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老妖精,你马甲掉了
被煞拦腰折断的绿林,倒下的巨大的声响堪比晴空霹雳,地面发出的颤动又如高级地震来临,吵醒了临近客栈的人。
“啊——!”
“地震吗?!”
“不是,不是地震,你们看那树!”
“全,全折了。”
客栈外面响起的嘈杂尖叫声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但秦落丝毫不为所动,猩红的凶眸死死盯着手里荧幕中那个骷髅头。
这个曾让他反复陷入梦魇的骷髅头,这个曾让他变成残废的骷髅头,这个曾让他寻遍世界毫无线索的骷髅头。
又出现了。
其实当初屠镜询问秦落双|腿怎么了的时候,秦落并没有告诉他真相。
他不是天生残疾。
他是在那个雨夜,被人用阴术抽了筋。
所以在屠镜使用阴术的时候他才那么惊讶,才那么愕然。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阴术。
刹那间,无数次在梦中重复过的场景悉数涌现在秦落的脑海中:
死人,纵然四周一片黢黑,但是他还是能借着微弱的光看清楚周围全是死人。
血腥味儿,人体腐烂的味道,至今都让秦落觉得恶心,反胃。
当时只有两岁的秦落压根儿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后来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是现代社会的‘乱葬岗’。
身陷‘乱葬岗’的小秦落双眼全是滚烫恐惧的泪,稚嫩的小脸像是洗过一样全是湿痕。
他只知道周围的人全都死了,他们或被剜去了双眼,只剩下两个血窟窿;或被砍去了双手双脚,变成了一段似枯树般的光秃秃躯干;更有甚者被剖开了肚腹,身边流淌出一滩黑红的血迹,被掏乱的肠子就那样曝光在小秦落惊恐的眸底。
他想尖叫,想哭喊,想求救。
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喊不出来,人在极度恐惧之下是真的会失声的。就和一个人极度悲痛下是哭不出来的道理一模一样。
当时的小秦落已经被吓到声带受损了。
他动了一下,想要从这死人堆里爬起来,脚下却传来了一阵剧痛。他发现他站不起来了,双|腿已经没法活动了。
纤瘦的手掌在一片肮脏血肉中挣扎,却怎么也找不到着力点,忽然他摁住了,上半个身子缓缓立了起来,他才看见自己的脚腕处,血肉模糊。
像是活生生被利刃剥开,然后再伸进腿部组织里面胡乱搅动过一样,他的脚踝处豁开了一道缺口,脚掌和小腿已经不在一条直线上了。
就像煮熟的鸭子一样,被人生生折断了。
哐嚓——
黑夜中劈开一道闪电,带起一阵光亮,小秦落觉得自己眼花了,他好像看不见死尸堆的尽头,这里太大了,似无边的海。
全是死人。
幻觉,全是幻觉,可是他摇了摇头,使劲睁开黑眸才发现那不是幻觉。
骤雨顺应而下。
忽然,夜幕中传来了些许脚步声,小秦落的第一反应是举手求救,但是听到那人说话的声音后却绝望了。
“快点,那个男人刚被送出来,他的心脏还是新鲜的。”
是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不耐烦。
就着微弱的光,小秦落能看见一个打着红伞,穿着一身妖冶红裙的女人,如同鬼魅一般矗立在黑夜中。不远处的女人背对着自己,小秦落看不见她的长相,只能看见她双手的手腕上都戴着一支泛着浅黄的镯子。
镯子在黑暗中透着晶莹的光,随着女人的细微动作在那一片死尸上留下滑动的青影。
女人的身前还有两个带着口罩的男人,听了女人的话后便开始做事。
脚步声越来越近,为了生存,小秦落不得不合眼装死。他微睁着眼,透过细线般窄小的视缝,看见那两个男人拿出一柄锋利的刀划开了女人所指的男人身体。
刀,脚腕的豁口。
小秦落似乎立马就想到了那刀在割开了自己脚腕的画面,然后再用泛着寒光的刀尖在肌肉组织中翻搅的画面。
他不由地就想要吐,忽然呕了一声。
几乎下一秒,拿着伞兵的女人身子就动了动。
被发现了吗?
我也会被挖出心脏吗?
或者再被挑出手筋?
