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自慧云山回来的第三日,流景成功飞升,在九重天上领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实实在在地压了她一头,往来庆贺的人倒也不少,冉蘅躺在树底数了数,这女仙也有十分之三四,大抵觉得名册上可再添一个夫婿的名字。
冉蘅翘着二郎腿,吃着小弟们奉上的甜枣,摩挲着手上的请帖,想她这个名分上的师姐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算了,天气燥热,人多拥挤,不去也罢,“去泡澡吗?”冉蘅摇醒趴在脚边睡觉的皇帝,皇帝打了个哈欠,瞧她一眼,又睡了回去。
说来奇怪,这几天都没看见云华,自那日奚禹说拜访朋友以后,就鲜少见到。沧泽近日忙着处理琅山的大小事务,沧玥的头发大概长得差不多了,打一把折扇又不知哪处逍遥,哪处留情。冉蘅闲着无聊,没事找朔方斗斗蛐蛐,去阑玉那学着插花,再抽空配宋宛清逛逛市集,日子倒也充实。
这日闲余之际逛到后山,发现后山的果树都蔫吧起来,不知道顾看果树的小弟们又跑到哪里躲懒。
冉蘅看着开阔的后山,拿了些零嘴,到九重天上牵了口馋的云朵下来,几串哈喇子一流,果树又长了精神。
冉蘅剪断牵着云朵的线,送它回了九重天,走前它还眼巴巴地瞧着,让她下次再来。
冉蘅笑着说好,余光瞧见另一头走来一人,铺面而来的气息压得她往云里头躲了躲,那朵小云悄悄地问:“仙子也怕那玉里神君吗。”
“可不是,他就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妖怪,你要是惹了他,小心被打散了真身,化成一团水汽。”冉蘅缩缩后颈,打了个冷颤。
云朵抖了抖身子将她盖得严实一些,“我认识的朋友们也说要小心些,别惹上麻烦。”
朋友们,应该是其他的云吧,也许还算上天上的神鸟和走兽。
“这位神君每次走路都趾高气昂,脾性古怪,不喜欢别人碰他,为人处事十分狠辣。”
冉蘅听着它的评价觉得十分在理,频频点头附和,鼓励它继续说下去。
“我听说玉里神君的府中住了个姑娘,不过病弱,一直用药君的仙草勉强吊着性命,想玉里神君这样高傲也愿意为此四处奔波,倒也奇怪,仙子知道吗?”
冉蘅摇头。
“我是听东边的神鸟说的,她说她瞧见过一回。”
“兴许是她眼花了,之前也从未有流言传来。”
“因为是五百年前的事情啦,再说谁敢起这流言的头,嫌命长吗?”
众云朵一言一语地争辩起来,冉蘅看着远去的玉里站起身子,打算离开,却嘴多地问了一句:“你们说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卫夷吧,好像?还是卫央?”
“是卫夷。”冉蘅记得那日在药君府上听到的话,原来不是流言。
冉蘅踩着云头回了琅山,流景的府上十分热闹,红色的灯笼映着烛火,她站在高处也能一眼望到,余晖未尽,路上的仙人络绎不绝,冉蘅错开那一处繁华,踏上泼墨般的石青。
石阶的尽头站着一个人,玉冠束发,白衣翩翩,身形颀长,她正痴愣发神,那人却已到了面前。
熟悉的酒香绕在她的鼻尖,是梨花酿,冉蘅扬起唇角的笑容,“你怎么在这。”
“在等奚禹回来。”云华从远处收回目光,与她并排走着。
这都走到了霁雪阁,云华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冉蘅忍不住开口,“不是在等奚禹回来吗?”
“我公务繁忙,不能过多拘泥于无用之事。”云华一本正经地说。
她讶然,神君的心思果然深不可测。
“阿蘅。”云华喊了她的名字,风吹过来,似乎染上了些清冽的梨花香气,让人微醺,四目相对,他的眼里沾着夜将尽时的最后一抹霞光。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霁雪阁亮起了烛光,扑闪的光影下冉蘅看见皇帝向她奔来,她被压得仰面倒下,整张脸陷在柔软的毛发里,好像听见云华说他要回蓬莱了。
什么时候?
大概明日。
云华蹲下身子温柔地摸了摸皇帝的脑袋说让它好好照顾她。皇帝舔着她的脸,一脸开心。
冉蘅大概被口水糊晕了脑袋,后面云华说了什么,她都记不清了。
云华走得并不急,奚禹早上就带着云华平日里批阅的几份公文和一些物品离开了,他却一直在呆在沂水阁和大哥谈天论地。
问她怎么知道?
