争和死亡没有概念的温室花朵，可纵然如此她也一样被这如此残酷而荒唐的现实砸得大脑发麻。
即使是听过星缇纱所说“上一次”的未来，她也依旧觉得一切都还有时间。从此刻开始努力，终有一天大家能迎来东方日出。
可在她启程来都城之前，在星缇纱重生回到“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刻之前……她的同胞正在血族的屠刀下哭泣哀嚎。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是啊……一无所知。
那一刻萝丝忽然理解了星缇纱在对待莉娃的事情上，所表现出一切的操之过急与紧迫。可当她看向身侧，看向在此之前一直如此急切的星缇纱，却只得到了后者带着泪光的苦笑。
“你是对的。”
星缇纱看着萝丝绀色的双眼，她那被压低了的声音还带着昨日的嘶哑。
“我们现在……我们现在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你……”
萝丝没有想到星缇纱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可随即她意识到冰冷的事实——就算星缇纱能够立刻用金属魔法照着手机里的图纸攒出飞机大炮，那些已经死难的同胞也无法复活。
更何况这世界上并没有异世界网络用语中“开挂”所言情况的存在，他们两人既不可能一夜之间拉起队伍，也拿不出这些先进武器装备。
操之过急的后果在莉娃身上已经初现，而毫无疑问，她们根本没有能力承担更进一步“多快好省”后果的能力。
因为那不是要命，而是一旦发生那即使她们被千刀万剐也无法挽回的事情。
而且无论接下来她们怎么做，无论这条路能否成功，那些死在黑夜中的人，也都永远无法知道黎明会到来了。
他们甚至没能听说过关于黎明会驱散黑暗的消息——就像帝国二百年间，无数匍匐尘埃中平凡地活着，而后平凡地死去的人一样。
因为政治需要，因为□□需要，因为统治需要，他们的死讯会被朝廷封锁。而歌秋罗帝国那混乱不堪的历史记录也同样不会留下这些小人物的名字——他们甚至是在官员统计损失时会漏记或者抹去的零头。
萝丝从没有感受过如此无力的窒息，那是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的空白。每一个关于立即发奋图强亡羊补牢的想法推演片刻都只能得到一句“此路不通”，而眼前的星缇纱，这个将星沙留下的希望带到她面前的人，这个在经历了过去的未来后已然比她年长了十岁的人，却告诉她“你是对的”。
萝丝看着星缇纱橘金红色双眼，那里面倒映出她自己数次欲言又止的脸庞。可下一次再开口，万般思绪自心中涌上，却依旧是无疾而终。
良久，星缇纱起身。椅子挪动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内的死寂，而后一只手搭在了萝丝的肩膀上。
“不过我们现在也并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像刚才说的，借着安置北境灾民的事，我已经向皇帝提出以工代赈。而你们家族领地内有铁矿和煤矿——按照星沙同志所说，与这座煤矿一样，那两处矿场都是她在的时期参加成功被开采过了的。”
星缇纱的声音很平稳，尽管带着疲倦与脱力。
“皇帝批准了，只要接下来她和文官扯皮不出什么岔子，重开铁矿高炉炼铁和煅烧水泥可以直接提上日程。”
“可是——”
萝丝惊诧地抬起头，方才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这条被星缇纱一句话带过的信息。可此刻一听却是如同旱地惊雷——如此巧合的时机将技术拿出来，女皇怎么可能不怀疑！？
帝姬勾结武勋，意图私开铁矿——这是谋反！
尽管此刻两人刚刚开始还在扫盲阶段的计划，可谓是比谋反还反。可有牺牲的觉悟不代表现在就想死，尤其是在已经看到希望却还什么都没有做到的时候。
但很快星缇纱将自己借大圣女名义所说所做的对萝丝和盘托出——事实上，她也的确没有对女皇或者沙克德撒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完全正确的事实。
只不过，“歌秋罗”一词后面，既可以是女皇和沙克德所想的“帝国”，也可以接与他们所崇敬向往星沙的祖国一样的——“人民共和国”。
可这下却是让萝丝刚听了一半就已经是冷汗频频，那些纤毫之间的揣度，以及看似光明磊落大开大合却一样是在算计皇帝的阳谋，但凡失之毫厘就是万劫不复！