小秦落屏息,不敢出声。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暴雨捶打在女人红伞上发出的劈里啪啦的声音,像是给死人送行的爆竹。
好在,那女人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又转了过去。他才敢将淤积在胸口的气息缓缓吐出。
雨幕中切割肉|体的滋滋声无比刺耳,离小秦落最近的那个男人穿着一件黑色t恤。在他活动间,臂膀的袖口下露出一个狰狞诡谲的骷髅头,他微微移动视线,在另一个男人胳膊处也看见了一个同样的骷髅头。不仅如此,那个魅红女人的脚踝处也有一个同样的骷髅头。
像是某代表死亡的宣誓一样,骷髅头深深印刻在了小秦落的颅骨深处。
黝黑湿润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颗骷髅头,仿佛透过那个东西就看见了不久后的自己。
他想:不久后,自己也会被蚕食到只剩下骷髅头吧。
滋滋声戛然而止,男人双脚活动了几分,将脚边一条腐烂的胳膊踢开了,好巧不巧飞到了小秦落的小掌心上。
恶心的。
一想到自己马上也会变成这样,他就觉得是很恶心的,偏偏还要强制性承受这样的沾染。
不一会儿,一颗鲜血淋漓,还在往下掉血的心脏就送到了首领女人面前。
“季姐。”捧着心脏的那个人喊了一句。
被叫做季姐的女人没有出声,那白皙的掌心里忽然闪现出了一团猩红的迷雾,紧接着那颗血淋淋的心脏就凭空消失了。
那时的秦落是正常人,哪里见过这般术法,只把他们当做了妖精。
“看来传言说的不错,孩童的腿筋果然很有力量。”季姐转动了一下手腕上的镯子。
手下的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朝着小秦落的方向看去。
对上口罩下那两道诡奇目光的时候,小秦落才骤然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寻常的手镯。
是从他双|腿里抽出来的筋。
可是人体的筋怎么就变成了手镯呢?
当时的秦落不知道,现在的秦落却无比清楚。
那是有人再利用人体炼阴术。
他记得陈实告诉过他,那件案子是玄门人毕生的遗憾,因为背后的凶手至今都没有抓到过。
他们像是一阵烟一样,忽然就消失殆尽了。
可是二十年过去了,那个本来已经销声匿迹的骷髅头组织又出现了。
“它”重生了。
秦落的脑子不受控制,那些锥心的画面不断冲击着他的脑海,他只觉得颅骨嗡嗡作响,耳鸣刺痛。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闭上眼是骷髅头,睁开眼又是骷髅头。
“秦落?秦落?!”
电话里,邵葑的嗓音越来越急促,他担心秦落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喊了好几遍都没人回应。
秦落确实震愕了,连已经残废的双|腿都在下意识地颤抖,苍白的嘴唇也在微颤。
直到脸庞上传来一道温暖,秦落看了一眼站在轮椅边,正抬手抚摸他脸颊的小屠镜,小孩眼里充斥着的担忧的情绪梗刺了一下秦落的胸腔,他才从怔忡间回神,他忙拿起手机回应邵葑,调整好情绪后说,“我,我没事。”
“吓死我了。”邵葑大喘了一口气,“我这也没事,主要是朱鑫的案子是你负责的,按理来说应该告诉你一声。”
秦落嗯了一声,声音听上去不太稳,继续问道,“你们为什么会怀疑骷髅头和蛊术有关?”
电话那边静默了。秦落却迫不及待恳求,“邵师兄,请您告诉我。”
这是唯一一条线索了。
邵葑那边又呼出了一口气,妥协似地说,“是这样的,之前看过一些巫蛊之术的书,知道那东西会在身上留下痕迹。朱鑫那个,估计是反噬的症状。他的蛊术可能是被下进心脏了。”
“那”秦落咽了咽喉间干涩的口水,最后才问,“那和二十年前的骷髅案有关吗?”
“这个不太清楚。”邵葑说,“毕竟之前的案件里没有提过蛊术。”
“对了,你刚刚说朱鑫是昨晚死的?”秦落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忽然问道。
“嗯,怎么了?”邵葑淡淡回应。
秦落想了想,“看守朱鑫的工作人员他们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儿歌声或者乐器声。”
邵葑否定道,“没有,并没有发现异象。怎么了?”
出现犯人死亡这样的大事,他们肯定会严查一番。
秦落并没有将纸人袭击他的事情告诉邵葑。最后他想起了张琳说过朱鑫手下除了cor酒店外还有一些产业,于是他告诉邵葑可以将朱鑫手下的产业挨个查一查,或许能查到一些骷髅的线索。
邵峰点头答应,说这是肯定要查的,随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拿着手机的手垂在腰间,秦落的眉毛锁得厉害,脑子里还浮现着那颗挥之不去骷髅头。
如果说这些年出现在他梦里的无脸男占了很多时间,唯一一个能与之相持不下的就是那个骷髅头了。
只不过一个是喜梦,一个是噩梦。
刚刚他之所以问邵葑看守朱鑫的人在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乐器音,是因为他怀疑朱鑫是被昨晚袭击自己的纸人杀死的。
现在看来那纸人的目标只有自己。
这莫名出现的对手,让秦落有些摸不着头脑。
忽然——
“秦落哥哥。”一道稚嫩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如同一道清流流入了秦落嗡疼的颅骨里,让他混乱的脑海稍微清明了些。
刚刚从秦落身体里爆发出的那股强大黑红煞流,让屠镜战损身体得到滋养的同时,也往小身躯的脑子里涌入了一些记忆碎片。
