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条人鱼
天色漆黑，暴雪纷飞，在距离石洞千米远的一处泥水潭边，支起了数十个灵气罩。
明亮的琉璃灯映照出了洁白的积雪，也让此时浑身都浸泡在结满了冰渣的泥潭中的“脏东西”愈发眨眼。
“啧，你说，他怎么就能丑成这样？”
一个样貌阴柔，眼睛细长的粉衣男子正居高临下盯着灌满了鬼气的泥潭，“师妹到底看上这东西哪一点了？还特地捏碎了一枚玉符跟他玩，还把自己玩成那样，我真是不明白，你们明白吗？”
“知阳师兄，大约是猎奇，猎奇懂不，毕竟长得这么丑的人鱼在万界也是罕见的很。”站在叶知阳身边的一个棕唇血瞳的高大男子揶揄着笑道。
他话音落下，四周一圈围着的合欢宗弟子们全都笑了起来——
“七师叔说的对，这人鱼肮脏下贱，根本就不配上师父的塌。”
“申屠师叔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这废物的本质。”
“他只配呆在这个泥潭里，反正人鱼都是需要在水里活的，呆在泥潭里和海里感觉估计也差不多吧。”
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话飘在空中，伴随着难以忽略的嫉妒和厌恶。
他们大都是苏小酒门下的弟子，每一个都以和苏小酒形成标记结为目标，但他们的那个师父平日里只宠爱沈如玉和几个狐族的弟子，对他们这些记名弟子连个正眼都不怎么给。
如今，突然传出消息说苏小酒宠爱了一个残疾人鱼，一个毁了容、经脉寸断连开灵期修为都没有凡人人鱼，还被那人鱼打伤了，这是很多人都无法接受的事实。
他们不敢怨恨苏小酒，便只能将愤怒全都发泄在寂欢身上。
沈如玉抱着个小暖炉，看着外面的暴雪簌簌落下，又在琉璃灯的光线中瞧见了那些个记名弟子快要喷火的目光，心底是说不上来的痛快。
就是因为他平日很受宠，所以才不能接受任何的变故。
苏小酒今日抛下他单独和其他弟子相处，这还是第一次。
他走到叶知阳身边，柔声道：“知阳师叔，那人鱼受伤太重，泡在泥潭里都没感觉，这样出气可没什么意义。”
叶知阳抬眸看了沈如玉两眼，倏然笑了：“你这小狐狸真有意思，你不怕你师父醒来之后知道你虐死了她的新宠，迁怒与你？”
沈如玉摸了摸鼻子，眼底闪过一丝狠色，“他死了，师父自然就不会在意了。”
申屠鳄倒是欣赏的拍了拍手，“不错，来人，之前准备好的鬼气和野兽呢？既然是人鱼，在痛苦中被吃掉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师弟还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依我看，还是用鬼针钉上千道，再以烈火烹之……”
耳边隐约传来一道道刺耳的嘲笑，腥臭的泥土从伤口一寸寸腐蚀，剧烈的疼痛挑战着神经，寂欢长睫剧烈的颤抖，失去了色彩的银眸轻睁，顷刻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动了动疼痛的手指，心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麻木。
果然。
他没有杀那个人类，报复就来了。
哪怕她立下了天道誓约，说永远不伤害他又如何？
总有各种办法让他痛不欲生。
寒冷的暴雪伴随着狰狞的恶意狠狠砸入泥潭，讥讽着他的错误判断。
“吼——”
饿了几天的野兽被关在笼子里，发出了渴望肉食的咆哮声。
“哟，他正好醒了，动手吧。”叶知阳露出了一抹笑容，拍了拍手。
咔哒。
笼子被打开，几头野兽和森森的鬼气一同扑面而来。
寂欢平静的垂着长睫，体内的血脉之力不断翻涌，埋在泥潭里枯瘦的手指上，一柄血脉之力汇聚的血刀正在快速成型。
可就当腥风拂过，野兽的咆哮声近在耳侧之际，一道熟悉的温软身体，却在那些野兽撕咬他的身体之前，率先跳入了泥潭，来到了他身边。
“快住手。”苏小酒浑身冰冷，用还不太能够熟悉掌握的灵力打退了几头野兽，护在满身污泥的男主身前，气的声音都在发抖。
她是知道叶知阳和申屠鳄一定不会放过寂欢的，却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过分。
刚刚若是她在晚来半步，那些鬼钉就要招呼在寂欢身上了，他本就伤势沉重，要是被钉在这，真的很难说能不能熬的过去。
“师妹，你怎么来了？”叶知阳见苏小酒突然冲了过来，还毫不避讳的跳进了那泥潭，错愕的睁大了眼。
他这个师妹，平时最喜欢看他和七师弟收拾人了，今日竟然特地赶来护着这人鱼，别不是被虐的脑子出了问题。
申屠鳄也不是很高兴，“九师妹，我和师兄是在替你出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师父，师叔们也是好意。”人群中，一个面容俏丽的少年开口道：“是这人鱼伤了师父，大家都看不过去，才想惩罚他一下的。”
林安说着，上前两步朝苏小酒伸出了手，“师父快上来吧，那泥潭里脏得很。”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道冰冷的灵力攻击。
