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3红白喜事
两座城池全部沦陷,境内所有反抗者,以及放下武器但身高高过车轮的男性全部被屠戮,其余妇孺悉数被俘虏沦为血仆。
屠……杀?
星缇纱看着沙克德,那是目光凝滞空洞的一瞬,而后这位帝姬的脸上甚至带上了讨好乞求的神色:“沙克德卿,你……你说什么?”
是你说错了,是口误而已!我上一次根本没有听到这回事,吸血鬼他们需要血仆所以那些人大都还活着等待救援,所以只是口误,只是口误而已!对吧?!
……对吧?
“回殿下,根据逃脱的灾民口述,伯爵领所有几乎高过车轮的男人都……惨遭吸血鬼屠戮。”
是……
不是口误。
不是口误……
即使星缇纱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即使方才被雪蜜儿叫住时还能够第一时间冷静分析眼前状况,可当她真地听到并确认了这些情报的时候,胸腔仍然无法抑制地感受到如同钝器的重击。
与记忆中远在□□年前所听到被刻意模糊轻描淡写——甚至忽略了两座城池中被屠戮了接近半数成年人这一“细节”的情报,以及听情报时那个空有一腔热血却什么都不知道的她不同。此刻的消息,像是将什么鲜活的就这样撕碎在她面前。
前世并没有在这次战斗的相关情报里听到的“屠戮”二字,一出口就像是最终的宣判。这宣判的铁锤彻底砸碎了她下意识的侥幸,以及那一份她因为侥幸才能维持住的冷静。
冲击,重压,最终在窒息感中迎接冰冷的撕心裂肺。
撕碎了方才她所能维持住的沉着。
鲜血淋漓。
前世经历的一切让帝姬殿下的脑海中对被屠城有了深入骨髓的清晰认识,她仿佛能够听到看到那些人民在血族铁蹄下绝望哭喊挣扎的场面。
幼童眼睁睁看着父亲的头颅被血族弯刀斩下,老母亲目睹女儿被数名甚至数十名非人的异族□□虐杀,跪在地上只求活命的青年被捆起来当成血族新兵练手的刀靶,失去丈夫的孕妇因为血族的一时兴起被开膛破肚。
断壁残垣之上食腐的鸟类在盘旋,原本灰白的天空并不会像文艺作品一样为此而阴云密布暴雨连绵。
因为高天之上从来没有神明,帝国从来没有受到庇佑;如果用星沙留下的资料说,这不过是自然界优胜劣汰的必然。
因为这只不过是战争中常见的故事而已。
重压与无力感几乎剥夺了星缇纱呼吸的力气,肺部与大脑都只剩下茫然惨淡的空白。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抬起手捂住的嘴巴张开却说不出一个字,目光颤抖却依旧顺着女皇手指放下看着地图的双眼眶不住奔涌的泪水。
该死,该死,该死!
我为什么没有重生回更早一些的时候,我为什么被那帮虫豸欺骗到现在才因为机缘巧合而反应过来!?现在听到的这一切也已经是这么长时间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在这里哭除了浪费时间动摇人心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该死,冷静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无法阻止,给我冷静下来想办法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想办法解救还活着的人啊!
十三岁的身体无法完全被二十三岁的理智所控制住情绪,更何况此刻奔涌而出的泪水之下是即使是成年人也同样无法抑制的悲恸。
“星缇纱,星缇纱?”
肩膀被谁轻轻拍了两下,而后女皇的声音从那密不透风的哀恸中,为星缇纱的思绪拨开一丝喘息的空间。
“臣……”
依旧在淌着泪水的星缇纱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使胸腔仍然如同置身真空般颤抖着。
“臣无事,臣失礼了。”
星缇纱从地图上挪开目光抬起头,随后面相身旁的女皇退半步提裙弯腰。
“陛下……恕罪。”
“……没事。”
星缇纱从始至终没有直视女皇的表情,可哽咽着的她却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来自她低下头颅的前上方,那似乎是欲言又止的刹那停顿。
——母皇在想什么?