那些碎片像是漂浮在海面的漂流瓶,每捕捉到一片都让屠镜整个人发颤,发懵,甚至是悚然。
他望着轮椅上,爆发出煞流后微微发颤的那具身体,那颗跳动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蚂蚁蚕食着,有些难受。
棉麻白衫下的那双小手在青年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捏紧了拳头,指尖几乎都渗进了掌肉里。
“秦落。”屠镜望着轮椅上秦落弓下去的后背,嘴角抽了抽,墨黑的瞳孔被黑长的睫毛包裹着,让人看不清里面夹杂的情绪。
倏尔,轮椅上的人微微动了动,直起了一直弯曲的背脊。
屠镜忙不迭松开紧紧握住的双手,小跑上前,用小小的手掌触上秦落皱起的眉头,一下一下轻轻晕开,目不转睛盯着秦落发红的血眸,似安抚小孩一样轻声安慰,“别怕。”我在。
小孩语气里带着与身躯不符的成熟,秦落好看的眉毛忽然跳了一下,血眸回视小屠镜那双不再澈明稚气的双眼片刻后,接着抬手握住摁在眉头上小手掌从脸上拿下来。
整个过程里秦落没有说一句话,一直盯着小屠镜那双深渊似的黑瞳看。
仿佛要从里面审视出别样的熟悉感觉。
手指忽然被温热的掌心覆住,小屠镜的手颤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消失了。他垂眸盯着握着自己小手的那双大手,眼眶热热的,手心也热了起来,有股湿滑感在掌心渗出。
秦落的手长得真好看,细长细长的,指甲盖圆圆的,很适合做手模。
屠镜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秦落视线从那微微发颤的手移到小屠镜那张好看的脸上,略过了那双眼里稍纵即逝的慌意和手心里的汗水,复又望着窗外那一片绿海,轻微摇头的同时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他说,“是乐。”一点也不怕。
而且是极乐。
只有极乐才能让他热血沸腾,顺着朱鑫这颗骷髅头揪出背后的那个废了他脚筋的,打着红伞穿着红裙的‘季姐’。
至于那个想要他命的纸人。
不敢露脸的废物而已,不足挂齿。
小屠镜看见青年嘴角那抹笑后,爬上了秦落的双|腿,探着矮小的身躯向窗外望去,那片拦腰折断的绿林海倒映在孩童眸底,衬出一团绿光。
楼下是人群的惶恐声,逃窜声。而楼上孩童的注意力却只在那片绿海中,他像是见了某个新奇物件一样,兴奋拍手,“哇!好漂亮。”
小屠镜侧过身子回看秦落,在青年紧抿的嘴角处捕捉到了一丝喜悦,他用很稚气的嗓音问道,“秦落哥哥,你喜欢这样吗?”
秦落顺着小屠镜的指尖淡然地看着自己留下的杰作,心情莫名舒畅了不少,双瞳的血色也渐渐消弭下去,他温声回道,“喜欢。”
“那我以后,要把全世界的树都砍下来铺给你看。”
屠镜轻声嘟囔了一句,在秦落看不见的地方,漆黑的眸底漫上一股凶厉之意,抓着窗栏的小手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也凸了起来。
“那我肯定要奖励你喝遍全世界的奶茶。”秦落看着窗栏上小屠镜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眯起了眼。
“拉钩。”
小屠镜回过身子,将刚刚抓过窗栏的手在身上擦干净,然后伸出一截短小的幼指,勾住了秦落的幺指头,拉着拽了两下,又用自己的大拇指与秦落的大拇指指腹相贴,黑汪汪的眼睛看着秦落黝黑的双瞳,嘴角露出一笑可爱的笑,“上印。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小猪。”
说完他收回手,用右手大拇指抵着自己的鼻尖往上推,然后张开双手掌,用大拇指抵着耳廓,四指并拢往下压了几下,还学猪叫声哼哼了几下。
那姿势活像一个头小幼猪,把一脸沉冷的秦落瞬间逗笑了。
见秦落嘴里终于露出了一对尖尖虎牙,小屠镜才欣然伸出双手抱住秦落的胳膊左右晃了晃,语气里带着些劝说的意味,“秦落哥哥,你要多笑笑。”
“嗯?”秦落歪了歪脑袋,像是疑问。
“因为你笑起来,很好看。”
“难道我不笑就不好看?”秦落故作冷漠严肃。
“才没有。”小屠镜蹭了蹭秦落的胳膊,鼻尖嗅着秦落身上的松香气息,眉宇间萦绕着一团欢喜之意,他摇头撒娇,“不笑,也好看。”
“”
走廊里静了许久,双方都没有说话,小屠镜心里漫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秦落就说话了。
“所以我抱起来真的很舒服。”青年低头看了一眼怀里人的黑圆脑袋,凑近那幼小的耳朵呼出一口热气,“是吗?”
怀里的小屠镜僵了僵,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紧了起来,被秦落的话拨动着嗡嗡作响。
环着秦落胳膊的双手忽然松了几分,屠镜心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这人也太敏锐了。
屠镜想要从青年的身上滑下去,下一刻却反被秦落搂得更紧了。
“”他心腔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膜,在秦落话语的刺激下将破不破。
腰间的力度又紧了一分,脖颈间传来秦落凑近吸气时的凉意,像是一道电流在大动脉炸开,顺着细小的血管涌入砰砰跳动着的心脏。
“老妖精。”耳畔,青年蛊惑逞快的声音还在继续,“你,马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