“放心，皇帝同意了。”星缇纱抓着萝丝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不然我也不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是啊，要是没同意，这会儿咱俩估计是手拉手肩并肩上刑场了——哦不对，你个帝姬最多是赐自尽，不用和我一起挨剐。
可看着星缇纱，萝丝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她目光游移片刻，被此前的热泪氤氲的视野还未清晰，却忽的想到了什么。
“那些文官怎么可能同意重开那边的铁矿？他们巴不得皇权和武勋系衰落——甚至教会说不好也会来掺一脚。最后搞不好这个铁矿的管辖权反而会落到他们手里，咱们不仅白忙活还倒赔人力物力！”
“放心，皇帝也不想自己和自己下一任的皇帝被一步步架空的。”星缇纱看着眉头紧皱眼眶还泛红的萝丝，“我已经给了她一个借口，可以让我合理合法地绕过朝廷对帝姬开铁矿的限制了。”
“什么借口？”
不知怎地，萝丝看着神色疲倦而平静的星缇纱，心中涌现出些许不太好的预感。
皇帝自然是不可能放心让武勋家族全权掌管哪怕只是一个矿场的冶铁权的——即使是为了眼前的帝姬星缇纱，她也绝对不可能这样做。
没有哪个皇帝，会希望自己或者女儿被逼宫逊位，甚至血溅朝堂。
而帝姬不能直接接触冶铁权，也是帝国由来已久不可能动摇的制度——这些正是接下来必然会出现的朝堂争执中文官集团的底气。
两边的条件看似互补，可在实际操作中却根本不可能取长补短，那么……
“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你忘了吗？帝国祖制，皇帝嫁娶皆为武将武勋。”星缇纱回到椅子边坐下，平视着萝丝的眼睛，“我马上就十四岁了，可还没有订婚呢。”
“你在扯什……”
话还没有说完，萝丝已经意识到星缇纱在说什么。可随着她越皱越紧的眉头下眼睛惊疑着瞪大，那里面却只倒映出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星缇纱没有否认。
“你舅舅，出身侯爵家族的沙克德先生，也还没有结婚。”
“你……”萝丝一把抓住星缇纱的双肩，红着眼眶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你疯了？他今年三十二了！他——他是我舅舅啊！他和公爵都差不了几岁！他比你妈都大啊！你——”
“我知道啊。”
星缇纱抬起手覆上萝丝的手，随即又叹了口气便将昨天下午发生的后半截事情说完。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你知道的，雪蜜儿那种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不说，还自认为几句话就可以用‘爱的力量’‘拯救一切’的蠢货，看到我跪在皇帝面前哭成那个样子，脑子里不知道已经想象出多长的苦情戏码。”
星缇纱说着，那在“蠢货”二字出口时闪过那锐利而憎恶的目光，让萝丝都猝不及防地下意识避开了眼神。
“而且……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不会耽误你舅舅太久。”
星缇纱没有把话说完。
劳罗拉家族作为帝国贵族，作为奴隶主阶级，一旦组织建立开始武装夺权，他们必然是要在未来被新政府清算的。军权也好冶铁权也罢必然是要交给人民政府——即使是此刻和她并肩作战的萝丝，也不可能再触摸权利中心。
这个“援共”的机会，是给劳罗拉家族的一个机会。
一个获得保命符的机会。
人有了保命的机会，也就减少了狗急跳墙的可能性，从而减小了未来党组织可能遇到的阻碍——至少可以争取到一些时间。
战况瞬息万变，很多时候即使是一瞬间的机会也足够了。
更何况这是现在将劳罗拉家族拉上贼船最便捷的方法，在朝堂上孤立无援的帝姬必须选择一边作为自己的盟友。
毕竟在判断题上写c的机会不是每一次都有的，而此刻组织上……哦，哪来的组织。就她和萝丝两个连少先队员都不是的小屁孩，距离能够举起红旗武装夺取政权那不止差十万八千里。
需要求发展，先得求生存。在站稳脚跟的基础上，才能借力打力为未来的斗争攒下家底。
而比起跳河还嫌水太凉的文官、捞完钱财迎新主的教会，星缇纱还是比较乐意选择在“上一次”战至最后一人力竭坠马的劳罗拉侯爵家族。
别的不说，最起码看着不隔应。
更何况此刻她和劳罗拉家族能够优势互补最快达成战略目的，而如果选择文官集团和教会？那她倒也轻松了——直接成了傀儡。
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劳罗拉家族就是星缇纱在文官教会出的这份判断题上，第二次写下的硕大一个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