此刻……此刻的情况与“上一次”已经有了不同,她是有什么行动计划吗?
而今帝国的制度陈腐已经不是谁凭借作为统治者的权力就可以改变的,更何况即使有心也是无力。且不说在百余年前那场焚书坑儒的大倒退中关闭了全国多数铁矿——包括北境武勋劳罗拉家族领地内的一座——之后,帝国的钢铁产量如今连每人一把锄头的量都供应不上……
光是她本人身为帝姬,本应该在少女礼后,与武勋或者勋戚订婚一事,都被文官集团以各种各样的名目理由拖延至今。
先皇去世之后十余年的此刻,皇族早已是孤立无援的了。
而我……
苦涩的自嘲,让星缇纱皱着眉在泪流满面中勾起了嘴角,她重生回来不过一个多星期,唯一知道她底细并被发展成同志的不过萝丝一个而已。
两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按照异世界的标准连入团年龄都达不到。此刻的她,如果不借助女皇的力量,除了拼尽全力在文官集团与教会的夹缝中尽快让工业起步,以及潜移默化地发展更多人在未来有可能成为同志走上这条道路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不,仅仅是这些,也都是建立在她身为帝姬的权力之上的。
女皇也同样不知道,在她那句“免礼”之前的片刻,她面前低着头行礼的帝姬那双目光颤抖的泪眼中,划过了怎样的思绪。
“陛下,臣……”
那是依旧带着泪水的脸,以及那失声痛哭的表情掩盖之下,她决定冒险咬住时机的牙。
“臣有一个……或许能够亡羊补牢的方法。”
在女皇和沙克德疑惑的目光中,星缇纱先后拿出了水泥窑与炼铁土高炉的图纸。她用那尚且哽咽着的声音,分布将开煤矿铁矿用于炼铁,炼铁炉渣用于煅烧水泥的流程粗略讲解之后,方才郑重后退提起裙摆跪了下去,对着女皇重重叩头。
“请陛下恕臣觊觎开矿炼铁之技术的僭越之罪。”
“……这些技术,是谁给你的?”
那是凝固犹如实质的目光,星缇纱不用抬头,都能够感觉到女皇神色的冷峻。
她在忌惮。
这时机实在是过于巧合,上一次刚刚遇到劳罗拉大小姐没多久身为帝姬的星缇纱就拿出了新型纺织机和洗煤的技术——虽然上一次星缇纱自己都对其他人说那里面有劳罗拉小姐的功劳,可毕竟那些也只不过是那个造福国家却无法造成威胁的东西。
而这一次……
女皇皱起眉,目光从星缇纱与沙克德身上扫过,最终又回到了星缇纱身上。
沙克德卿刚刚报告了北境战况,你身为帝姬就提出这高炉炼铁的技术,这若说没有些前因后果而仅仅是巧合,未免有些把皇帝当傻子了。
而持有所谓“高炉炼铁”技术这件事本身,就是足够绞死一个帝姬的罪名。
可是她的帝姬有这么白痴吗?造反之前还先通知皇帝一声?
还是说……是劳罗拉家族想要利用星缇纱,而星缇纱现在是在试探她这个皇帝的态度并借此表忠心,以便随时改变立场保命呢?
可如果劳罗拉家族有不臣之心,此刻北境的局势已然短期内离不开他们……难不成这一次所谓安霁丽纳伯爵扣押战况导致城破的事情,本身就是武勋家族之间争权夺利,以及劳罗拉家族养寇自重的结果吗?!
按照祖制和家族爵位,帝姬本应该与劳罗拉家族的人订婚。可在这些年来北境局势愈发动荡,文官集团和教会的多次阻挠,以及最直接的原因——劳罗拉家族并没有与帝姬同龄的少爷——这多重条件的共同作用之下,帝姬的订婚一事被一再推迟。甚至如今帝姬即将年满十四,可未婚夫的人选至今未能定下来。
劳罗拉家族……是现在就等不及想成为皇族了吗?
