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一晃过去几月，地界已落了大雪，冉蘅与宋宛清在屋内喝着热茶，屋外一株伶仃的红梅立着，饶是白雪压低了几分细枝也掩不住银装素裹下的傲气。
这株红梅原在朔方的院子里，冉蘅嫌这儿的雪景单调，就从朔方那顺手牵羊带的，那原有五盆，她去一盆也不大显眼。
“早知，我便多拿他一盆，也好一起凑个对……”冉蘅突然止了话，见宋宛清神色如常，庆幸地喝一口茶水，岔去别的话题。
那日寻完小六回来，宋宛清便不再提起赫坤，冉蘅亦心照不宣地如此。
宋宛清看着皑皑的雪景开口道：“你来我这已有多久了。”
“三月了。”
“赫坤走了也有三月了，阿蘅你觉得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冉蘅一顿，不知回什么，握着的杯子有些烫手。
“也许开春的时候，冬天湖面结了冰，商船难行，再等三月冰面融开就能行船了，你别多想。”她埋头喝了一口茶，语气有些心虚。
宋宛清应一声不再说话。
外面稀稀落落地飘起雪，如棉如絮，树上裹着银霜，冉蘅走出屋子正赏着雪景，一个影子急匆匆地从面前晃过，银丝织就的毯子上多了几个泥脚印，谁那么不解风情，冉蘅一抬眼，见是朔方，便往屋里跑，又觉得红梅就立在院前，实在掩耳盗铃。
“你跑什么。”朔方一把拉住冉蘅，将她往外头拖。
冉蘅被扯得踉跄几步甩开他的袖子：“不就拿你一株红梅吗，至于追上两条街？”
“红梅哪有这事重要。”
宋宛清站了起来，关切地上前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朔方讪笑两声：“阿蘅府上的表兄与人闹了矛盾打了起来，伤得不轻，伯父要我赶快带她回去看看。”
“伤得不轻？平日与我争，我让他一分，到别人那讨不了好，落个如此下场也是活该。”冉蘅碎碎念着，“我这番定要回去嘲讽他一番。”
她与朔方二人含糊地瞒过宋宛清，刚出了院门朔方就腾云带着她直奔琅山。
“等等，这是要做什么，沧琅神尊不是不许我回琅山吗？”
“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几日前你不是还压着我的把柄要我给你寻机会回琅山吗？这会神尊带着沧泽去羽族洽谈继位事宜，那位可没跟着去。”
冉蘅立在云头，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你若反悔了我们就回去，下回也许没这样的机会。”朔方见冉蘅不应声，转身就要回去。
冉蘅扯住他的袖子道：“见见也无妨，她才是那个假的，我又怕什么。”
朔方斜一眼，“那便好，你远远地看上一眼就成，别近身被发现。”
冉蘅点点头，她会见机行事的。
二人在后山落了脚，这里僻静，虽种着她的各种果树，但冬日一落雪便成了鸟儿也懒飞过的荒地。
冉蘅深浅地踩着雪，翻墙入了霁雪阁，朔方在外面替她守着。冉蘅趴在窗前露了个眼睛，屋里的陈设未变，细碎的阳光落进来，朦胧光线中的屋子没有半个人影，外面还下着雪呢，人会去哪里？
“阿蘅你不是刚刚出门吗，怎么回来了？”
冉蘅转回身，竹青正拿着笤帚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扯了扯她领子上的绒毛，“连衣服也换了。”
“额……我想吃炸鹌鹑。”冉蘅突然岔开话题，“我好久没吃了，下雪的日子就该窝在屋子里吃美食，好竹青做一些给我解解馋吧，这也别扫了，留着晚上我们一起堆雪人。”她抢了竹青的笤帚，又拿冰手揉了两把竹青软乎乎的脸。
“啊…好好，不过阿蘅，你这几日别去后山了吧，沧泽殿下和我说了，最近局势有些乱，我也少出门的，若是为着修习术法在院子里也成啊。”
冉蘅一愣，说：“我是怕积雪压断了树枝，来年后山的树不结果。”
这样大的雪，那人竟频繁去后山吗。
冉蘅直接翻身上了墙，竹青在底下喊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要吃炸鹌鹑吗？”
“等我回来吃吧。”
另一边可有朔方守着，他只许自己远远瞧上一眼，若是方才她会答应，可竹青刚才的话透出几分古怪。
冉蘅施法化作流光，直奔后山。
后山的果树一向由小弟们认真照顾，上头没有大片的积雪，只几处裸露的枝干上落着白絮。
冉蘅绕着后山寻了好久，也没发现人，不过地上留了些痕迹，虽然被雪盖了一层，还是能看到深浅不同的脚印凌乱分布着。
“你在找什么。”
