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镇国公主
沈月临从梦中惊醒的时候，穆棠就趴在床边。
他梦见了自己与穆棠的初见，那个十六岁的花园午后，他躲在郁郁葱葱的繁荫后，无法克制自己对那嗓音的好奇和好感，抬眼看去，一眼就落进了心里。
这一切，穆棠都是不知道的，骄纵的小公主什么都不在乎，沈月临明白，他早就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昨日他被萧鸣叫去了京畿虎贲营点兵，云拂元帅统领禁军不假，但并用不着如此急切地前去，沈月临看出自家娘子的疲惫，他留了心眼，把沈致留在侯府，并且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私兵都留在了家里，只带了一名在边境掌弓的副将跟随。
这一切，都是为了防备有可能的潜在危害。
可能是沈月临的错觉，也有可能是因为重生后的视角变化，他发现穆棠变得沉稳了些，相比起前世的咋咋呼呼，今生的穆棠对外更加阴冷，更加雍容。
沈月临丝毫没有觉得恐惧或厌倦，相反，他反而觉得安心，前世穆棠早亡，沈月临思妻成狂，今生重来的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守好自己的娘子。
穆棠性格坚毅，对沉，对她本人来说，对希望她平安的沈月临来说，并不是坏事。
一个安静的身影伏在床头，穆棠脱去了满头的珠翠，只松松挽了一个髻拢在脑后，厚重的大氅和外衣也被褪去，露出内里杏色的长裙，双臂垫在额前，脸边散落的秀发披在两肩，有些散落在床榻，随着主人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沈月临侧脸，静静地看着穆棠的睡颜。
昨日的他来到虎贲营，点兵至一却不见了萧鸣的身影，同时沈月临觉得心里不安起来，他拒绝副将的请求，点了三十轻骑跟随，一路疾驰回到了侯府。
自京畿虎贲营至皇城抚西侯府，足足二百里路，沈月临只用了一个时辰。
他还未拐过街角便嗅见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味，沈月临出身边境，对于盔甲铁盾的气息再熟悉不过，那简直融入了他的骨血，抚西侯府位于京城东大街首位，本是治安肃严的地方，所以当沈月临匆匆驾马拐过街角，看见侯府门口那一幕时，沈月临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在一瞬间停止。
他重来一世，视若珍宝的娘子，他的玉儿，被萧鸣带着人用长毛指着，禁军的黑甲如此凛冽，如此沉重。
他留下的私兵围城一圈守卫着主母，私兵们的剑尖用力抵住不断前进的铁盾，已然在不断颤抖。
萧鸣脸上的不屑与倨傲，野心与戏弄，昭然若揭。
沈月临已经不记得他是用怎样的姿势接过副将手里的弓箭了，他只能看见那站在侯府大门后一动不动，满脸寒冰的穆棠，他又怕又悔，搭弓上箭如此行云流水，那是属于沈将军的肌肉记忆。
他怕穆棠被萧鸣那疯子伤害，悔的是自己被萧鸣调虎离山，走之前没好好嘱咐他的玉儿，不要出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呆在侯府。
沈月临重生一世，不求功名利禄，只求和他的娘子平安相守，其他的他都不在乎了。
也许是他的视线惊醒了穆棠，长公主呼吸一滞，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倚在床头，安静地凝视着她的沈月临，穆棠一惊，坐起身来，有些无措地左看右看。
金枝玉叶哪知道怎么照顾人，沈月临的眼神沉寂温柔，看的她越发手足无措。
昨日沈月临一箭射退不断前进的萧鸣与禁军，御马拔剑挡在侯府大门前，一剑挑下萧鸣的头盔，在低喝声中让萧鸣带着走狗滚出东大街，滚出抚西侯府的地界。
沈将军做事雷厉风行打众人皆知，但雷厉风行不等于暴躁无措，昨日的沈月临冷静行为下的狂躁，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直到萧鸣领着手下退出了东大街，沈月临还是一脸冷淡地凝视着那些身影，手中的剑光闪烁，还是穆棠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才把那进入应激状态的夫君叫回了人间。
就在沈致上前接过剑，副将牵马，沈月临和穆棠并肩走至二门前的那一刻，沈月临突然觉得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还没等穆棠惊叫出声，沈将军就一头栽倒在穆棠的怀里，一身雪白银盔在正午的日头下熠熠生光。
沈月临自己心知这是为什么，他前世被楚延霄所害，在保护穆棠的途中受袭，声哑腿残，此番重生，虽说一切都看似恢复，但前世的病痛并没有完全褪去。
这也算是，重生的后作用罢。
可自己的娘子却不知这事，沈月临有些苦恼，该想什么理由才能将面前这个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公主哄好呢。
告诉她自己的突然昏迷只是因为昨晚没睡好，早上和沈致一同喝了酒，不知道这理由玉儿能不能信。
无故背锅的沈致：？
就在殿里安静无声，沈月临为了安慰自己娘子绞尽脑汁的时候，穆棠突然动了，她的眼角泛红，鼻头也有些粉，长公主突然翻身上床，双臂用力搂住沈月临的肩膀，埋进他的肩窝沉默着。
沈月临一顿，无声地反抱住穆棠。
“我原以为做好你的后盾便可无忧，”穆棠的声音很低，带着难以察觉的哭腔，长公主在自己的夫君面前隐去了自称，满腔都是差点失去的不安，“我不要你再如此担忧，我想，我想——”
穆棠抬起眼睛，仰头与沈月临对视，那双凤眼里暗含着凛冽的杀意和愤怒，之前只想守着沈月临过好自己的日子的随和已经褪去，转化为一种主动的欲望。
一味躲，便会招致他人的试探，接着就是一步步的欺辱。
沈月临有些愣怔，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穆棠的肩头，把浑身颤抖的穆棠搂进怀里，安静地听着自家娘子咬牙切齿的低语。
“谁再敢欺负你，我就杀了他们——”穆棠的手握紧，她再也看不得沈月临生死不知躺在床上的模样了，在这一刻，那个骄纵的公主彻底死去，穆棠的眼底暗了下去，“月临，我明天就去向父皇请命。”
“镇国公主，”穆棠抓住沈月临的手背，一字一顿，“自古便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