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冉蘅不知道现在自己经历的是梦,还是曾经过去。
她看见了道士,他穿着与现在不大相同的服饰。她坐在凉亭底下,道士低着头,向她行礼,冉蘅上下打量着,觉得他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后来从大家的议论中得知他是陛下的国师。
画面一转,镜中的她,头戴齐整的发冠,穿着大红嫁衣坐在明珠殿内,外面雷声伴随着瓢泼大雨,让人有些心烦。
她有预感会发生什么……果然,眼前的大门被撞开,门外是身披铠甲的侍卫,银色的铠甲映着他们狰狞愤怒的面孔,一张张,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他们杀了屋子里的所有人,雨水淌了一地,混着血污了白色绒毯,她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被绸缎绞住,粗暴地拖出殿外。
不应该是这样的……再不济她也是个神仙,但此时连手上的蛮力也挣脱不开,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冰冷的剑身就立在她的头顶。
“……的命令是就地处死。”
“……有话问她……会留了尸体……,陛下那边……”耳朵里灌了太多水,贴地的那一只勉强能听见些短句。
谁,陛下?
冉蘅再次睁开眼,周围漆黑一片,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她被随意丢在冰冷的石板上,喉咙被滚烫热水刮过,张口凉风灌入又是二次折磨,她想站起来却发现浑身都酸软疼痛,痛得她维持不了人形,尾巴,爪子一点点露了出来。
有人开门走了进来,逆着光,她能看见那人手里锃亮的匕首,她蜷缩在角落里努力藏起自己的尾巴和爪子。
只可惜,案板上的鱼再如何扑腾挣扎也躲不过命运。
她试着看清来人的容貌……
“我有一出好戏要带你看。”
“吾皇万岁。”
“五百年前,是陛下亲手砍落你的尾巴。”
她的眼中映出云华的脸,灰蒙蒙的眼睛,脸上沾着的血……呼吸渐渐凝滞,闪着寒光的刀砍下。
“不要!”冉蘅猛得惊醒,四下无人,屋内的香炉慢慢升起白烟。
她下意识地摸向喉咙,吞咽了口水,这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冉蘅撑着头有些不确定,刚才的梦模糊又真切,连疼痛都像是身临其境,一摸贴身的里衣已经被汗浸湿。
大门突然被打开,冉蘅条件反射地往里缩。
云华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别怕,道士已经死了,这里是蓬莱。”
她张了张嘴,云华说道:“那个孩子已经没事了,我让奚禹将他送回了地界,你不用担心。”
“你的烧退了吗。”云华走近床边。
冉蘅眼神闪躲,只低头看着锦被上的花纹:“已经退了,我想一个人单独呆会,还请神君避让。”
云华在床边站了很久,终于挪动脚步离开,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桌上的药别忘记喝。”
冉蘅没有应声,等着人走出屋子才下了床,她站着镜前褪下衣服,能看见大片白布缠绕的肩膀后背,伤口已经上药包扎过了,疼痛也十分微弱,只是她的头还有些晕。
桌上除了一碗药,还多一盘蜜饯。
冉蘅搅动着浑浊的汤药想,到底不会有莫名的亲疏,云华待她好,或是为了弥补愧疚,只是太迟了些,梦中的女子早已被推入深渊,一条断尾算还了情分纠葛,到她这,爱与恨都被消抹的干净,其实想不起来,对她也许是好事。
冉蘅心里存了芥蒂,休养的日子也不大愿意出门见人,呆在屋内虽然无聊,倒不会心烦意乱。
今日正巧奚禹来了,悄悄附耳与她说:“君上出去了,所以我到这躲个懒。”
冉蘅笑着没说话,只点点头翻一页话本。
“姐姐的伤恢复得如何了,君……药君说你中了妖兽的毒,好在不太严重,已经排出来了,只背上的伤口多注意一些。”
奚禹边瞧着她的脸色边说:“对了,还有那个小孩,他中的毒倒是混杂,虽然难解,但有君上在……哎,反正是解开了,还给他寻了个愿意照顾他的好人家,今后的日子应当会好过很多。”
他避着云华的称谓却又不小心提到的懊恼样子实在可爱。
冉蘅递他蜜饯果子:“我知道是云华做的,还有什么?”
“外头的小仙们新做了个秋千,姐姐要不要出去看看。”奚禹眨着眼,满脸期待。
冉蘅不想扫兴,由着他带出门,“等等,姐姐你等等。”
她原地微愣,有不祥预感,奚禹拍手,上来几个抬椅的石头精。
这是谁出的主意???