冉蘅打个哈欠,摸一摸被她圈在臂弯里的白雪,因为她现在就在房檐上头。她可没有在偷听,只是恰好撞上而已。冉蘅翻了个身,压碎一片瓦,在他们出来前将白雪卖了出去,然后逃之夭夭。
云华与她虽相处不过一月,却十分关照她,算算救命之恩也有一二,想这个朋友交得实在牢靠,比时时诓骗她的朔方要好上许多,这时候突然要走了,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这个人一向讨厌告别,觉得矫情了些,却还是忍不住趴在一颗树上偷看。树叶震了震,冉蘅未理,待身体落在地上惊起一片浮尘,才看见抱臂大笑的朔方,冉蘅眼一瞪,他胆子也忒大,却被拖着去地界喝酒。
行吧,喝酒也行,还是上回那个花楼,冉蘅卧在小芳的怀里,瞧着她顾盼生姿的眉眼,觉得自己作为一只母狐狸好像有些失败。
回程路上,撞上了一个摊贩,撒了一地的花种,冉蘅想起流景好像说过他喜欢花来着,她留下几枚铜板同摊贩买了些,随手从朔方腰上扯下他那个什么姑娘给他绣的香囊,在地上摸索着,连同碎泥巴和花种一起塞了进去。
冉蘅自觉十分满意,可以算是一份有心意的贺礼了。
地界的锣敲了三下。
她与朔方相互扶着,跌跌撞撞地回了宅子。
五更天的时候,外面出了些响动。离她这有些远,听不清声音,冉蘅一概不管事。再说这是朔方的宅院,哪里轮的上她操心,打个哈欠,装着没听见,翻个身拿被子捂了脸。
睡到后头,她越觉得呼吸困难,她好像没将被子裹的那么紧,却有些喘不过气。
冉蘅猛得起身,腿上落了个黄色的东西,冉蘅掌了灯,发现在榻的是上回救的那只小狐狸。
看它上蹿下跳,腿应该是好利索了,可这回不是来报恩,竟来索命的吗?
冉蘅见它跑向门口,拿爪子扒拉起房门,看着被它抓得有几分碎屑的房门,她眉毛一抖将它抱了起来,要是朔方瞧见了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冉蘅推开门,只见冲天的火光,从一个院脚冒出,夹着滚滚的浓烟,她护着怀中的小狐狸往那个院子走去。
院子里不是没有人,站着一圈堪堪能化个人形的小妖,地上湿漉漉的,边上摆着几桶水。
“仙子,这火古怪得很,拿寻常的水怎么也浇不灭。”一个穿着灰色布衣,书童模样的小妖说。
他们都是朔方从琅山脚下带来的小妖,不害人,只吸点日月精华,百年修成人形,会些法术却也是微末之流。
眼下扑不灭的大火倒是急得他们团团转。
这火不知从何处而来,不像天降之灾,里头带着冲天的妖气,涌到面前的热浪有一股不烧尽百里方圆,断不停歇的气势。
冉蘅从腰后抽出师尊给她的捆妖绳,卷起水桶抛到空中,里面的水倾泻而下,她用灵力推着水流入了熊熊的火焰,那火焰畏惧捆妖绳上附着的仙力,顿时被劈成了好几段。
冉蘅甩着绳子在里头搅动了许久,待收回时绳子上多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妖兽,不过手掌大小,却能肆意地吞吐火焰。
妖兽既被捆妖绳束缚着,无法再吞吐火焰,剩下的火尽数被小妖们扑灭。
冉蘅一手拖着被捆仙绳缚住的妖兽,一手领起余下的一桶水,慢悠悠地朝朔方的屋子走去。
外面出了这样大的事,他竟睡得挺香。
她松了两圈绳子,一团火焰落在了朔方的被上。朔方惊醒,从床上跳了起来,仍睡眼惺忪,兜头一桶水顺着下去,这会全然清醒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朔方一拍桌子,冉蘅斜他一眼,他又接着一拍,指着巴掌大小的妖兽。
冉蘅将它提溜起来,这妖兽她从未见过,放了自然不行,朔方看着被烧得一塌糊涂的院子打算就地处决了,她想弄个究竟,就趁朔方吩咐小妖们清理院子的时候溜了出来。
师尊资历深,又曾游历四方,兴许见过。
冉蘅提着妖兽前往,可不巧,师尊出了门。阿若引着他去了慧云山的藏书阁,里面有师尊留下的手记,多是些师尊自己的见闻和经历,翻过后才知四海八荒,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冉蘅燃起案上的烛火,让昏暗的室内显得亮些,摊开的书页上是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字迹,里面的内容就和师尊一样古板无趣,她生硬地读了几页,胡乱地往后翻,突然瞧里面夹着一片失了水分的花瓣,她拨开花瓣盖着的地方。
这一篇写的是黑墟。
情况与她所认识的大致相同。
师尊似乎十分厌恶这块污浊之地,万年以前,这里虽是神魔交界却也一直太平。
众人知祸患出自撕开裂缝逃窜的妖兽不假,却不晓背后操控那妖兽的人是一位入了魔的神君。
万年前的神君,今实力当几何。
可幸当年那位入魔的神君死于某位天尊剑下,肉身尽毁,虽如此其魂魄未散,时时借力蛊惑众妖兽,使得魔界蠢蠢欲动,致黑墟附近频频遭祸。
至百年前仍有仙人殒命于此,不知姓名。
此地为禁忌之地,进去了,就不可能安然地出来。
人入此,形神俱灭。仙则入魔,生生世世难脱困顿。
火光在红烛上跳跃着,燃烧的灯芯发出噼啪地声响,冉蘅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这会的学习比得上当年在此求学五天的课业量。
冉蘅未寻得答案,却知黑墟凶险异常,不免为流景担忧,拿半生仙途去守着那蛮荒之地,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她作为师姐还是有必要劝上一劝。
一摸身上,还带着昨日买来的花种,天时地利人和,算是齐全。