不……
女皇瞥了一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有点懵的沙克德,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劳罗拉家族领地内有铁矿山,而假如这些都是他们给了星缇纱的,那么他们必然自己得私开铁矿并成功了才行。
可劳罗拉家族有这个条件吗?
没有,且不说高炉炼铁这么大个高炉这么多人有多容易被发现,光说如果他们已经私开铁矿——
他们也完全没必要拉着帝姬把这事儿捅到皇帝面前。
脑子有问题的人是搞不了这种研究的。
方才帝姬是先拿出了那个“水泥”的配方和水泥窑——嗯,应该是这个名字——的图纸,而煅烧那种叫做水泥的东西需要炼铁炉渣……
按照正常的思路,应该先说会产生炉渣的高炉炼铁技术。而且如果此事是劳罗拉家族提供技术却被不愿意一同谋反的帝姬捅出来,在帝姬说水泥的事情时,沙克德就该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可他并没有阻止帝姬的意思,反而……好像对这个叫做水泥的东西很感兴趣?
“星缇纱,把头抬起来。”
女皇看着遵从命令的帝姬。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这些技术,是谁给你的?”
“回陛下。”
那是因为哽咽而颤抖的声音。
“是大圣女。”
星缇纱直视着女皇的眼睛,那双与她同样橘金红色的眼睛。
“水泥煅烧、高炉炼铁、洗煤和珍妮纺织机的相关技术,都是大圣女给臣的。”
轰然震惊之下,女皇与沙克德并没有注意到帝姬失了礼数——神赐之物,怎么能轻描淡写用“给”来描述?
而帝姬并没有停顿,反而一个头重重叩了下去,继续说道。
“大圣女并不希望此事被教会等人知晓,更不希望歌秋罗人尽皆知。此次华夏国援助,皆为救歌秋罗国民于危难之目的。臣歌秋罗第十一代王储,星缇纱绯歌丽塔贝娅斯特以帝姬身份起誓,若有半句虚言或半点危害歌秋罗之心,则当即天打雷劈死后永不得踏足华夏国!”
铮铮誓言,掷地有声。
把女皇和沙克德都砸了个不知所措。
“华夏国?”
“是的,陛下!”星缇纱抬头仰视着女皇,“大圣女说我们所说‘神明之地’的称呼并不合适,因为那里除了大圣女的祖国之外还有很多个不同的国家。所以这一次,大圣女在将资料给臣的时候,提醒臣可以用‘华夏国’来称呼大圣女的家乡!”
“你……你是什么时候得到的神赐?!”
“回陛下,开学当天晚上,在校内神殿。”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大圣女说时机一到她会亲自告诉您!”
“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足够治你死罪了吗?”
“臣心知肚明!”
好的,不用说了。
女皇抚了抚胸口,理顺自己因为在方才那巨大的战败消息之后,被这更大的惊喜——甚至惊吓砸乱的气息。而后她紧紧盯着星缇纱的眼睛:
“那你有没有问过大圣女陛下,以如今的局势,你该如何堵住泱泱百官的嘴,合理合法得到开铁矿的权力?”
“回陛下,这是臣自己分内之事,大圣女并未提点。”
“好!好一个分内之事!”
女皇忽然笑了,她拍着手看着星缇纱的眼睛中那毫不退缩的目光。
“那便由你自己来说,你要用什么理由,绕过帝国对帝姬触碰盐铁权力的限……”
砰!
“妈妈!”
门被砰一声推开,被打断了话的女皇与旁边站着的沙克德、跪着的星缇纱都是一愣,三人目光齐刷刷汇聚在了这个踩着小高跟噔噔噔冲进来的“不速之客”身上。
“妈妈!你不能——”
坏了大事了!
星缇纱心中警铃大作——雪蜜儿这个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家伙,看见此刻星缇纱跪在女皇面前哭得满脸眼泪来不及擦,怕不是早已幻想出五万个歌秋罗语单词的家庭伦理小说!
这样下去在女皇这就彻底说不清了!
“臣慕劳罗拉家族沙克德卿已久!恳请陛下赐婚!”
重重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