“请吧,让姐姐病中陪我出门已经是劳烦了。”
奚禹催促着,冉蘅坐上椅子的时候,一直想开口,他们是神仙啊,可以飞过去的。
哦,石头精也在飞,当她没说。
冉蘅托着腮,她认得方向,再过去一点就是桃林,远处就能看见连绵的花海,和去年一样。
秋千就搭在桃树当中,冉蘅扶着秋千坐下,枝干一阵轻微的颤动,身子轻快地飞了出去,花瓣纷扬地从头顶落下,整个人沐浴在温柔的春风中,来来回回,似乎把身上的阴郁全都抖落的一干二净。
冉蘅脚尖轻点地面,秋千的幅度慢了下来,她靠着绳子,闭上眼睛,静静听着风声。
直到绳子被突然握住,冉蘅一惊松了手,整个人失去平衡,身子仰面后倒,好在底下是松软的草地,就算摔了也不会疼,意料之外,在奚禹的惊呼中,云华将她扶住。
冉蘅勉强站稳身子,发现手正被握着,她为着避嫌快速抽回,退开两步。
手中余温尚在,云华收回了动作说道:“你不必如此拘谨。”
“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介小仙,与神君之间还是不能失了位分尊卑。”冉蘅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道士的事是我未能考虑周全才置你于险境,阻止你杀他是担心你损害修为。这些我不瞒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与你说,我想知道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云华步步走近,她靠着秋千,似乎没有地方可以躲了,于是仰起脸,第一次正面迎着他的目光:“云华,我想起来了,在皇城发生的一切。”
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惊愕。
“我看见披着铁甲的侍卫撞开我的房门,将我从宽敞温暖的屋子拖到冰冷逼仄的囚笼。”
“阿蘅……我。”冉蘅第一次见云华如此无措,如果这是假的……可他并不反驳,她有些想问,为什么要如此对她。
“神君还想知道什么,知道我当时是如何想的吗,知道刀子砍在身上有多疼吗?”这么说出来,反倒有些快慰,一直压抑在梦中的情绪,有了地方宣泄。
云华走上前想拉她,她躲开了,人很聪明,挨了疼再就不会想着凑上前去。
冉蘅行了礼,道:“在蓬莱逗留的时日多亏神君悉心照料,阿蘅感激不尽,现下伤势痊愈自当启程,待回到琅山会随附珍宝以表感谢。神君先前诸多次的救命之恩,阿蘅也不敢忘,来日尽会补全。”
她走得很快,远在云华反应过来之前,就腾云离开了蓬莱。
冉蘅坐在台阶上,脑子里浮现的皆是云华当时慌张无措的表情,大抵是触得他痛处,他无法辩驳,也无从解释起才会如此惶然。
是呀,她从来没见过云华那般模样,他向来都是从容的,风轻云淡地处理着一桩桩棘手麻烦的事情。
后又思觉自己何必说到那份上,从前的事她也不记得,就算想起来,即便丢了半条命在那,于他不过地界一场历劫,现在以他的位分还能寻仇解气讨回公道不成,左不过躲着罢了。
冉蘅举高柳枝,柔软的树叶轻轻浮动,明媚的阳光落在脸上,温暖却有些刺眼,不知为何,脑中突然闪过道士的狰狞面孔,明明和风暖阳,却觉一阵恶寒。
道士说她的尾巴断过,听闻壁虎的尾巴可以自己长出来,狐狸应当不行,要是阿姐知道此事,冉蘅有些头疼,阿姐尚且困顿青丘自身难保,她还陷在百年前的记忆中,混乱地不能自拔。
她之前也问过沧琅神尊来到琅山的细节,得到的不过是三言两语的敷衍,真假掺着,难以分辨。
五百年前发生了什么……离家出走,地界被害,阿姐闭关,离她想要知道的真相好像很近了,道士也许知道答案,只是当日惨烈,连魂魄都没留下。
还有明珠,她的下落至今不明,她也试着回忆,只是当时场面太过混乱,她一心顾着身边的小孩,又要防着道士袭击,实在无暇顾及其他。
唯一的矛盾点就是那个突然死亡的妖兽,那时她是背身护着孩子的,若妖兽没有死,他们二人断不能保全。出手的人悄无声息只用一击就杀死了妖兽,还带走了明珠,连云华也未有发现他的踪迹。
冉蘅摸向心口,寄希望于渺茫的感应,明珠是她的魂魄之一,身处险境她应当会有所察觉,就像上次一样,可现在似平静无澜的死水,未有掀起半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