林安没料到向来疼爱他的师父会突然动手，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砸在了一边的地面上。
这一下，整个后山都安静了下来。
苏小酒眼神微冷，“师兄们说我便罢了，你不过是我门下一个弟子，有什么资格置喙我的事？”
“不错，师妹想要宠爱谁，还轮不到弟子们教训。”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苏小酒抬眸望去，看见了一个穿着一袭青衣，手中握着一把折扇的俊朗青年，他长发束起，看起来风度翩翩。
“六师弟和七师弟也少说两句，那人鱼好歹也是师妹的弟子，哪里轮得到你们两个人来处置？”
叶知觉说着，扫了眼四周的人，“都散了吧。”
“是。”
众人应声离去，尽管还有些不甘心，可叶知觉都发话了，他们也不敢如何。
这位脾气可不好，实力又很强，没有人敢忤逆。
眨眼之间，泥潭周围就只剩下了几个人。
叶知觉将几头野兽关了起来，看着泥潭里浑身脏兮兮脖颈上还满是青紫痕迹的苏小酒，拧起了眉，到底还是没忍住呵斥了一声，“你真是胡闹，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也就是师父现在还在闭关你才能这么放肆，罢了。”叶知觉按了按额角，“你先收拾一下自己，我们先回去了。”
“师兄……”见叶知觉不打算今晚告诉苏小酒他们的目的，叶知阳有点着急。
他们素日来虽说和苏小酒关系不错，可大家都是各玩各的，不可能会出现教训对方弟子的事。而且师兄能刚好在后山附近救下苏小酒，也是因为师兄今晚就是专门来找她的。
今日他们这么殷勤，完全是为着苏小酒手里的阳丹。
现在阳丹还没到手，哪能就这么走了？
叶知觉扫了他一眼，传音道：“急什么，她手里的阳丹还能跑了？你现在提只会让师妹反感，她今日这么护着那人鱼，说不定是真的喜欢上了，你和申屠师弟还不如去想想怎么讨她高兴，明日成事的几率还大一些。”
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叶知阳就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的跟叶知觉离开了。
但他和申屠鳄欲言又止的表情，苏小酒又怎么会一无所查？
只是她猜不到他们的目的，此刻也没工夫去想。
苏小酒忍着鬼气腐蚀伤口的痛楚，在满是冰渣的泥水里转过身，看清了寂欢此时的样子。
比她方才注意到的还要狼狈许多——
原先还算干净的脸上布满了泥水，一头银发脏兮兮的，只能隐约看泥水从他的面具和瘦削的下颌上滴滴答答的滑落，看不清是醒着还是已经昏迷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看着寂欢不断颤抖的身体，苏小酒有些愧疚，她注意到这潭里除了肮脏的泥水外，还被添加了一些慢性毒药，顺着皮肤不断渗入，像被万蚁啃咬。
她才刚呆了一会儿就痛到难以忍受，更不用提尾巴上满是伤口的寂欢了。
苏小酒抬起手掌，淌过泥水想将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了的寂欢拉起来，可她才刚向前两步，腿上却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疼……”苏小酒疼的意识一阵模糊，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听着小人类近在咫尺的抽泣声，寂欢握紧了掌心血刃。
他鼻尖满是肮脏的泥腥味，不断压制着体内欲念和疼痛，合着长睫，枯寂的心底第一次因为伤了一个人类而感到有些许的烦躁。
苏小酒救了他，还和他说对不起。
可是，他还是伤了她。
因为他很清楚，像他这样的龙，连自己都厌恶自己，即便在最强大的时候也不可能遇到真心对他的人，如今他更是残疾又毁容，更加不可能会有人无条件的对他好。
苏小酒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古怪，第一次见面就立下天道誓约，第二次见面更是不惜为了他和几个师兄为敌。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为了他丹田里那一枚因为长期与鬼物共存后凝结出的万鬼丹，还是他残破的心脏里尚存有一息的一品剑心。
又或者，是他这一身还能入药成丹的血肉。
寂欢长睫轻阖，立在冰渣之中，等待着苏小酒的下一步动作。
等待着，她像过去遇到的无数个人类那样，在他面前揭下卑劣的假面，然后再在他手里化成一抔肮脏的灰烬。
可龙在心底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也没有料到苏小酒只是忍着疼，轻声道：“……别怕。”
寂欢指尖轻颤，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被那个人类用一块木板从泥潭里托了起来。
而他手中紧握着的血刃，也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