身后陡然传来问话，那声音熟悉极了，仿佛从喉间滚出，冉蘅身子一僵，慢慢地转了方向。
眼前纷扬的雪似乎变小了，让她能看清三米外的那个人，那一张与她并无二样的脸，其实仔细看了还是略有些不同，比她多几分沉稳，眉宇间带着冷厉。
“你是谁？”虽然心里有了答案，还是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你觉得我是谁？”
冉蘅不知她这一问的用意，她知道面前的人是云华与沧琅神尊默许为她夺位的筹码，只是她的来历，没有人提起过，似乎是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你想知道吗。”她慢慢走近，近得冉蘅能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落在脸上，能看见瞳孔里倒影的自己，“我是谁？”
冉蘅看着她眼里的人，茫然，无措。呼吸凝滞，几乎忘了动作，直到面前的人伸手摸上她的脸，冰冷的让人瞬间清醒，冉蘅推开了她。
她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轻挑眉梢：“你以为我是假的。”
“假的容貌身份？”她摸上自己的脸，玩笑般地轻扯。
“你错了。”她盯着冉蘅，收敛了眼里的情绪，平静地像是在陈述事实，“我，就是你。”
冉蘅心头一惊，与面前的人隔开了些距离，她甚至掐了掌心证明自己正好好地站着，这不是梦。她自称是冉蘅，万千世界，拥有这个名字的人不计其数，她所说的是一个称谓，或者是想要取代她……
周围的雪停了，原本刮骨的寒风亦褪去，冉蘅聚起一些灵力，在袖中握住的手微微有了些暖意，她仍站在面前，不急不躁，就那么静静地望着。
“你来后山见谁，是云华吩咐你做的吗。”
“云华？”她略略思索，似乎有些眉目，却并不回答，反倒笑了起来，语气里带了几分揶揄，“那你又来这里做什么，我记得沧琅神尊是提点过你的，你也应该知道，这琅山如今只能有一个冉蘅。”
“哦，我知道了，你怕我占了你的位置。”
“你又能拿走什么呢。”冉蘅发觉她的眼神变化，反倒略略松了一口气：“从一开始，你就是为我夺位的筹码。”
“哈哈，这话不差。”
她盯着冉蘅说道：“可我只要站在这里，你便不被允许出现在琅山，阿蘅你犯禁了呢，若被外面的人知晓……或许是个麻烦。”
冉蘅微微合拢袖中的五指，她说得没错，这话单是对她的威胁，她可以退，若是对琅山便是生了二心，神尊为了回护她的安全选了旁人作替，可若此举是引狼入室之策……冉蘅冷了神色，她今日能放手一搏，后也能在青丘试炼上夺位。
她似是看出冉蘅心中所想，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夺位之争就要开始了，你觉得谁会赢呢？是你，还是我？”
“赢的若是琅山，那人便是我冉蘅，你不是我的退路，即便你收手了，我也能自己走下去。”她并不是怕，而是琅山的他们像家人一般珍视自己，不希望她冒着生命危险去闯，但青丘的种种，是她不能，也不会逃避的责任。
“哦……如此。”她看着冉蘅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冉蘅不知道琅山与她交易的筹码是什么，即便有，又何以让人心甘情愿地替她铺路，甚至为此送命。她看着地上陷出一串串雪白的脚印，转过了身子，一时冲动，只会使神尊的心血付之东流。
冉蘅回去的时候朔方正在一棵树下抖雪，双手揣着，时不时四处张望，冉蘅调整好了情绪，方才走了过去。
朔方见了人回来，开口的语气带了几分急躁：“怎么这么慢，我还以为你落哪个雪坑里头，等着我去捞呢。”
“见上没。”朔方用胳膊撞撞，“瞧你这样子，便是恼她性子比你好上几分，讨人欢喜。”
“讨人欢喜？”冉蘅停住步子，施法卷起地上雪团砸向他，“欢喜，欢喜！我现在可欢喜了！”
“这又是怎么受刺激了。”朔方边躲边摇头。
“算了，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我们回去吧。”冉蘅搓搓手，只是便宜了那人竹青的手艺。
冉蘅抬眼看向霁雪阁，见屋檐上坐着一个人，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和朔方二人。
冉蘅重新揉了雪团，在朔方的告饶声中掷向了远处，松散的碎屑飘然落下，重归宁静的天空又落起了雪，待她准备好一切，便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